1958年的三麵紅旗是上麵忽悠出來的。一聲號令,砸鍋扒灶吃起大鍋飯來。一聲號令,置農田不顧、建起土高爐、上山伐木、全民把好鐵煉成連礦石也不如的泡沫渣。這忽悠到1960年才算告終。
忽悠的力量是無窮的,把全民的心都煽動得躍躍欲試。清華也不例外,也搞出點東西,如動力係的無級變速的小甲殼蟲汽車和我們係的雙水內冷發電機。我們專業也搞了個幾百萬伏的超高壓衝擊電壓發生器,土的,土得掉渣的。全專業體製,老師、高年級的和我們這些沒上過專業課、對這發生器的原理也不清楚的二三年級的菜鳥都投入了。
實驗室裏有一個八十萬伏的衝擊電壓發生器,是東德造的。實驗室的陳先生電郵更正。用的是東德的電容器,是他在蘇聯專家指導下設計施工的。分專業時參觀過,黑不溜秋的大廳一角立著的大玩意。關燈後一聲鈴聲和“準備”的吆喝聲就開始給它充電,我們屏聲閉氣地等著。再是一聲鈴響和“放電”的吆喝,馬上電閃雷鳴,炸雷聲在廳裏回蕩。驚心動魄。
一百萬伏電壓不夠高,還要建個更高電壓的。我們是跑龍套的,設計是老師和高年級學長的事,多少電壓當時知道,現在忘了。反正電壓挺高,起碼五百萬伏。陳先生說是六百萬伏。
什麽也沒有,發生器的最關鍵器件高壓電容沒有,量測和保護的大銅球沒有,支持電容器的絕緣支架沒有,連能容下這大家夥的屋子也沒有。一切要白手起家。
場地,沒有房子就建在戶外。那時不缺地,高壓實驗室邊上都是空地,樓後就是實驗室的勢力範圍。隻要用鐵絲網圍起加上警示燈就行。要圍,鐵絲網也沒有。大煉鋼鐵把鍋都煉了,到哪裏去找鐵絲網?就把我們這些龍套撒出去找,我也找過。也不告訴到哪裏去找,隻好進城到山貨店廢品站去淘。餓了一天跑到廣渠門外才在一家廢品站看見一小卷,也沒發搬回清華,作罷。也是笨,不知可以在外麵吃了回來報銷。就是這趟跑的近一塊錢的車票也是自己掏的。笨!
絕緣支架沒有,老師和高年級學長有辦法。這發生器產生的電壓雖很高,可那隻是放電的那幾百微秒要絕緣,充電時支架上沒有電壓。就一個瞬間要絕緣,這就好辦。用木頭搭架子就行。樹在煉鋼時當焦炭用了,木頭緊張。好在還在建設,蓋房子就要腳手架。鐵煉掉了,木腳手架的杉篙還在。杉篙是統購物質,沒有用去練鋼。知道我們跑龍套的搞不到就沒讓我們瞎跑。反正實驗室搞到不少,還千交代萬囑咐這杉篙千萬別鋸了做別用,違反了要進牢的。龍套們不管搭架子,也不會壞規矩。陳先生說這些杉篙是借的,賴了許久才還。
發生器是畢業班高0學長的畢業設計,那是個出名的多才多藝的班,他們在那年代演過一場曈景共產主義的話劇,其中有一句可和卓別林比美的經典句子”吃牛奶喝麵包“。
銅球沒有,高0的學長自己打。沒有銅板就用鋁板代,沒有模具就在土地上挖個坑當模具,他們克服了一個又一個難題硬是用榔頭敲出一對一米直徑的大鋁球。其中一個難題是鋁板經錘打後硬化,越錘越硬。這是那年頭精神變物質的一個典範。趙同窗說“為了製造那個測量球,在實驗室樓旁的地上挖了一個大坑,用水泥造了一個半球模,又用木/鐵縋把鋁板敲打成半球,把兩個半球焊起來,再經過磨,砂光後就是一個測量球了。球徑好像是一米二,德國進口的球徑好像是0.7或0.8米“。
高壓電容器也要自己造。實驗室建了個電容器車間,從電容芯子的卷繞到浸漬到封裝都自己來。我這個龍套是分到浸漬。那時還要上課,總是值夜班。原理上電容器很簡單,但要造出能用在發生器的高壓電容就難了,最關鍵的就在浸漬。變壓器油一遍一遍地過濾,一遍一遍地熬,但就是達不到指標,到我們撤出時也沒有達標。發生器要總裝了,肯定上麵也知道這發生器是一錘子的買賣,下令封裝了。
超高壓衝擊發生器搭起來了,有點像鳥巢,一溜斜坡上去,從十一號樓就可以看見,挺壯觀。隻是我從來沒去看過它放電時那更精彩的一幕。以後在別處看過不少衝擊電壓發生器的實驗,想必這個土超高壓衝擊發生器的放電更壯觀-放電時一定是像節日煙火一樣霹靂吧啦到處閃光一片。
等一兩年後學到發生器原理時,它已不複存在。陳先生說“土衝擊電壓發生器風光一陣“,”回憶起來讓人心寒,真是瞎折騰,瞎浪費人力和物力“。
庸貓,2016年12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