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要活著的話要一百三十多歲了。那個年代的婦女在戶口本上就是個什麽什麽氐,我外婆可有自己的名字"德芬",很好聽吧!
外婆是蘇州東山人,很早就隨外公到了京城,時間是在鬧長毛之前。除了有幾年隨我媽或大舅到外地,一直在北京,可說話是一口吳音軟語。真可謂鄉音難改。
抗戰勝利後去看外公外婆時我做過不少壞事,因為是大外孫,仍受寵愛。外公過世後外婆住到我家,對我們極好,對我們的玩伴也熱情歡迎,每逢我的好友來她就說"老友"來了。記得那時她總是做筍豆,洗蝦子熬蝦子醬油。
我們到京城時外婆隨我們回京。那時我已是時代少年,外婆經常要憶甜思苦,說民國時東西如何如何便宜。她那今不如昔的論調我聽了不順耳,開始認為外婆落後,對她就有些不敬了。這可能所有在青春反叛期的少年都有過這樣的經曆。
五十年代時外婆七十多歲,比今天的我大不了幾歲。但在當年的我的眼中是很老很老了。那時她不和我們一塊吃飯,她自己包點小餛飩準備點家鄉菜,然後叫請的阿姨去燒。舅舅來時更是一切由她準備。東西越來越難買,她的牢騷也越來越多,我對她也越耒越不敬了。
外婆一隻眼睛有白內障。五十年代可以開刀治療後,爸媽送她到同仁開刀,好景不長,青光眼急性發作。一天晚上急送醫院,病眼被摘除了。從此她為不能"全屍"唉聲歎氣。後來在大舅那兒還得過肝濃瘍幾乎嗚呼,是大舅的中學學弟沈大夫給拉回來的,外婆也就更不能"全屍"了。後來和沈大夫極熟,連耳朵都要他掏了。
外婆是一米四的小老太婆,粗識字。有本不知是什麽的小書,老看她在看。她還有一副牌九, 沒事就從推那二十八張牌消磨時間。和她那個時代的婦女一樣,她有一雙三寸金蓮。看過她那裹成粽子一樣的畸形小腳,也看過每天她經心地用長長的但不臭的裹腳布裹腳。也祘一種見聞吧。關於那腳不臭的說法睏貓持疑義。他問"誰說不臭"?
上大學後大舅把外婆接去了。文革的第二次串聯時去看過外婆,那年她九十歲了,已不能起床。看到我去了十分高興,抓住我的手說長說短,全然忘記了我曾經對她的不敬。
記得外婆七八十歲時醫生說她的心髒極好,和年輕人似的,可活過百歲。璜弟說她八十七八時肚子鼓了一個包,不知何病。沈大夫來了圍著包用筆畫了一個圈,隔天再畫,幾天後外婆的肚子上就成了登高線地形圖。大夫以為外婆長東西了, 院長主刀。給這麽老的人開刀,醫院人人皆知。一刀下去濃就流出來了,是肝濃瘍。外婆醒來的第一句話是要喝牛奶,眾人皆笑,服了這老太太。
璜弟說66年地震後外婆摔了一跤,從此不能起床。68年春天的一天保母發現外婆喉窿發出呼嚕聲,家人還在束手無策時外婆裏世了。時年九十一或九十二,那時是很高的壽了。璜弟還說事後有人告訴如當時把老太太翻一下,讓痰流出來,外婆還能活下去。
發喪的電報是清晨到的。正好在家,清晨小院外有人敲門喊"電報"。媽媽立刻就哭起來,外婆去世了。
補遺:外婆,長洲庠生少卿龍章次女,光緒丁醜十月初四日生,屬牛的。我隻記得是1968年前後去世的,濟南的表妹說外婆是1967年12月26日傍晚去世的,那天是老毛的生日。外婆享年90。外公生於同治甲戌(1874年)十月21日,1952年農曆正月初九晨2時去世(公曆1952年二月4日),享年77。(2023年5月21日補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