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細讀曾國藩的家書,總能看到他提及種菜之類的農事,然而在這一年,要他兒子曾紀澤在家裏種菜,則又與眾不同。他說:
爾可於省城菜園中,用重價雇人至家種蔬,或二人亦可。其價若幹,餘由營中寄回。(《諭紀澤》,鹹豐十一年四月初四日)
這其間最大的不同,就是不但要種菜,而且要種得好菜。故而特別強調,必須去省城的菜園,雇來高明的菜農,一個不夠,兩個也可以;重價,家中錢不夠,可以由從軍營裏再寄些回去。眾所周知,曾國藩一直倡導儉樸,故而家中餘資不多,然而為了種菜,卻是難得的很舍得下血本。
為什麽要下這麽大的決心呢?如果聯係曾國藩多年以來,寫給弟弟、兒子們的家書,則可以懂得,常年在外的曾大人,最為擔心的就是自己的家人因為自己做了高官而變得奢華起來,失去了祖父星岡公以來的耕讀之家的本色。
作為曾氏家訓的重要內容,曾國藩一直在說的,就是星岡公教人的“八字訣”:“考、寶、早、掃、書、蔬、魚、豬。”其中的“蔬、魚、豬”三字專指農事,而最為重要的一字便是“蔬”。曾國藩曾說:
鄉間早起之家,蔬菜茂盛之家,類多興旺;晏起無蔬之家,類多衰弱。家中養魚、養豬、種竹、種蔬四事,皆不可忽。一則上接祖父以來相承之家風,二則望其外有一種生氣,登其庭有一種旺氣,雖多花幾個錢,多請幾個工,但用在此四事上總是無妨。(《致澄弟季弟》,鹹豐八年八月二十二日)
這些說法,都是曾國藩從自己出身農家的生活經驗出發的,他認為,隻有蔬菜茂盛之家,才有興旺的氣象,因此養魚、養豬、種竹、種蔬這四件事,都是不可忽視的。門前塘裏有魚,屋後圈裏有豬,又有竹林環繞,菜園成片,一種生氣、一種旺氣,自然就能撲麵而來了。所以,曾國藩說,在這四件農事上頭,即使多花費幾個錢,多請幾個工,都是無妨的。由此可見,曾國藩也是始終不忘其農家子弟的本色。
再說曾國藩教育子弟,總是堅持兩個原則:其一,說過的事情,接下來會有檢查、有督促;其二,要子弟做到的,自己也要做到。種菜一事也是如此。故而他在前一家書之中,提出要曾紀澤到省裏去雇人到湘鄉種菜,後一家書就再次強調“省雇園丁來家,宜廢田一二丘,用為菜園”,也就是說將原先種稻種麥的田地,劃出一二畝來,作為菜園,這是必須的;當然也不是雇人了就不管不顧了,子弟們適度的參與,也是必須的。接著,他就親自傳授開辟菜園之法,且講解得井井有條,不是老圃,勝似老圃,果然骨子裏還是一個農夫呢!他說:
吾現在營,課勇夫種菜,每塊土約三丈長,五尺寬,窄者四尺餘寬,務使芸草及摘蔬之時,人足行兩邊溝內,不踐菜土之內。溝寬一尺六寸,足容便桶。大小橫直,有溝有澮,下雨則水有所歸,不使積潦傷菜。(《諭紀澤》,鹹豐十一年六月二十四日)
軍中諸事雜遝,曾國藩卻始終不忘指導兵勇們,在軍營裏開辟出一片菜園來了。想來曾大帥的這些親兵衛隊,大多來自湖南鄉下,故而也能勝任菜農這一“兼職”。然而筆者卻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對於“曾菜農”說的這些全然沒有感覺了。大致說來,曾家軍的菜地,是一長條一長條的,每條長約三丈,寬約四五尺,條與條之間則有寬一尺六寸的溝,此溝有大用處,一是摘蔬菜的時候腳可以踩踏,一是澆水澆肥的時候可以放置便桶。這裏所謂的有溝有澮,這個澮(kuài),應當比溝淺一些、窄一些,是小的排水溝,橫著的,那麽下雨的時候地裏的水就可以先流到澮裏,再流到溝裏。有溝有澮,菜地裏就不會有積水,蔬菜也就不會爛了根了。
畢竟是讀書人,故而對於種菜一事,曾國藩還作了許多的調查研究,將四川的菜園與湖南的作了一番比較,他在此家書中說:
四川菜園極大,溝澮終歲引水長流,頗得古人井田遺法。吾鄉一家園土有限,斷無橫溝,而直溝則不可少。吾鄉老農,雖不甚精,猶頗認真,老圃則全不講究。
四川盆地,土地寬廣,故而他們那兒的菜園極大,其中就能有溝有澮,引水入地,終年長流,將土地劃分為一個又一個的小方塊,故而令曾國藩想起了上古時代的井田之法。至於湖南地區,則多山地丘陵,家園裏頭適合種菜的土地也就有限了,因此無法做到有溝有澮。但是,直溝還是不可少的,當時湖南的菜農,雖然做事也頗為認真,但對於菜地裏溝渠的開挖,則多半不夠講究,以至於收成不能保證了。曾國藩還說:
我家開此風氣,將來荒山曠土,盡可開墾,種百穀雜蔬之類。如種茶亦獲利極大,吾鄉無人試行,吾家若有山地,可試種之。
由此看來,則種菜一事,還有更深一層的用意在,也就是說他希望帶動家鄉的農民們,一起來開墾荒山曠土。那些山地,不方便開墾為農田,但是種植“百穀雜蔬”則大多還是可行的,比如種茶,也能有比較多的獲利,至少比讓其一直荒下去好得多。
鼓勵起早,鼓勵種菜,其實是在培養一種勤勞的精神,一種耕讀傳家的優良家風。而且,曾國藩不隻是希望自家的子弟勤勞,還希望通過自家的子弟,帶動周邊的鄉親們一起勤勞,一起將耕讀的古訓傳下去。耕與讀,也就是既勤於體力的勞作以磨煉身體,又不忘記讀書求知以磨煉心智,子弟們如果都能做到這兩樣,那麽家族就一定能夠長興不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