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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美國當屠夫

(2015-04-26 20:55:09) 下一個
早年我們住在中西部的一個大學城,LD和女兒讀書,一個是研究生,一個是讀學前班。
我嗎,打工掙錢,不是洗碗切菜端盤子的黑工,是美國大型企業的真正藍領工人階級。上次和一有錢人家出身的死忠民主黨人討論問題,她說,你不了解真正的美國工人。 我心中煩道:妮蟆,我就是真正的美國工人!

大學城有臥馬,K馬,各種餐館連鎖店,三個中餐館,和各種各樣為大學服務的商業店麵。令人意外地是,在城南,有一個現代化大型企業的工廠 — IBP。 不是IBM,沒有那麽高端,但也要穿白大褂上班。 IBP 是Iowa
Beef Processors 的縮寫,我在那裏時,它是全美最大的牛肉加工公司;在這個大學城的這個工廠,它有近2000藍領工人,換句話說,1/10之一的居民是它的員工,分早晚兩輪班運行。 和IBM 一字之差,天壤之別。

F2簽證的外國學生家屬是不允許校外工作的, J2簽證的外國訪問學者家屬則可以合法工作。 很多人認為,J類簽證學生都 是拿中國政府的錢出來讀書的了,這對,也不對。 我們是持J類簽證入境的沒錯,但我們是100%的自費生。 80年代末,出國求學潮風起雲湧,中國政府開始製定政策措施,其中一條就是:中級職稱以上的(大學就是講師以上)出國留學,必須是公派,如單位缺經費,可用自費公派的形式
- 說白了,如果去美國,必須持美國的J類簽證,但所有費用自理。 我們就是自費公派的J類簽證。 美國人哪搞得清中國政府這些彎彎腸子;反而特願意發放J類簽證。 這不,就造就了像我這樣的一批很特別的美國藍領工人。

那時,我英文口語聽力都很差,去麥當勞找工作,白姐姐客氣地說,你以後準備好了再來。 聽說IBP 招工,大喜過望之餘,又有點躑躅,後來心一橫,試試也不掉價,家裏等著用錢。 那天,HR辦公室的白老哥,看了我的護照簽證和我填寫的申請表格,使勁握了握我的手,借機搖了搖我還算結實的肩膀,眼睛盯著我,嘀嘀咕咕說了一長串。 我就聽懂一句:明天來上班。

我在IBP 工作了近一年,進去時$6一小時,離開時,升到$6.95。 三個月試用期後,帶薪假,病假,全家醫療保險,加班費(1.5倍),和401計劃統統都有。 那時聯邦政府最低工資限製才$3.25一小時,很不錯了。加上LD 的助教金
(Teaching Assistantships), 在大學的中國學生中,我們是高收入了。 最近,西雅圖市政府要實行$15每小時(現在是$7.75)最低工資法令,這是$3.25的4.6倍。

我被分在屠宰車間 – 全廠最髒的地方。 從牛欄進到車間,半空中是彎彎曲曲的吊軌在車間蜿蜒,每隔幾步就是一個工作崗位。 牛從牛欄一個一個地被逼進這條流水線的起端的鐵籠裏,鐵籠很窄,牛進去後基本就不能動彈了。 第一個屠夫用威力強大的高壓槍頂住牛的正腦門,隻一槍,牛就蹲下了,後麵的工人用鐵鉤鉤住牛後腿,升降機就把牛從沒有頂的鐵籠倒吊起來,送上吊軌流水線。 幾步外是另一個持利刃的屠夫,一劍封喉,牛血嘩嘩流出來,場麵甚是血腥。

接著,放了血的牛在吊軌流水線的工人群中慢慢穿行,到車間另一端時,牛已被剝皮,並分成牛腿,牛脊,牛排,牛頭,牛頸,牛尾,牛蹄,和牛下水幾大部分。 我最初的崗位在車間尾部的一個獨立小房外大水槽邊,吊軌不經過這裏,但有兩條傳送帶。一條將連著一個牛胃的腸子送進槽內,我得飛快將腸子從牛胃上撕下來並滑進獨立小房內,牛胃則推進另一條傳送帶送到下一個崗位。

頭幾天,我動作不標準,不能及時處理所有的牛腸胃,水槽一個小時就滿溢了。 那時,我必須按下紅色鈕停止傳送帶流水線,馬上,半個車間是一片“嗚呼”怪叫聲夾雜高喊:“Who
did this?” 獨立房中的越南老工人馬上過來幫忙,隨後,工頭和輪班長也會過來查看和幫忙。 好在這不是高技術活,我很快就掌握了剝離技巧,傳送帶沒有再因為我而停下。

印象很深的有幾件事,一是牛身上任何部分如果掉到地板上,就必須當垃圾處理。二是傳送帶尾端的4到6個的聯邦食品和藥物管理局的檢驗員,他們和工人一起上班上流水線,用刀切和目測對每個產品進行檢驗。 這組檢驗員是聯邦政府雇員,權力很大,發現問題,可以讓整個車間停下查找病牛。 三是下班前十五分鍾,吊軌和傳送帶都停下,每個工人必須將自己的區域徹底清洗幹淨;上班的工人看到的總是窗明幾淨的工作台。

最令人難忘的是有一次,一頭瘦小的牛竟然從鐵籠掙紮跳了出來,在整個車間亂竄,那驚恐萬分而又無助的眼神,讓人看了難受。 在IBP的那一年,俺們家基本不吃牛肉,改吃豬肉和雞肉。 後來一想,豬和雞不也是被屠宰的嗎?除非改成吃素。

很多年過去了,當時同一個輪班的幾個人物給我留下較深印象。

巴基斯坦留學生默罕默德,瘦瘦的,戴一副厚厚鏡片的眼鏡,休息吃飯時看大部頭的教科書,一副教授模樣。 我們很談得來,他教我不少帶有印度人口音的英語詞匯,幫我領勞保用品。 幾個月後,我買了輛舊馬自達,每天順路帶他上班送他回家。默罕默德說過意不去,要每天給一塊錢。 我不收,他就嘮嘮叨叨地說,這不對,這不好。 多年後,回大學城,碰見另一位工友,說默罕默德離開大學後去LA
和叔叔一起開了家餐館。

第二位我有印象的是一位白垃圾(white trash)。 這老兄瘦瘦精精,幹活飛快,滿口髒話,到處惹事生非。 一次,吊軌流水線出故障暫停,這位垃圾老兄踱到我們這邊冷凍倉庫門口,推開正在幹活的默罕默德,用語言和動作調戲另一位女工友。 被女工友反手一掌推在胸上。 他惱羞成怒,氣勢洶洶要動手,被一個機修工給擋住。  事情驚動了輪班長和HR 辦公室,垃圾老兄被請去“喝咖啡”,以後氣焰就沒有那麽囂張了。

那個推垃圾兄一掌的白妹妹叫珍妮,麵容姣好,嬌小豐盈,快手快腳快嘴。 她和默罕默德在冷凍庫外間工作,負責將牛筋牛肝牛心牛胃等無須再加工的下水裝箱送進冷庫。 我有一個附加任務,每隔半小時,走幾步,到吊軌流水線邊,將垃圾哥割下的裝在鐵皮桶的牛腿筋,送到珍妮的崗位。 我後來得知,牛腿筋原來沒有人要,是扔掉的部分,我進廠前,才開始出口中國和東南亞,所以這道工序不在流水線的設計中,不能自動送到冷庫外間。垃圾哥經常將一個鐵皮桶裝得尖尖堆起,另一個桶隻裝大半滿,我得自己調整,抱怨也沒用。 珍妮知道後,跑過去幫我質問垃圾哥,才點燃上述事件。 珍妮後來和機修工結婚並一起辭工上大學了。

一年後,攢了些錢,我也辭工去讀MBA了。


(版權歸作者長嘯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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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13)
評論
石假裝 回複 悄悄話 寫得太好了,奔赴全世界的公派自費生都是一樣的苦。公派護照改成純因私護照時還要受一番刁難。
現在的小留條件好了,但缺少了闖勁。
長嘯 回複 悄悄話 牛郎織女,對,你們澳洲也是生產牛肉的大國。
牛郎織女 回複 悄悄話 我這的鎮上也有一家大型牛肉加工廠,三班倒,產品主要出口至中國和日本。去年我在餐館吃飯時無意間聽到一個北京來的生意人與一個白人(肉廠的)談牛肉進口合同。
長嘯 回複 悄悄話 HUDIEMI,牛鞭是國粹,美國人民永遠鬧不懂。
長嘯 回複 悄悄話 頤和園,我們一般吃雞肉和少量豬肉,對牛肉,我有心理障礙了。 拿45美元出來留學的那一批真的是非常非常不容易。我在中國農村呆過7年,工廠呆過3年,IBP的經曆不過是在我勞動人民出身的背景上加了一道美國色彩。
長嘯 回複 悄悄話 惜福666,最近在風壇裏沒見你?為素食者點個讚。
長嘯 回複 悄悄話 常感恩,你怎麽不早告訴我牛黃這事,不然我也可以發財。 牛黃在膽裏吧,那時肯定扔進垃圾,隨後焚燒了。
常感恩 回複 悄悄話 牛黃呢? ^0^
有人專門在國外宰牛場找牛黃發了大財!
惜福666 回複 悄悄話 是啊, 看到這些殘忍的屠宰過程還怎麽能吃得下肉呢? 人類隻要吃自己身體所需的就行了, 過度吃肉對自己身體也不好,還有那些無盡的浪費真是作孽。
頤和園 回複 悄悄話 回想我們那代留學生真挺不容易的。現在您家裏還吃牛肉嗎?
HUDIEMI 回複 悄悄話 哈哈還牛鞭
長嘯 回複 悄悄話 菜(肉)牛都是閹割了的,那牛鞭還有用嗎?
波大才是人. 回複 悄悄話 牛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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