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
第二天是星期六,柳飛飛不上班。
清晨,王富貴和任盈盈被窗前歡叫的小鳥叫醒,早餐有豆漿/油條/煮雞蛋和新鮮水果。吃完早飯,他們計劃跟張浩一家去農場摘藍莓。
“油條你都會做?真能幹。”任盈盈問柳飛飛。在舊金山,他們都是在亞洲超市買現成的,口感比這剛出鍋的熱乎乎金燦燦的油條還是差了一大截。
“談不上能幹,我們嘴饞,買不到現成的,隻好自己做了,不過用麵包機揉麵,做起來倒也不費事。上次回北京,我都不敢吃街邊地攤上炸的油條,怕地溝油和怕油條裏放了洗衣粉。後來專門跑到永和豆漿吃豆腐腦和油條,也覺得不如記憶中的美味。”柳飛飛說。
“我們出門在外想念小時候吃的食物,實際是想爸媽想家了。任盈盈感歎道,此時此刻她很懷念在北京吃的香椿炒雞蛋......還好張浩家裏養的雞下的蛋果然美味,蛋黃的顏色很誘人,平日不大愛吃水煮蛋的任盈盈今天吃了兩個。
從張浩家到摘有機藍莓的地方,開車需要30分鍾。有一段山路崎嶇不平,車身抖得厲害,司機張浩說:“哎喲,你們感覺到了,我的手都震麻了。”
“爸爸,這車快趕上咱家的按摩椅了。”張浩的兒子Jack哈哈大笑。
“爸爸,我好像坐在那電動木馬上,好好玩。”張浩的女兒Iris脆生生地說。
“老公,有一個胖子買了個減肥腰帶,據說振動按摩能消除自己腰間的肥肉,悲催的是腰帶寄到家才發現太短根本係不上。幹脆你開個減肥生意,開上咱家的車找幾個胖子專門在這段路上來回跑,幫他們把肚子上的肥油震動下來。”柳飛飛開玩笑。
車裏歡歌笑語,美好從早晨開始......
“這路況也太差了吧?”王富貴問,看著老婆任盈盈擱在腹部的雙手,有點擔心。
“不要擔心,這種路況隻有一小段。其實,不是路差,而是我們家的車太老,減震係統不是太好。這車12年了,我們想換掉,但是一直沒找到合適的二手車。”
張浩家的車是一輛七人座的豐田大巴,新車配置也就三萬多美金。
“為什麽不買新的呢?”任盈盈問。
“我們不是富人,買新的不合算,我們也不想把積蓄都用在車上,還有好多花錢的地方。”張浩說得很坦然,沒有絲毫扭扭捏捏的遮掩,這倒是出乎王富貴意料,一般來說中國人都好麵子,不會像美國人直接說我們沒錢之類的話。
況且,據王富貴所知,張浩和柳飛飛都是北京人,兩個人的家境都不錯。當年上學時,僅是上千元的小王子網球拍張浩就有好幾副,怎麽會差錢?
“我家張浩在美國拿了個新聞碩士,但Eugene是個大學城,沒多少工作機會,再加上孩子還小,所以索性在家當自由撰稿人。我在學校裏的工資收入一般,要養房子,養孩子,存養老金,存孩子們上大學的費用,還要出去玩,所以沒多少閑錢浪費在車上,車不過是個交通工具。”柳飛飛解釋道。
“依你們倆的本事,無論到大城市還是回國,肯定都是高收入階層,幹嗎非要呆在這小地方?”王富貴說。
張浩和柳飛飛當年都是校級三好生,屬於才子才女級別的人物,可是在Eugene,張浩居然找不到合適的工作,真是埋沒人才。
“我現在回北京,已經無法忍受大城市的生活。上次我們學校跟北大有個合作項目,我帶老二回去。有一天我去北大辦事,我媽打電話說老二哭著要媽媽,我馬上打車回家,結果花了一個半小時才到家。我媽可是住在西三環,若是騎自行車,估計早就到了。”
王富貴想起一個關於北京堵車的笑話。
某人下班帶寵物烏龜回家,在二環路上堵車。看汽車半天走不了幾步,烏龜實在耐不住性子,獨自先爬回家去。不知過了多久,主人忽聽車外有敲門聲,隻見烏龜滿頭冒汗,氣鼓鼓地說:“你忘了給我門鑰匙……”
王富貴講出來,眾人哈哈大笑。
柳飛飛說:“大學畢業後我曾在北京工作了兩年,早晨6點出門,晚上8點以後才到家,每天上班來回在路上要浪費三個多小時的時間。當時年輕不覺的辛苦,現在想起來都覺得不可思議,大好時間全浪費在路上。”
王富貴不由自主地在腦子裏計算自己在北京生活的十幾年,有多少時間是浪費在路上......算出來的結果是他在十年間至少浪費了兩年時間在路上,這就是選擇在大城市生活所要付出的代價。
張浩說:“其實我們一開始沒打算留在美國,飛飛隻想拿到學位工作幾年積累點美國工作經驗就回北京,畢竟親戚朋友都在中國。後來,老大出生了,我們帶孩子回國探親。有天早晨我們在電梯裏看到一個小姑娘抱著她媽媽的腿一直哭得很傷心。一問,才知道小姑娘的父母沒老人幫忙,又雇不起保姆,隻好把孩子送去上寄宿幼兒園。才三歲的小姑娘,正是撒嬌討寵的階段,一個周隻能見爸媽兩天,太可憐了。”
王富貴北京的好幾個同事都是把孩子全托,王富貴從小到大吃苦慣了,覺得張浩這話說得有點矯情。
普通人為了掙錢活命,當然不能麵麵俱到。他和姐姐小的時候,父母去地裏幹活,都是被鎖在屋裏。
據說河北某些農村如果家裏有不會走的小孩子,都會在房梁上掛個步袋子,裝半袋沙子,把孩子放在裏麵,既解決了大小便的問題,還不用擔心孩子的安全問題......城市的孩子能送到托兒所有吃有喝,還有專人照顧,已經不錯了。現在中國農村還有千千萬萬的留守兒童,難道不是更可憐嗎?
“北京的房價高,生活費用高,如果回北京,我們兩個人都必須拚命工作才能養家糊口,加班應酬,顧不上孩子,肯定是把孩子交給父母和保姆帶,那麽我們每天跟孩子呆在一起的時間也會非常少......小孩子一轉眼就長大了,我們想多些時間陪著孩子一起長大,所以決定留在美國。”柳飛飛說。
“飛飛你說的對,我完全讚成你們的選擇。我父母當年忙著工作,隻生了我一個孩子,還把我扔給親戚照料,現在我還有感覺被爸媽拋棄的心理陰影。我絕不允許同樣的事發生在我的孩子身上,我不會雇保姆,我要親自養育照顧我的孩子。
這三個城市裏長大的人,你一句我一句聊得熱乎,王富貴根本插不上嘴。
王富貴的記憶裏沒有多少被父母寵愛的時刻......看來城市裏長大的孩子物質條件優越,才敢奢望更高層次的精神關愛,想到這,王富貴的心裏酸溜溜的。
“你這麽優秀,又如此年輕,應該以事業為重,呆在這小地方你不覺得屈才了嗎?”王富貴這話說得老氣橫秋,身旁的任盈盈不滿地捅了捅王富貴的胳膊。
“嗬嗬,我父母經常這麽數落我。白讀了那麽多年的書,年紀輕輕就安於現狀,應該努力奮鬥追求功成名就......從小到大我們聽的這種話太多了,所以都被洗腦了。一代又一代人,前赴後繼,為了所謂的事業,所謂的功名利祿,光宗耀祖,犧牲個人快樂,犧牲家庭幸福......到最後即使登上高峰又怎麽樣?金錢名利本是身外之物,人心貪婪,哪有知足的時候?你看看那些成功人士,真正幸福的人有幾個?”
“張浩的話說白了,就是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有人選擇過布衣百姓的生活,有人選擇為了追求事業成功犧牲個人幸福,有人選擇大城市的繁華和機會,有人選擇小地方的清靜與安寧,都沒錯。”柳飛飛看張浩說的起勁,怕王富貴不自在,插進來打個圓場。
“我完全讚同你們的觀點,這麽多年我一直忙著賺錢,連度假時滿腦子都想著工作,沒過幾天悠哉日子,現在回頭看覺得有點虧待自己。所以我想換個活法,不想再當工作狂,隻想有個家過過人的生活,否則死了都遺憾。”任盈盈說。
“說到死,讓我想起一個人來。前兩天,我們這兒亞洲店的老板去海邊玩,突然一個大浪過來就被卷走了,人眨眼就沒了。我聽到這個消息心裏難受了好幾天。我上次買菜時跟跟他聊天,他還說二女兒大學畢業剛找到工作,自己的義務盡完了,苦日子也熬出來了,再幹幾年攢點錢就退休,趁還能走動還能吃動帶著跟自己辛苦了一輩子的老伴遊山玩水,享受人生。沒想到計劃不如變化,才50幾歲突然就死了,你說他虧不虧?”張浩說。
“我以前也是以事業為重,所以飛飛來美國留學時我並沒跟過來,飛飛懷孕了,我也沒陪在她身邊。我當時不願意放棄自己心愛的工作,夢想著做“名記”出人頭地,主動向領導請纓到最危險最熱點的地區做戰地記者......在伊拉克者時,有一次我遭遇汽車炸彈,差點送了命。”
噩夢般的回憶讓張浩陷入了沉思,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沉聲說:“我從昏迷中醒來,扶著牆站起身來,注視著眼前一片狼藉的爆炸現場,剛才還在我身邊鮮活的生命眨眼間變成了缺胳膊少腿的屍體......那些失去親人傷心欲絕的麵孔和他們淒涼的悲嚎......好多天都回蕩在我腦海裏。我夜夜失眠,終於想明白什麽是我的生命裏最重要的東西,不是我能獲得多少個耀眼的頭銜,不是別人羨慕我崇拜我的眼神,不是我積累了多少金錢,而是我心愛的父母,妻子,還有未見麵的孩子......”
張浩的聲音有點哽咽,柳飛飛體貼的摸摸丈夫的後背,接過話題說:“我20幾歲時也是雄心勃勃,想做個女強人。張浩和我曾經互相鼓勵,要努力奮鬥出人頭地......我懷著老大時他被派到伊拉克,有一次幾天聯係不上他,我差點急瘋了,我無法想象沒有他的人生。所以我告訴自己,如果他活著回來,我們再也不分開,錢可以少掙,一家人一定要在一起。”
“張浩從戰場回來後跟我的想法不謀而合,他很快就辭職,申請來美國跟我一起上學。後來,老大出生了,我畢業後留校工作。他畢業後本來爭取到幾個工作機會,但都是在別的城市,我們商量來商量去,各方麵綜合下來還是覺得Eugene最好,就在這買了房子安了家。”
去采藍莓的地方要途經一條叫Mackenzie的河,晨光裏河水緩緩地流淌著,成群的野鴨和大雁戲水啄食。河岸邊蒼山連綿起伏,田野碧綠如毯,,三三兩兩吃草的牛羊,成片的紫色薰衣草海洋,農家小院房前屋後的鮮花綠樹在藍天白雲下美得像幅畫......
“你們這兒可真美呀!我都舍不得走了。”任盈盈滿心喜歡地說。
王富貴看了任盈盈一眼,沒有吭聲,臉上是不以為然的表情。
“喜歡Eugene的人多了去。去年,我們跟北大計算機係合作辦summer school(暑期學校),需要派幾個教授到北京講課,兩周時間,吃喝差旅費全包,還能帶家屬,多好的免費旅遊機會。沒想到有兩位教授拒絕去北京,說Eugene的夏天是天堂,不想離開。”柳飛飛自豪地說。
“不是說Eugene冬天會下很多雨嗎?”王富貴問。
“Eugene冬天是雨季,經常會下雨,但雨天沒有西雅圖多,而且大多數時候都是毛毛細雨,習慣了也就沒什麽。我出門都不打傘,穿個防雨外套就夠了。”張浩說。
“下雨天,無論在辦公室裏聽著音樂,喝著熱茶上班還是回家坐在壁爐前跟家人讀書/聽音樂/看電視/玩遊戲,或是在小雨中散步,很美好寧靜的感覺。”柳飛飛說著,一臉的向往。
“我們選擇Eugene不僅是生活方便,風景美,更重要的是這兒氣候好,資源豐富。你知道嗎?去年夏天我們一家四口吃了250磅的藍莓,60磅的櫻桃,其他草莓/黑莓/西瓜/蜜桃之類的都忽略不計......”張浩說。
“嗬嗬,你這是赤裸裸地炫耀,還敢說自己是窮人。國內的有機藍莓賣到400塊一斤,你這一夏天光藍莓就吃掉人民幣10萬多塊,太奢侈了。”王富貴調侃道。
“這兒不貴,自己摘一磅藍莓隻花1.75美金。我們早晚洗一盆,一人一碗,戰鬥力驚人......我們家大大小小都是吃貨,在吃上花了很多錢。懷老大時我們還是窮學生,就開始買Organic(有機)蛋/ 牛奶/和肉,我們還在社區菜園租了一塊菜地種菜。我們的錢主要花在房子/孩子教育和食物上,其他穿衣打扮方麵沒有特別講究。”張浩解釋道。
“那年回國探親,我媽看到我們第一句話竟是‘你們穿得太土了,真給我丟人’。其實也沒什麽,都是棉布衣褲,舒服自然。這正是我們選擇Eugene的原因之一,Eugene好多人崇尚down to earth(返璞歸真),隨心所欲,難怪Eugene被稱作美國西海岸最大的嬉皮士聚居地。 每年8月底還舉辦Eugene Celebration(慶祝遊行),可好玩了。”
“生活在Eugene的另一個好處是我們能從農民家裏直接買現殺的羊肉/牛肉/豬肉/兔子肉/雞肉.......可不是喂人工飼料長大的,味道好極了。”柳飛飛說。
“我最喜歡去海邊釣螃蟹,挖蛤蜊和摘青口。”張浩的兒子Jack說。
“我喜歡釣魚和摘草莓。”張浩的女兒Iris也不甘示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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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簡單知足快樂的一家人,任盈盈有點羨慕,這正是她一直所夢想的田園生活。
王富貴卻覺得這種日子太農民了,不應該是正值人生奮鬥時期的青年人所應該追求的生活。
也難怪,任盈盈和王富貴的成長境遇截然不同,對生活的感悟自然也有很大差別,對人生的看法當然不可能完全一致。雖然做了夫妻,其實還是需要時間磨合......
藍莓農場有幾十畝地,早晨空氣清新,晨風裏飄蕩著野花的芳香。
一人拿個小桶掛在胸前,邊吃邊摘邊聊天,根本不覺的辛苦。等到上午10點多太陽當空照氣溫升高時,六個人已經摘了50磅,準備打道回府。
回到Eugene,他們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市中心的Saturday Farmer Market(周六農夫市場)。
和美國許多城市一樣,Eugene的Saturday Market有賣菜的/賣水果的/賣手工藝品的/賣衣物的/賣小吃的......幾乎什麽都有。
但是任盈盈覺得,Eugene的Saturday Market給人一種說不出的悠閑感覺。
買一盤食物,坐在樹蔭下邊吃邊看舞台上樂隊表演。
台下,男女老少在陽光下隨著音樂,旁若無人地扭動著身軀,自得其樂。
這才像度假,久違了的輕鬆快樂,任盈盈幸福地靠在王富貴身上,但願時光能就此停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