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
吃罷晚飯,陳遠飛由衷讚美道:“你這幾道菜做得好可口,你爸的廚藝真不錯!”
唐羽西垂首低語:“不是我爸教的,是我在上海跟我媽家的大廚學的。”
陳遠飛愕然:“上海,你媽家的大廚?”“你繼父很有錢嗎?”
“我繼父是xxx”,唐羽西無所謂地說。
“xxx?”陳遠飛喃喃地重複著這個如雷貫耳的知名企業家的名字。
少年的他當年陪媽媽回上海看姥姥,也像全國各地的遊客一樣參觀過上海著名的老式洋房。那條街上樹高葉茂,優雅僻靜,時不時地 耳邊傳來流水似的樂曲聲,讓街上的行人心懷清幽......陳遠飛最喜歡洋房氣派的大理石廊柱,鮮花環繞的綠蔭草地和大大小小的造型別致的花園噴 泉......都是尋常百姓可望而不可即的東西,也就成了他兒時美景如畫記憶裏的一部分,唐羽西居然是一位高不可攀的豪門閨秀。
陳遠飛一時語塞,很久才調侃道:“沒想到你居然是位大家小姐,能吃到大小姐您親手做的飯,陳某真是三生有幸!”
唐羽西咕噥著抗議:“什麽大小姐,我在那兒過得一點也不開心,我跟我爸在天津胡同裏的破房子裏住的那段日子才是真正美好的生活。”
“瞧你說的,你這是飽漢不知餓漢饑,生在福中不知福。那我問你,你下一步是怎麽打算的?”陳遠飛說。
“我考慮了一天,我想搬到你這兒跟你合租。唐羽西說完,美麗的大眼睛期待地看著陳遠飛的臉。
“跟我合租?有沒有搞錯?孤男寡女實在不方便。再說,你不怕我像劉石頭一樣?”
“沒什麽不方便。我的租房合同下周到期,我反正要找新地方,你這兒剛好空著一間,家具什麽都有,很方便。你跟劉石頭不是一類人,我信任你。”
“當然不是一類人,但也不是你能接受的那類人。”陳遠飛苦澀地想。
陳遠飛何嚐看不出唐羽西喜歡她,從小到大,對他表白愛慕的女孩子多了去......但陳遠飛清楚地知道,即使自己現在不討厭唐羽西,並不等於他有一天會接納她,愛情無法偽裝!
“你不是說我的廚藝好嘛,我上課的時間比較靈活,我可以天天給你做飯,我也可以買菜,洗衣服,甚至收拾屋子......”
其實,唐羽西還想加一句:“你知道嗎?我年輕漂亮又有錢,多少男人跟在我屁股後麵想巴結伺候我都還排不上隊呢......”
陳遠飛仍是靜坐不語,唐羽西急了:“你還猶豫什麽?你去哪能找到像我這樣什麽都包,把你當大爺伺候的室友?”
陳遠飛嘴上不說,內心鬥爭激烈。這姑娘步步緊逼,我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讓她知道我是什麽人,免得小姑娘越陷越深。
於是,陳遠飛盯著唐羽西的眼睛說:“我知道你喜歡我,可是我無法給你你想要的幸福,因為我是個同性戀者。”
唐羽西的臉色霎時變白,小嘴張成O型,難以置信地盯著陳遠飛,希望從他的臉上找到開玩笑或說謊的蛛絲馬跡。
陳遠飛接著說:“你不信嗎?但你知道你睡的是吳剛的床嗎?過去五年我和吳剛都是情人關係,你睡的那張床不過是擺擺樣子。我們去拉斯維加斯也睡在同一張床上......”
陳遠飛把自己過去的感情經曆細細地向唐羽西說了一遍,毫無保留。
坦蕩是需要勇氣的,通過這幾天的接觸,陳遠飛覺得唐羽西是他的生活裏為數不多的可以值得信賴的人。
說到傷心處,陳遠飛紅了眼圈,唐羽西也聽得掉了眼淚......講玩了,陳遠飛的心情舒暢了許多。
唐羽西問陳遠飛:“那你真的跟吳剛分手了?”
陳遠飛黯然,半天才蹙著眉頭粗著嗓子說:“我不想又能怎樣,他跟丁愛蘭的孩子再有幾個月就出世了......我知道吳剛也沒 完全放得下,那天他從拉斯維加斯回來後找我,我用你做幌子。今天中午在公司餐廳吃飯時他又來找我,我遠遠看到他就起身躲開了......到這一步,我不想 再跟他糾纏不清,長痛不如短痛!”
說起痛苦的往事,陳遠飛無意識地用手扯著自己的頭發,一副傷心難耐的模樣。
唐羽西腦海裏突然靈光一閃,生出一個念頭:“幹脆,我們倆也假裝談戀愛吧?”
“什麽餿主意,不要開玩笑了,你這麽年輕漂亮,正是花一般的季節,我可不想耽誤你。”
“你也知道我年輕漂亮?那又怎樣?反正你不喜歡我......”唐羽西心情苦澀地想,但是嘴上卻說:“我承認我是喜歡你,但是,既然你不喜歡女人,我們就做兄妹吧。”
這個提議太突兀了,陳遠飛不知如何作答。
“其實,其實我對男人也有心裏障礙......”唐羽西看陳遠飛不為所動,猶豫再三推推吐吐地說。
“這是什麽情況?她不會也說自己是個同性戀者吧?怎麽可能?她明明是喜歡我的......”陳遠飛迷惑不解,雙眸緊盯唐羽西,想探出個端倪。
唐羽西看出陳遠飛誤會了,趕緊解釋:“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我不是個女同性戀者,我,我隻是心理上有障礙,無法接受跟男人身體的親密接觸,因為,因為我被壞人侮辱過。”
唐羽西說最後一句話時聲音壓得很低,抬頭飛快地掃了陳遠飛一夜又垂下頭,頭低得似乎要碰到餐桌麵,聲音幹澀,臉紅到耳根,好長時間都不再言語.....
“唉,可憐的.......”陳遠飛心裏長歎了一口氣,不由自主地起身,走到唐羽西身邊,輕輕地拍拍唐羽西的肩膀,想說些安慰的話,卻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好一會兒,才緩緩吐出一句:“發生了什麽事,能告訴我嗎?”
唐羽西肩膀一聳一聳的,顯然是在哭,讓陳遠飛心生惻隱,於是他說:“沒關係,你不願意說就算了。”
唐羽西突然抬頭,雙手環住陳遠飛的腰,淚眼迷離地看著陳遠飛說:“如果我說了,你會嫌棄我,不認我做妹妹嗎?”
唐羽西摟著陳遠飛的腰,對陳遠飛來說就像兩條蛇冰涼地纏在自己身上,很不舒服.......可這時候冒然推開一個正傷心的女孩,似乎太冷血了......陳遠飛撫平唐羽西頭頂上的幾縷翹起來的頭發,說:“怎麽會?從今以後,你永遠都是我的好妹妹。”
更多的眼淚洶湧而出,唐羽西所有埋藏在心間的委屈全部爆發。
“我15歲那年,爸爸患病去世,我獨自在天津生活了半年。後來我上學路上被車裝倒,傷了一條腿,生活不能自理,學校聯係了我 媽。我媽把我接到上海家裏,我繼父有個跟我年齡相近的女兒,總是跟我過不去.......那年過年,我媽和繼父去國外度假,家裏隻剩我們兩個女孩子和幾個 傭人。有一天晚上,那繼父的女兒帶了個男生回來在客廳鬼混被我無意撞見,那男的紅著臉走了,她卻遷怒於我,罵我,我們吵起來。她的個頭比我高,身體比我結 實,將我按在牆上,來回抽耳光......我半夜哭著跑出家門,結果碰到了兩個流氓......”
唐羽西難過地說不出話來,哭得一塌糊塗......陳遠飛一動不動,任由唐羽西的鼻涕眼淚蹭在了自己的體恤上,沒有絲毫的嫌棄。眼前的女孩真可憐,這麽年輕,經曆了這麽多苦難。
“我媽和繼父回來,也隻是息事寧人,把我送到了寄宿學校。隻有寒暑假和春節學校宿舍關門,我才不得不回到那個所謂的家。再後 來,我媽發現我懷孕了,但已經太遲了,醫生說我的子宮壁偏薄,如果墮胎,子宮所受損傷會終生不可修複,以後結婚了也不太可能懷孕。我媽給我辦了休學手續, 把我送到蘇北鄉下呆了半年,孩子生下來後我沒見過就被抱走送人了。我生孩子時大出血,差點沒了命,後麵又在家休養了半年才繼續上高中......”
此時的唐羽西神色沉靜,像是在敘述一個不相幹的人的故事,隻是聲音幹巴巴的,透著苦澀......
“高考完,我被上海一所名牌大學錄取。我媽很高興,約了幾家人來美國一起度假。這幾家人都是我繼父生意上的夥伴,非富即貴的人。其中有一個 世伯的兒子在美國名校讀MBA,長相帥,人品好,隻比我大五歲,很喜歡我,兩家父母也有意撮合我們......我跟那男孩開始談戀愛,那個暑假我們開著車 幾乎玩遍了美國的風景名勝,特別開心。”
“我繼父的女兒嫉妒我,四處散布我被強暴生過孩子的醜聞,男友的家裏強迫他跟我分手。我想不開吞了安眠藥自殺,結果被傭人及 時發現救了過來......我在上海上了兩年大學,我繼父的女兒就像一坨甩不掉的鼻涕,時不時地騷擾我,在我的朋友圈子裏播弄是非,連我所謂的閨蜜也被她 用錢收買了說我壞話,我被她折磨得生不如死......不得已,我媽和繼父給了我一大筆錢,把我打發到美國。”
講完自己的經曆,唐羽西雙眸熱切地注視著陳遠飛說:“遠飛哥,如果你不嫌棄我,就請讓我做你的妹妹吧。我們都是孤獨可憐的人,不如一起作伴,互相有個依靠,將來即使我們各自找到另一半,也不要疏離,做永遠的兄妹。”
“當然,如果你不願意,我也不能勉強,無論如何,我都要謝謝你這幾天收容我。”唐羽西又落寞地補充了一句。
“收容?”唐羽西的不幸和她高傲麵具遮蓋下的脆弱都讓人心疼,陳遠飛心潮澎湃。
同意吧,意味著唐羽西會搬進來,兩個人互相作伴,其實也沒什麽大問題。怕就怕的是一個漩渦裏還沒跳出來,又陷到另一個裏麵,將來唐羽西跟自己扯不清......
不同意吧,唐羽西正處於人生低潮孤獨無依,不知一個人又會做出什麽傻事?如果她遭遇什麽不幸,自己會內疚一輩子.......
話說回來,如果有唐羽西做幌子,跟吳剛的關係應該很容易了斷......更何況,每天下班屋裏有個人說話,有香噴噴的飯菜,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唐羽西看陳遠飛好長時間沉默不語,失望地站起身,結下圍裙,洗洗手,拿起背包,走到門口,背對著陳遠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遠飛哥,謝謝你,再,再見”。這最後一句“再見”,是隱忍著哭聲說出來的。
舉棋不定的陳遠飛目光追隨著唐羽西的身影,看她走到門口背對著自己,心中突然有些不舍,待到那句嗚咽聲中的“再見”,心裏突然敞亮......誰說孤獨的人是可恥的,有個伴不更好嗎?
於是,陳遠飛衝著唐羽西大聲說:“都叫哥了,怎麽還拋下我?你不是一個人住害怕嗎?今天別走了,明天我早點下班幫你搬家。”
唐羽西轉身,滿眼淚花驚喜地問:“你不是在開玩笑,對吧?”
陳遠飛嘴角微翹,寬厚地笑笑說:“白撿了個妹妹,多好!
現在,在外人眼裏,陳遠飛和唐羽西也成了郎才女貌,很般配的一對情侶......其實,他們各睡各的屋,各睡各的床,兩人之間的關係真得像兄妹一樣純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