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stalia:情智靈性之翼

卡斯塔裏亞,神話中的靈感之泉,生命之源。你賜我以情智靈性,我回報你以詞賦詩文。就這樣,離開了陸沉的故鄉,來到了海外的古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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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人(中篇小說連載之41)

(2013-10-03 23:28:22) 下一個
狼人(中篇小說連載之41)


                           卷三:浮城(續)



    寒冬的餘威雖未退走,但春的消息越來越近。在陽光充沛的溫暖冬日,會從高樓大廈構成的鋼筋水泥叢林之間突然鑽進來一陣輕風,新鮮、濕潤,飽含催促生命蘇醒的元素,在街區裏悄悄傳遞新季節的朦朧氣息。雖然風兒轉瞬即逝,卻加快了人體內血液流動的節拍,感應到了遙遠的郊外,種籽胚芽正在泥土下舒展,葉蕾已在老皺樹皮裏鼓漲……這樣的時刻,浮城仿佛同我熟悉的山野連通了。

那天,正打算收拾攤位,來了最後一位顧客,一個矮矬的中年漢子。我停下了手裏的動作,但他不發話,隻露出奇特的微笑,仿佛是多年的老熟人,不用介紹對方就會辨認出來。

“宋教主!”我驚叫了,“你不是……”

他趕緊捂住我的嘴:“叫我老宋,現在是城管,不過已經下班,”

實實在在料想不到的大意外。我打發小董帥先回去,拉老宋進了那家曾去過的小茶館。怎麽也算故人重逢,別的請不起,一壺清茶加兩個燒賣還是力所能及的。

“我注意你有段日子了,”他開口先關心我的情況,寬厚隨和的表情裏,已經攙雜了無助的頹唐,雙鬢也增添了幾根和年齡不相稱的白發。但我更急於通過他,了解仙媧掌及蔡妮後來的消息,盡管心裏明白他也未必知道多少。

一番交談下來,才了解到老宋赴印度取經之行在起飛的機場夭折了。他在出海關驗證時被帶走到某個部門,受到警告,不準他在民間成立任何宗教組織。老宋解釋說,他根本無意建立教會,但上麵的人說,專門出國去接觸國外異教,意圖明顯是為回國建立教會。老宋又辯解說,他根本無此意圖;何況哪怕有,也不存在“意圖犯罪”這一項。可所有的解釋與辯解均無效,護照回到他手裏時,上麵的簽證頁已被撕掉,並明確告訴他,重新申辦護照與簽證也不會有用——總之他不可能離開中國去印度。

這個國家不允許有自由的信仰,官方盡一切努力來維係意識形態的統一,即使官方本身不信這一套,也不願承認分崩離析的現實,這些老宋是清楚的。他始終沒搞清楚的是,怎麽他一個小小老百姓的隱秘心願和私人計劃(他辦的是旅遊簽證),被掌控得如此細致入微?他們是怎樣做到這一步的?……這一點才最可怕。於是他徹底灰心喪氣,完全扔掉佛學,渾渾噩噩過日子。等積蓄差不多用得見底時,就來這裏投奔了一個遠房親戚。

“你會怎麽當上城管的?”

“招考的,找飯碗唄。城管缺人,隻要能幹,阿貓阿狗都行。有些家夥刑滿釋放,都進來了,我這樣當過廠長的,更沒問題,” 老宋訕笑著。

街頭擺攤,最大麻煩莫過於遭遇城管。我基本的招數是三十六計走為上,俗話說得好:“惹不起,躲得起”,加上有小董帥幫忙望風,稍有風吹草動立馬撒腿就撤,還不曾發生過正麵衝突,沒想到今天會和一名城管麵對麵地敘上了交情!撇開個人恩怨,毫不誇大地說,城管屬於當今城市化過程中變異出生的毒瘤。城市化必然造成大量農業人口流入城市,帶來市政管理的種種問題。這些問題的解決,本身有許多可能的對策,但在一個隻信奉強勢控製和暴力鎮壓的國度,就麵臨著警力不足的困難。於是在原有的警察之外又增加了武警,武警之外又增加了城管。這肯定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舉措,貼了一張止痛膏藥不管用,再貼第二張、第三張……如此無限製地遞增下去,不單解決不了原有問題,還滋生出新的矛盾。像暴力執法,就是最突出的例子,結果弄得城管幾乎變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那是由於你們這些人就如橡皮癬,難治。心平氣和的勸說根本不聽,”老宋並不掩飾他的立場,“簡單地告訴你,不準擺攤算命,你會撤嗎?”

“照這麽說,是我們這些刁民才迫使城管動手的?你不想想,刁民們要吃飯要活命,讓撤就撤,到哪裏找活路?你也不想想,是誰造成了那麽多無業遊民?是誰讓大家扔下農村的田地往城市跑?……你不怪罪那些人,倒怪罪這些人,還打算靠棍棒來治理,道理上講得通麽?”

老宋歎了口氣,沉默了,猜他肯定聯想起了自己廠裏的下崗工人。他喝了口茶,喃喃道:“反正我不會動手,”然後用手背擦擦嘴,既揶揄我又帶著自嘲,說:“記得你在仙媧掌笨口拙舌的,光聽我們幾個高談闊論,想不到下山後變得能說會道,平常人強不過你了。”

我立刻來了精神:“你有仙媧掌的消息?”

“沒有,出山後再沒聯係過。”

“一點都沒有?”有點不甘心,我追問道。

        “差不多吧,隻聽人全都散光了,”

老宋告辭了,我坐著沒動。傍晚時分,不知什麽原因,小茶館反而顧客多了起來,顯得有點奇怪。可那些在周邊出沒的人們,猶如無聲的羊群,擁過來擁過去,我絲毫沒感覺。眼前隻浮現出那個被搗毀的窩棚、失足跌下的雨水泥坑、未完成的女媧像、鬆木小屋後的秋芙蓉、貧母峰頂的日照……還有積雪滿山的陡峭小道。服務員踱到跟前,問要不要另續壺新茶,我突然反問道:“有沒有酒?”此時此刻,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想放縱自己狂飲,想醉得不省人事好忘記所有的一切。當然,小茶館不賣酒;也猛然醒悟,服務員不過是變著法子催人走,我起身撲進了都市光怪陸離而又黑暗無底的夜色——漫無目的拔腳疾走,心卻在默默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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