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stalia:情智靈性之翼

卡斯塔裏亞,神話中的靈感之泉,生命之源。你賜我以情智靈性,我回報你以詞賦詩文。就這樣,離開了陸沉的故鄉,來到了海外的古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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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人(中篇小說連載之56)

(2013-10-14 16:15:39) 下一個
狼人(中篇小說連載之56)

                         卷四:家園(續)

不知不覺間,轉到了外婆家小鎮附近的林區。透過稀疏的樹幹,清楚地呈現出原來熟悉的小街和民宅,還有那條曾在其中摸魚和遊泳的小河溝……

我一拍腦門,忍不住責怪自己缺了個心眼,怎麽沒想到盡早直接到這裏來打聽呢? 盡管外婆在我家出事前幾年就去世了,好賴這地方還有幾門遠房親戚,對後來的事情應當比較關注,多少會有點消息。把灰博安排在林子裏,急衝衝就奔下了山岡。果然,通過和在門洞前曬太陽、拉家常、打撲克牌的長者們的周旋,得到了重要的線索。

正當十二分地興奮,要離開外婆的小鎮時,突然發現那個老頭又出現了。離開有半條街的距離,不但沒有絲毫要閃避的意思,反而不緊不慢地朝我走來。實在不想同他再打什麽照麵,我加快了步伐,等出得小鎮,已是一溜小跑。但他毫不放鬆,也跟著奔跑起來。索性,就和他玩個貓捉老鼠的遊戲吧。我大步流星,一頭紮進樹林子,翻過一個個岡梁,直往高處竄。盤算著這總能甩了他,誰料到他不僅沒落後,反而越來越接近,看來是穿山越林的老手。而我,簡直慌不擇路,完全顧不上東南西北。更糟糕的是,看看奔逃到了一個斷崖前,往前沒什麽路可走,眼瞅他距我越來越近了 。

然而,畢竟年歲的差距在,等我猶豫不決,不知該如何奪路而走,停止了腳步時,他也倒在一棵折斷的大樹幹前,像離開水的魚,不斷大口喘著氣,一手抹著滿前額的大汗。我們倆就這樣對峙著,相隔十多步距離。

還是我先開口,打破了尷尬的靜寂。

“你為什麽總跟著我,不罷不休的?”

“你跑不了的……唉,唉,我喘口氣……”

“你——警察?”

他點頭,又擺手。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

“看你一把年紀,快退休了吧, 幹嘛多管閑事?”

“少費話!我認出你了,你就是老宒周家的崽子,逃亡在外。不是在打聽周家人的下落嗎?”

我倒抽一口冷氣。剛才和老者們攀談時,難道他就在我身後了?竟然毫無察覺! 

“你想怎麽樣?”

“沒什麽。跟我走,歸案吧,”

“不,不,我不是你說的那個人!”暗暗痛恨自己否認得遲了點。

“抵賴是沒有好處的。不是你,沒關係,先配合調查吧!”他呼吸平伏下來,口氣也變得盛氣淩人。幸好他腿腳依舊軟著,想動彈而動彈不了,奈何不了我半點。

“在瓜棚那邊你就盯上我啦?”

“開頭還以為不過是個竊賊呢,哼哼!原來是個通緝犯!”

“通緝犯?沒看到有通緝令呀?”

 “沒看到?你能看到?傻貨,那叫外鬆內緊!”

他勉力站起身,要來抓我,我重新開逃。所謂逃,不外是在斷崖邊上轉個圈。好在他沒跑幾步,又倒下了。我開始挖苦他。

“年歲不饒人嗬!在家抱抱孫子什麽的,有什麽不好?逞什麽能!”

他朝我翻著白眼。

“逞能,對,就逞這個能!”

“這叫外勤吧。多辛苦,有加班費嗎?”

“立功,受獎!你懂不懂,幹了幾十年警察了,天天就是報戶口登個記,節假日值個班,維穩巡個視,平淡無奇,渾渾噩噩,別說老婆孩子瞧不起,連自己都憋氣。相當年在警校,老子也是高材生,琢磨著做番轟轟烈烈的事。可光陰似水,時不我待……那種滋味你不知道,永遠不會知道!你明白嗎?開頭,還有埋怨、嘮叨、責怪、嘲笑、挖苦,好歹還算把你當個人。臨了,不再有人理你,就當成擺設,不,廢物,安排在那裏,是給老百姓應麵子的。所以,說什麽也得出個彩,讓大家不再小瞧!”

“平平凡凡過一生,不好嗎?”

“好個屁!沒滋沒味,一杯白開水,還是隔夜陳年的!走在街上,土頭土腦,就靠一身老虎皮,嚇唬嚇唬地攤小販,誰當你一回事?”

“該有個一技之長吧?”我繼續揶揄他,不知道當時哪來的幽默勁。

“身懷絕技也沒用!這年頭,不是拚爹就是潛規則,老子玩不轉!……”

我低估了這老警察。他不是真的體力不支,而在積蓄力量,玩欲擒故縱之計。正聊著,他突然一個猛撲,衝上來揪住了我。畢竟他受過專門訓練,我雙臂被緊緊鎖住,難以掙脫,隻得拚命聲辯:“放開我!放開我!我不是你要抓的人!……”但他目光猙獰,一副不製服我誓不罷休的凶相。我想,唯有使出狼的必殺技,張嘴咬斷他的喉管。可我又不想輕易斷送別人性命,尤其剛才他那些話,讓我多少動了點惻隱之心,所以隻有急促地警告他:“你放手!快放手!否則危險!”然而他根本不打算鬆開好不容易擒拿到手的獵物,也不明白我說的危險指什麽,隻以為地處斷崖邊吧。

就在這緊張時刻,灰博從林子裏一下子竄到了斷崖上,不知道牠是何時趕來這裏的。牠低吼一聲,毫不含糊張開血紅的大口,雪白的利齒直叨老警察的咽喉。我本能地抬胳膊代為抵擋了一下,灰博沒叨住要害,但老警察因驚嚇鬆開了手,一個踉蹌向後跳去,卻腳底一滑,從斷崖邊上摔了下去。隻聽得一聲驚呼,不久便是大麻袋摔地般窒悶的一聲響。

灰博在腳前腳後歡躍地跳踉,似乎為成功救了我而興奮。我內心卻有點責怪牠太過莽撞,急忙領著牠,穿越林間小道,迂回轉到了斷崖下。

回頭望去,那斷崖足有四五層樓的建築物高,崖身隻長著些雜草,底下是一片礫石地。老警察手足交迭,姿勢難看,俯身趴在那裏,一動不動。我躡手躡腳走到跟前,搖他,他沒反應。用力把他翻了過來,見他雙目圓睜著,眼珠固定,直直地看著我,前額已經塌陷,周圍一大片淤青,口腔、鼻孔和左右耳道正汩汩淌出血流來。我繼續搖撼他,看能否蘇醒。突然他眼珠轉動了一下,嘴角一歪,像在譏笑,低低咕嚕了一聲:“救……救我……不抓你……”話音未落,頭一歪,噴出半口帶血的泡沫,再沒任何動靜。測他的鼻息,也一點也無。

按理說,至少我應當把他掩埋好的。可當時實在又害怕又慌張。見慣了被虐殺的野獸和小動物,血跡淋漓地掙紮,直到最後一口氣,但目睹人的死亡,還是第一次。父親葬禮上揮舞大剪刀紮人,也是紮完就扔下凶器就跑了,沒見到被紮者(竟然不是我要紮的周至豪)究竟怎麽樣。這一回,可是叫我親眼看見了一個大活人,如何片刻功夫就丟了性命的。就在幾分鍾前,他還勁頭十足,拚命追捕,不依不饒扭住我,想實現折磨他幾乎一生的出人頭地的宿願,而此刻他已經變成了一具屍體,一具並不年輕並且即將朽腐的屍體。

我匆忙逃離,慌不擇路。肯定斷崖上下都留下了我在事件現場的痕跡,很有可能像互相扭打時扯掉的鈕扣、斷崖下酸棗叢裏衣服劃破的布片……如此等等,但根本顧不得了,隻求逃避一場惡夢一般,越快走得遠遠的越好。灰博似乎也意識到事態不妙,夾著尾巴緊緊地跟隨著我,滿眼憂鬱的神情。

一路上,老警察墜崖身死的畫麵,始終在腦海裏晃悠。無法抹去他扭曲的身姿,他凝定死白的眼球,還有他嗆出的血沫都難以掩蓋的譏嘲表情。我無助地反複擦拭胸前衣襟,那是他死去的雙手拚了老命緊緊揪住的,留下了難聞的煙草味,但那味道怎麽也去不掉。我企圖想象自己就是同灰博一樣的一條狼,當有人威脅到自己時就該毫不猶豫地撲向人,甚至把有害的人殺死吃掉都不足惜。可我做不到。說到底,我是人。目睹同類的猝死,怎能不深深悲憫?

甚至閃過徼幸的想法:會不會老警察是假死?我一離開,他就翻身起來了,眼下正在身後緊緊跟蹤?……這想法促使我時不時回過頭去張望。當然,回頭什麽也見不到,隻看到在陰沉的天色下,紛紛揚揚小雪片飄下來了……

隻聽得內心有個聲音在禱告:雪嗬,下吧,大點下吧,那就能夠把老警察的屍首掩蓋起來了!哪怕隻掩蓋一個冬天也好,至少給我時間找到想找的人!

然而,雪下下停停,落到草葉上直接就融化成微小的水珠,根本見不到有變大的勢頭。不過周身亂糟糟的衣衫倒濕了,灰博的皮毛也變得濕漉漉。從樹林空隙望出去,前麵灰濛濛的,腳下的林間小道隨著人和狼的踩踏,泛出一陣陣枯葉漚腐的氣息。我頭腦亂極了。天曉得怎麽回事,又牽扯到人命關天的命案中來了。老警察雖非我親手所殺,也並非由我把推下斷崖,但他失腳摔落喪命,再怎麽說也擺脫不了幹係,真可謂百口莫辨。原先那張通緝令看來沒失效,又新添一條人命,哪裏還有可能在家鄉立足安身?

不管怎麽樣,趕緊先根據剛得到的線索,和妻子、女兒見上一麵吧!那線索並不稀罕,其實本應想得到的,就因為那該死的體味,不僅逼迫我疏離了人群,也阻礙了正常的思考。按常理,公爹死,丈夫逃,就隻有投奔娘家,去我丈人家詢問是正理,但我同樣沒考慮到。可能潛意識裏猜度那兩位老人家也不在人世了,不錯,或許就是那樣琢磨的;又或許,內心深處更希望妻子和女兒在屬於我自己的家裏(盡管其實我早已沒有了家)等待我,守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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