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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形中,我了解了群狼的思維方式,也體驗到了它們的情感,因為我時時需要和它們溝通,好互相協調與配合行動。獸類的情感、思維和人類不一樣,總體看沒疑義,但我不打算像大家習慣的那樣,說它們“原始”、“低級”,也不想說它們“單純”、“純樸”,那都太簡單化,也似乎在美化。事實上為適應環境的變遷,尤其相對惡劣的自然條件,以求適者生存,曆經成千上萬年的進化或演變後,獸類的情感與思維同樣發達與豐富,隻不過類型上有差異,用人類眼光去打量,以人主觀的尺度去衡量,無法通達而已。
當然我不敢誇口,不長的一段時間,就懂得了許多。對這一小群狼,我隻有些初步印象,更別說更大範圍的獸類了。但有一個感覺是確定的:狼並不像人想象中那麽凶殘,吃飽了肚子,同樣懶散與溫和;餓狼才是最恐怖的,為了那口賴以活命的食,它們會利牙畢綻,目露凶光,搏命相爭。不過這其實和人沒什麽差別。
我覺得最大的區別是,狼不掩飾自己的愛憎,表裏如一,態度鮮明。我忘記說了,小小狼群中還有兩頭母狼,根據皮毛特征,我叫一個“禿尾”(顧名思義,尾巴短了一小截),另一個叫“藍脖”(圍繞脖頸有一圏毛,顏色特別黑,映著陽光會泛藍色)。它們一道帶領著兩頭年輕的狼,從各方麵指點它們,給它們做榜樣,同時共同效忠於頭狼“白眼”。在表麵看去似乎有點兒等級製的狼群內部,地位應當僅次於頭狼。為此,它們還承擔著別一項責任。狼性十分謹慎,每次捕殺獵物大嚼一頓後,都要把殘骸餘渣打掃得幹幹淨淨,一點痕跡不存,免得給天敵留下線索。這個打掃殘骸的任務,也是由“禿尾”與“藍脖”完成的。每次,小狼早就吃好,隨頭狼“白眼”開發了,“老母”殿後,兩頭母狼打掃完戰場後再跟上來。這一天,似乎出了什麽情況,“白眼”與“老母”都折了回去,結果發現剛被撕碎吞沒的一頭野豬的幾塊脊椎骨還散布在叢林中的空地上。在我看來,在空曠的叢莽裏,這不算什麽,但四條大大小小的狼立即呲著牙撲向了“禿尾”與“藍脖”。它倆被包圍在聲聲不斷的猙獰咆哮中,隻有匍伏在地,滾倒後敞露出肚腹表示懺悔,對兩頭年輕的狼也是同樣態度。這個場景讓我大吃一驚,想不到狼對同類的過失如此嚴厲地加以譴責,毫無一絲藏藏匿匿的餘地,而過失方也絕不為自己抗辯。日後“禿尾”與“藍脖”恪守本職,沒再重複以前的過錯,它們之間也就不再計較,不像人喜歡搞的什麽“秋後算賬”之類。
有一種幾乎淪為陳詞濫調的說法,認為人正是依仗語言,保障了他們的互相交流,使得人類進化成高於一般獸類的高級動物。我的想法正相反,越來越覺得,妨礙人們彼此理解和溝通的,不是別的,恰恰是語言。表麵看,借助語言,我們得以暢通無阻地表達與交換各自的想法、意願、目的、感受等,但實際情況恰好顛倒了過來。通過語言,能夠巧妙而成功地部分或全部掩飾掉內心的真實。在含混不清的“你好”背後,誰清楚隱藏著什麽樣的心腸?冷漠?嘲諷?調笑?應付?嫉恨?欣羨?憎惡?客套?關愛?挑逗?鄙視?……每一句畢恭畢敬、謙卑有禮的敬語裏,都可能包裹著恨不得置人於死地的蛇蠍計謀。同樣,如簧巧舌宣揚的正大光明的公理,也常常是為一己利益精打細算的遮羞布。你如何能夠鑒別,搞清楚哪些是真話哪些是敷衍?
更有甚者,仿佛文字語言還不夠用,人又發明了所謂的肢體語言與表情語言,結果加倍增添了困惑與混亂。是憑嘴上說的、紙上寫的去判斷一個人?還是看他的手勢、動作、姿態,看他眉尖如何聳動、嘴角如何開合、眼波如何流轉?還有,你如何判別二者是一致的,還是抵觸的?如果抵觸,你又如何分析二者的差異?……所有這些,均使人自身深陷於困惑的同時,又極大增加了彼此間的隔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