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夢浮生

背上行囊,就是過客;放下包袱,就找到了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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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劫(二)二十年後了夙怨,孤兒寡母度日難

(2013-07-07 11:55:38) 下一個
文章來源:          http://blog.sina.com.cn/u/3283957383

                                               1
 
      武陵市是一個美麗的小城。一條千裏長的沅水,就象一條碧綠的長絲帶,圍著城市繞了大半個圈後,浩浩蕩蕩地向東奔去,匯入到八百裏洞庭。臨江邊是一座明代修建的城牆,城牆上有三個石尖,象一個巨大的筆架,所以,人們把它叫著筆架城。這道城牆是用來幹什麽的呢?這其中有個傳說:
     在明朝末年,崇貞在位,外憂內患,政局動蕩不安,朝庭重臣楊嗣昌、斂足了錢財後,向崇貞奏請告老還鄉。皇帝老兒準奏.楊閣老兒攜帶著數不清的箱蘢回到故裏賦閑。賦閑在家的楊閣老久靜則思動,他見每年春訊沅水衝斷河堤,衝走房子、淹死人獸的景況慘不忍睹,便想修橋築牆,一來可防洪水肆虐,二來可從中獲取名利。於是乎,楊閣老憑著自己的麵子和手腕,愣是在鄉黨豪紳中募到了一大筆款子。誰也未曾料到,他竟會在原來的城牆不到百米寬的地方加修了三個尖尖的磚堆,高度是三丈,在離城七裏的地方修了一座約三丈長的土橋後,便向朝庭邀功請賞妄奏道:自己向眾鄉紳募得銀子,為百姓大做善事,為防水災入城,將武陵城的城牆加高三丈,修了七裏的排水的橋。崇貞一見,龍顏大悅,禦賜了一塊金匾,上麵有禦賜的四個大字“恩澤鄉裏“。如此一來,楊嗣昌不光私下裏銀子把腰包塞得鼓鼓的,還贏得了禦賜金匾。為了炫耀皇帝的恩寵,楊嗣昌特意修了一座牌坊,把禦賜金匾嵌在牌坊上。因此,在西城不遠處,有個楊家牌坊的地名,也就由此而來的。此事究竟如何,正史無從考證,隻能說是民間傳說而已。
 
    在城牆外圍,從東到西約有十來華裏地的一條的小街。城東的一條街居住著武陵市的生意買賣人,他們大都做些桐油,木材,煤炭等等之類的買賣。這一段地稱為大河街。從大河街到城西的一段地叫小河街,這裏住的盡是些三教九流之類的市井小民,什麽乞丐,腳夫,挑夫等等,都是些窮人。從小河街到城西這一段地,住的都是沅水上遊麻陽縣的麻陽人,他們大都有條小船,沒有船的也是幫船老板幫工。他們非常的團結,而且彪悍,動咎揮刀動斧的,以此來維護自身的利益,當地人稱他們是“麻陽幫”。所以,當時就流行這樣一句話“:大河街的銀子,小河街的痞子,麻陽街的刀子!
 
       龍伢子的遺孀就住在貧窮的小河街。
 
      天又悶又熱,讓人喘不過氣來。碧秋的家是個五平方米的小木屋,頂還搭建了個小小的閣樓。這屋子是傍城牆而築建的,後麵一堵牆,前麵當西照,根本談不上通風和空氣對流。碧秋和兩孩子,遇上這酷暑更是象生活在蒸籠裏一樣,熱得汗流夾背,渾身沒有一根幹紗。
 
     碧秋抱著頭破血流的女兒,低聲地哭泣著。屋外傳來一陣陣謾罵聲:
      “哼,反革命臭婆娘,還敢找我理論!小反革命被打,那是活該!誰叫她沒睜大眼睛,投錯了胎,投到反革命肚子裏去了呢?臭婆娘,還不服氣,我要撕光了她的衣裳,好叫大家瞧瞧,她的骨頭是不是真的有根反骨?哈,哈,哈... ..."
     碧秋聽了這些話,更是氣堵咽喉,淚如泉湧。
     “媽,您別哭了,我一點也不疼,媽,您別哭了好嗎?” 馨兒用小手給媽媽抹著眼淚,懂事地安慰媽媽。
     “馨兒,以後別出去玩,就和弟弟在家裏玩好嗎”?
     “媽媽,我就在門口和弟弟玩抓石子,可西毛哥哥一來就搶咱們的石子,我不讓他搶,他就用火鉗打我,我又沒有招惹他!媽媽,他們怎麽這麽凶啊?他們老是欺負我和弟弟,為什麽啊?”
    “唉,咱們成分不好唄!”
     “媽媽,什麽是成分呢?”
     “你還小,你長大了就知道了。”碧秋邊給馨兒用一條白布包紮傷口,一邊輕輕的說。
     “媽媽,我什麽時候才算長大了呢?”
     “等你上學了,讀了很多的書,到了那個時候,你什麽就知道了。”
     “啊”小馨兒似懂非懂地點著頭,她小小的心裏登時產生了想讀書的強烈的願望,她想讀好多好多的書!那樣就知道"成分"是什麽;知道為什麽別人都有爸爸,而自己卻沒有;知道媽媽老是悄悄的掉眼淚。她覺得是因為沒有爸爸的緣故,所以,才老受別人的欺負。很多小孩的爸爸那麽高大,胳膊那麽粗,隻一下就把小孩舉到頂上,然後兩條小腿叉開,騎在爸爸的頸脖上,兩隻小手握在一起,做成槍的樣子,嘴裏還發出“噠,噠,噠”的槍響聲。哎,那模樣真是威風極了!每每看到此種情景,馨兒便會用嘴咬著手指頭,瞪大了眼睛,癡癡地望著這對親密的父子〈女〉。馨兒特別想爸爸,尤其是現在。
    “哼,我知道,他們欺負我沒有爸爸,等我找到了爸爸,就叫爸爸狠狠地揍他們”馨兒鼓著腮幫子恨恨地。
    “傻孩子,你爸,你爸他再也不會回來了!他,他已經死了... ...”碧秋流著眼淚說。
     “不,媽媽,你騙我!爸爸會回來的!”馨兒放聲的哭喊著。弟弟寧兒看姐姐媽媽都在哭,便也咧著嘴哭了起來。
      
      從此以後,馨兒再也不敢在媽媽麵前提起爸爸了。但是在私下裏卻更想爸爸,她常常幻想著:風塵撲撲的爸爸回來了!爸爸一手抱著自己,一手抱著弟弟,瘋狂地親著自己和弟弟,滿臉的絡腮胡子紮得臉上生疼生疼的。爸爸濃眉大眼,走起路來虎虎生風,爽朗的笑聲似乎把屋子都震動了。爸爸的勁多大啊!他把弟弟抱在胸前,然後又把自己放在他的頸脖上,大步流星的在街上走,自己和弟弟高興得大聲尖叫!她好象看見西毛哥哥象縮頭烏龜一樣,躲在自家的門後,從門縫裏偷偷地窺探著,眼中流露出羨慕的神情。她不禁高興地笑了。
 
                                         2
    
      雖說立秋了,但秋老虎依舊不減淫威,太陽把地都烤得滾燙滾燙的,偶而一陣河風拂過灼熱的石板路,就掀起了一陣熱浪。馨兒拉著寧兒,偷偷地溜到河邊,兩個小孩坐在碼頭的石階上,兩雙小腳浸在河水裏邊,涼冰冰的,舒服極了!江南的秋天是美麗的:遠處,火紅的太陽已有一小半被河水浸沒了,被河風吹皺的一江秋水,在夕陽餘輝的映照下,就象有無數條金蛇在狂舞;停泊在岸邊一艘艘木帆船,也被夕陽抹上了一層好看的金色;河麵上不時有幾隻載滿貨物的船逆水而上,那些忙碌著的船夫們,裸露著古銅上身,奮力的搖著櫓,口裏喊著高吭的沅江號子:
                     男子漢呐,
                     加油幹哪,
                     鑽白浪呀,
                     搶險灘哪    
                     靠岸一壺酒呀
                     賽過活神仙哪,咳唷,咳呀。嘿... ...
 
      馨兒從小就伴隨著沅江號子長大的,她覺得那激昂悠長的旋律特別好聽,她正癡癡的聽著,寧兒拉姐姐的手高聲說: 
    “姐,看,魚... ..."
 
      馨兒順著寧兒的手望去,一隻小木劃子緩緩地順水漂來,木劃子上旁站著幾隻灰黑色鸕鶿。隻見其中一隻,一個猛子紮入到深深的水中,久久不見蹤影,好一會才出來,將叼著的一條魚甩在木劃子的小艙裏。看看那艙裏也有不少的魚了。姐弟倆正看得津津有味,鄰居劉小妹剛好到河邊洗菜,見姐弟倆在河邊玩水,嚇了一跳,邊板起臉嚇唬他們說:
      “馨兒,寧兒,你們在這裏玩水,你媽滿到處找你們!還不快回去!要不,我去叫你媽來打你們的屁股!”
      寧兒的膽小,拉著姐姐要回去,馨兒朝著劉小妹伸出舌頭,向劉小妹扮了個鬼臉,這才拉著寧兒飛也似的跑了。
 
      回到家裏,馨兒看見媽媽和一個男人在說話。
      “馨兒,寧兒,叫叔叔!" "... ...""叫呀!”
      寧兒人本來就膽兒小,見了生人,更加害怕,嚇得直朝姐姐背後躲。
      馨兒則瞪著大眼打量著這陌生的男人:隻見他頭戴一頂尖竹子編的鬥笠,鬥笠下麵是張古銅色的臉,昏濁的小眼睛周圍滿是一條條的皺紋,身上穿著一套青布衣裳,褲子一隻綰在膝蓋骨下邊,一隻耷拉在踝骨上,腳上套著一雙橡膠雨鞋,那模樣顯得很邋遢。馨兒不喜歡這個叔叔。這叔叔露出一口大黃牙,朝馨兒寧兒笑了笑,並向姐弟倆招了招手。寧兒見陌生人朝自己呲牙露齒的,嚇得“哇”的一聲大哭,弄得那男人很尷尬的“嘿,嘿”的傻笑。
      “哎,老張,小孩子不懂事,讓您見笑了!真不好意思... ...”
      “哪裏!哪裏,小孩子嘛,嘿,嘿... ...”
      “馨兒,快領弟弟到屋外麵玩去!”
      馨兒巴不得媽媽說這話,趕緊拉著寧兒到屋簷下玩起了拍手的遊戲:
                   劈劈拍,劈劈拍
                   大家來打麥,     
                   麥子好,麥子多
                   磨麵做饃饃
                   饃饃甜,饃饃香
                   從前地主吃,
                    現在自己嚐,
                    感謝毛主席,
                    感謝共產黨
       
       姐弟倆清脆稚嫩的聲音傳得很遠很遠,和悄然漸起的暮藹彌漫在夜空裏。
     
       慢慢的,這個叔叔來家的次數就多了起來,成了馨兒的繼父。可馨兒從來就沒有清清楚楚地叫他一聲,這當然就引起了繼父的不滿。終於,一件小事就成了矛盾的導火線。
 
      張冬河是黔縣人,自幼父母雙亡,十來歲就在沅江上討生活,從水手到舵手,闖過了無數次俗稱[鬼門關]的青浪灘,練就一身闖灘破浪的硬本領,由他掌舵的船,極少發生事故的。他一生都在水上漂泊,他這一漂呀不知不覺地就漂到了三十八九歲。張東河過著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光棍的日子,船停到哪裏,就吃到哪裏,無牽無掛的,倒也逍遙自在的。到後來有了想成家的打算,經人介紹與碧秋見麵。張冬河見碧秋長得端莊,也不管碧秋拖著兩孩子,自己是否有能力挑得起這個家庭重擔,便一腳踏入了這個家。
 
      一天,離家兩個多月的張冬河從安江運棉紗回到武陵市,給馨兒和寧兒每人買了兩塊發糕{一種用大米做的米糕}。兩孩子高高興興地拿著發糕到屋外麵去了。可不一會,傳來了寧兒哇哇的哭聲,張冬河問寧兒怎麽回事,寧兒哭著說:
     “姐姐咬我的發糕!”
     “我隻咬了一點點,看他的好不好吃。“馨兒分辨說。
     “你呀,凡事都要占強,很不招人喜歡。"
     “哼,我才不要你喜歡,我有我爸爸喜歡,我爸爸讓我騎頸馬馬,還抱著弟弟,我爸爸比你好多了!”
     “住嘴!”碧秋見馨兒毫無顧忌的頂撞張冬河,怕老張臉上覺得難堪,便訓斥馨兒說: “快向叔叔認個錯!快... ...”
     “不,就不!”馨兒一口拒絕。
       碧秋氣不打一處來,再則也是打給張冬河看的,舉起手朝著馨兒就是一巴掌。這一下打出了馨兒的強脾氣,她把手裏的兩塊發糕扔到地上,大聲地哭喊著:
     “就不,他又不是我爸爸,我認都不認識他,他不喜歡我,我更不喜歡他!”
      張冬河聽到這裏,臉都變成了紫色,呆呆地怔了一會,猛地一跺腳。一言不語的走出了屋,碧秋連聲叫著:
     “老張,老張,等一下,小孩不懂事... ...”
 
      張冬河連頭都沒回一下,竟自回船隊去了。
 
      碧秋又急又氣,轉身進屋拿了半截竹纜子{此物用來係木排的,沿河一帶的百姓用它來生火煮飯}扒光了馨兒的上衣,朝著那瘦骨嶙峋的小小身子,劈頭蓋臉的打下去。碧秋的本意是想通過這件事,好好地教訓一下馨兒,改掉這死強的壞毛病。她認為女孩子嘛,應該溫順乖巧的好,象女兒這樣死強嘴利的女孩子,是要吃虧的。可是她萬萬沒有想到馨兒的性子那樣剛烈,碧秋手中的竹纜子一粘在馨兒的身上,便是一條條指頭寬的滲著血珠的傷痕。
      “你說,你還強不強”?還頂不頂嘴?說呀!“
       “不!不說... ..." 馨兒已哭得精疲力竭,不停地在地上翻滾著。
       “好,你還要強嘴,我今天非得把你這強脾氣給治下來不可!”碧秋從碗櫃裏抓了一把鹽, 抹在女兒滿是血痕的身上。馨兒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兩條小腿無力地蹬了幾下,便昏厥過去了。寧兒早嚇得躲在門後,隻流著眼淚,不敢哭出聲。就在碧秋打女兒的時候,屋門口早圍了一大群圍觀的人,此時,一個過路的人忍不住問其他街坊:
  “大嫂,這小女孩是這女人親生的嗎?這樣打小孩,上法院告去!”
   “是她親生的。”
   “那這樣朝死裏打呢?細皮嫩肉的粘上鹽,多痛呀!”
   “唉,她也是想打掉女兒的強脾氣,她也很不容易啊!”劉小妹插嘴說。
   “哎,我說這位大嫂,你怪你女兒的脾氣強,你就不反省反省你自己的脾氣強不強呢?俗話說;栽花傍牆,養女象娘,你這樣固執,難道你的女兒就不象你嗎?她已昏死過去了,趕緊掐掐她的人中吧,可別弄出人命了!”
 
      碧秋心痛地抱起馨兒,哭著說:“我隻想把你的強脾氣給整治下來,哪個曉得你比我還強,你這副牛性子,今後會吃大虧的喲!”碧秋用手很狠地掐著馨兒的人中。不一會兒,馨兒慢慢地悠過氣來,“哇”地大哭起來。劉小妹趕緊對圍觀的眾人說“:好啦,好啦,沒事了,大夥都散了吧!散了吧!"
 
      從此以後,她想訓服女兒也灰飛煙滅了。
 
       張冬河通過這件事也認為:什麽都能摻假,唯有骨肉不能摻假。不是自己的骨肉,怎麽也粘不到一起,人家的就是人家的!他也就冷了這份心。每當隨著船隊從安江運貨下武陵,他最多在家裏睡上一宿,第二天,便朝那用兩塊船板拚湊起來的床上,扔上十元錢,便匆匆離去,其它的一概不聞不問。
 
      開始,碧秋還噓寒問暖地照顧他,可張冬河總是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樣子,時間長了,碧秋心裏也慢慢尋思:肯定是馨兒傷了老張的心,這樣也好,免得和馨兒發生磨擦,不得安寧; 再說, 幹嗎要用自己的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他哪一樣比得上龍伢子?無論模樣還是心疼妻兒,比起龍伢子來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是地下,相差十萬八千裏,沒法比!快分娩了,家裏再窮,龍伢子也準備了紅糖和幾個雞蛋,以備生孩子時之用。而且給孩子打包,接生,剪臍帶什麽的,都是龍伢子自己弄的,沒請過接生婆。可張冬河對家裏的事情漠不關心,甚至不明事理。有一次,天還沒亮,碧秋準備早點去離家較遠的羅落口縫補帆蓬。碧秋患有嚴重的夜盲症,天不放大亮,眼睛看東西是模模糊糊的,剛走出門沒多遠,就被地上的一塊大石頭絆了個嘴啃泥,把手摔成骨折,當時昏死過去。幸好被買菜的老頭發現,叫來劉小妹把碧秋扶回家。家中窮得總是無隔夜之炊,更別說用錢去醫這條摔折的胳膊。鄰居李鐵匠會三貓兩爪的草藥,拿幾塊枯樹皮給折了的胳膊給綁上,叫碧秋慢慢靜養。碧秋用一隻胳膊在河邊打撈被人丟棄的白菜幫子,然後用居委會給發的救濟糧{一種摻雜著稗子的米},和著白菜幫子熬成一鍋粥,大人小孩頓頓都喝這種菜糊糊。張冬河的船隊從安江裝木炭到武陵,回到家中看見大夥都還沒吃晚飯,就皺著眉頭說:
      “怎麽搞的,天都黑了,還不做飯吃?搞得沒有名堂!”
      碧秋聽了氣得直掉眼淚,馨兒卻瞪著眼睛衝著張冬河說: “你沒看見嗎,媽媽的手摔折了!”
     張冬河再一瞧,果然碧秋手上捆著樹皮,一臉的憔悴模樣。
      “怎麽搞的?”張東河有些不好意思,訕訕地問。
      “摔了一跤。”碧秋淡淡地說。
      “船隊在落羅口卸貨,我得走了。”張東河說完,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3
 
      日子就象門前的沅水慢慢的逝去,馨兒和寧兒象那老城牆縫中的小草,在社會的歧視中一天一天的長大。不知不覺,馨兒就到了上學的年齡,看著左鄰右舍的孩子都背著書包從家門口走過,馨兒羨慕極了,纏著媽媽吵著要上學。碧秋沒有工作,母子三人僅靠張東河兩個月的十元錢生活費,吃飯都成問題。碧秋自己是個文盲,受盡了不識字的苦,明白讀書的重要性,可自己實在是拿不出錢交學費。向人借吧,除了劉小妹能借自己錢外,誰又會借錢給自己呢?可眼下還欠著劉小妹十塊錢還沒還哪!怎好意思再開口?不讓孩子讀書吧,豈不是誤了孩子一輩子嗎?碧秋感到非常傷心和無助。她獨自一個人坐在河堤上,腦子裏一團亂麻,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大哥,咱們總不能眼睜睜地看大嫂死去吧?血庫裏沒有血了,可以就找賣血的人買呀!“一個女人的聲音傳到碧秋的耳朵裏。
      “唉,你嫂子的血型很少,醫院正在找血源呢!這孩子真是他媽的克星!誰知道會大出血呢?妹,快走吧!”男子的聲音說。兄妹倆的腳步漸漸地遠了,但兄妹倆的一席話,卻給碧秋很大的啟發:是呀,我幹嗎不去賣血換學費呢?不偷不搶的,除了犯法的不做,為了孩子,哪怕要我身上的肉也行!“想到這裏,碧秋亂糟糟的心平靜了。她站了起來,用手輕輕地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土,快步的回家了。
     
     碧秋用賣血的錢,給馨兒交了學費,還給扯了幾尺花布,用一天的時間,給馨兒做了一套花衣裳。馨兒真高興死了,逢人便炫耀自己的花衣裳,就連睡覺也舍不得脫。從此以候,碧秋每個月就去醫院賣血,有時甚直是兩次或者三次,用此來貼補家用。碧秋獨自一人承受著生活的艱辛,身體常因賣血引起的不適,她也沒有把賣血的事告訴過張東河。
 
      自打幾年前為龍伢子的死,哭壞了雙眼之後,碧秋再也不哭了。她深深地明白,哭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對自己是百害無一利,再說,她覺得自己的眼淚早已流幹了,早已學會“打落牙齒和血吞”。她覺得這世界上自己唯一擁有的就是兩個年幼的孩子,孩子都很小,自己有責任把他們撫養成人!為了孩子,她可以忍受一切,包括精神的,肉體的,她默默的學著在逆境中求生存,她用無私的母愛,為兩個小生命,嘔心瀝血的築著一個小小的巢穴,盡管是千瘡百孔的,她也是盡力而為。
 
      值得碧秋欣慰的是,馨兒讀書特別用功,學習成績總在全年級的前三名。老師對馨兒是七分喜愛,三分恨:喜歡她聰明靈俐,能歌能舞,恨的是她總是不那麽循規蹈距,老給老師製造小麻煩。馨兒膽子大,特不怕事,哪怕男同學招惹了她,她也敢和男同學叫板。有一天,馨兒穿了一件用一條條五顏六色的布條拚湊起來的衣裳,馨兒自己還美得不得了!有個比她高一年級的男孩子就取笑她說:
      “喲,大家都來看哪,我們學校怎麽來了個苗族女孩子?喂,苗古佬,你到咱們學校來幹嗎?”這男生的話引起同學們的哄笑,一部分同學跟著起哄,拍著小手齊聲喊著: “苗古佬夢馨!苗古佬夢馨!苗古佬夢馨!“
      這一下可惹火了馨兒,隻見她,小臉漲得通紅,瞪著一雙大眼,一下衝到那個小男生麵前,憤怒地說:“你幹嗎要這樣?“
      "哼,我就要這樣,你把我怎樣?小反革命分子!"小男生昂著下巴滿不在乎的說。
      “我把你就這樣!“馨兒咬著牙一下撲上去,抓住那小男孩的手猛地一口。
      “哎喲,哎喲... ...”小男生痛得高聲哭喊起來。
      
      早有學生叫來班住任賈老師。賈老師好不容易把馨兒拉開,小男生的右手已經被馨兒咬出幾個帶血的牙印。賈老師將兩人帶到辦公室,給小男生抹了些紅藥水,安慰了他叫他去上課。等那男生走了以後,賈老師板著臉對馨兒說:
      “夢馨同學,你怎麽能咬同學呢?你這樣做象個學生嗎?你說,你幹嗎咬他?”
      “他不但譏笑我,還罵我是小反革命!”
      “你可以來告訴老師呀!老師會批評他的!待會兒下課了,你去向他道個歉,還罰你今天打掃教室!”賈老師嚴肅地說。
      馨兒咬著嘴唇,眼睛望著地下,兩隻腳交替地搓著地,一動不動。
      “哎,夢馨,你聽見了沒有?快去上課呀!”賈老師催促道。
      馨兒磨磨蹭蹭地走到辦公室門口,又停住步子,轉過身一臉的倔強說:“賈老師,我不向他賠禮道歉!”
      “為什麽?”賈老師詫異得問。
      “是他先取笑我,接著又罵我,他錯在先!他先向我賠禮道歉,我再向他賠禮道歉。”
      “ 夢馨同學,希望你照老師的話去做!去吧!“賈老師揮了揮手,顯得有點不耐煩了。
      “不,就不!“馨兒扭頭跑出了辦公室,帶氣的回到自己的教室,那咚,咚,咚,”的上樓梯的腳步聲,震得那年久失修的樓梯蔌蔌地掉下一層灰塵。
     賈老師也生氣了,她跟上樓去走到馨兒的教室門口厲聲的說:
    “夢馨,你今天不要上學了!你站到操坪裏去!想好了再告訴我。”
 
     馨兒繃著小臉,挺著小胸膛往樓下走去。她那桀傲不訓的模樣引得同學們議論紛紛:
      “夢馨怎麽這樣不聽老師的話呀?還敢和老師對著幹?太不像話了!”
      “我倒覺得她挺勇敢的,真象電影裏的紅霞!“
       電影「紅霞」裏的紅霞是個寧死不屈的革命烈士,是孩子們心中的偶像。不懂事的馨兒聽了以後,心裏暗暗高興,真得覺得自己很勇敢,有幾個同學敢象自己和老師頂撞呢?她不知不覺把胸挺得更高了。
     
      最後的結果,賈老師要學生把馨兒的媽媽請來,將事情的原委告訴了碧秋後,碧秋買了盒點心上男孩家裏賠禮道歉,這才把事情擺平。
 
      事後,碧秋兩天沒有和馨兒說話,也沒有指責馨兒半句,隻是默默地清理著從裁縫店裏買來的布條紮著拖把,準備拿到碼頭上去叫賣。馨兒是個服軟不吃硬的孩子,見媽媽對自己不理不睬的,心裏覺得挺不是滋味,忙著給媽媽遞這遞那的,想討媽媽的歡心。碧秋見女兒這樣,心也軟了,她輕輕地歎了口氣,拉著女兒的手,坐在床緣說:
       “馨兒,你已經滿九歲了,要懂點事!不管人家說咱們什麽,咱們不能和人家計較,咱們隻能忍著... ...”
       “為什麽呢?”馨兒不解地問。
       “媽以前不是對你說過嗎?等你讀了很多很多的書後,你自然就知道了!你現在隻有發奮讀書,對你才是第一重要的。再說吧,古人說得好:忍字高,忍字高,忍字頭上一把刀。凡事讓三分,人家不會把你當傻子的。你不想要媽媽傷心,就照著媽媽話去做,你明白了嗎?“
      馨兒點著頭,嘴裏連連答應,可肚子裏犯嘀咕:幹嘛老讓著人家呀?我才不讓人家欺負我呢!人家打我一拳,我就要還他兩腳... ...
 
     一天,寧兒和街坊的幾個小夥伴玩,不小心摔了一跤,不知道怎麽屁股又紅又腫,疼得寧兒日夜哭嚎。沒有錢,看不起看醫生,就這樣拖下去,孩子疼得不吃不喝的,隻幾天的工夫,孩子瘦成了骨頭架子。急火攻心,碧秋嘴上起了一串水泡。正好,劉小妹的遠房親戚來串門,是個走街串巷的草藥郎中,碧秋請他給寧兒來看看。草藥郎中仔仔細細地看了看,臉色凝重的說“:夢家嫂子,這孩子得的是牛癱{西醫的名稱叫腫瘤}這種病不容易治好... ...”
       碧秋一聽,眼淚撲撲蔌蔌的往下掉,她卟通地跪在草藥郎中麵前,哭著說:
       “郎中,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他才五六歲呀!他不能死呀!我求求您了!
       “唉,你的情況小妹都跟我說了,你也怪可憐的。這樣吧,我給你一個偏方,這是我祖上傳下來的,我從來沒用過!這三味藥中,有一味藥裏麵含有毒性,我從來也不敢用這偏方。現在,我給你寫下這三味藥,你拿著它去〈吉春堂〉拿藥!嫂子,我給你這方子也是冒了風險的,孩子的病,醫好醫壞,好歹您可別提我的名字,一切都不關我的事!嫂子,您要仔細思量思量,我才好給您開方子!"
      “劉郎中,我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兒子死吧?不管好歹,我也要試一試!您放心,孩子是死是活,這是他的命,不關您的事!我不會提您的半個字,您就放心吧!“
      草藥郎中這才提筆龍飛鳳舞的寫了幾個字,碧秋是文盲,更不認識這歪歪扭扭的字,拿著這救命的藥方撒腿就往藥店跑。誰知,藥店的大夫就是不肯典藥,說是有毒的藥非得有居委會的證明。沒辦法,碧秋趕緊又跑到居委會找鄭主任給開證明。鄭主任是個胖胖墩墩,三十多點的女人,她聽了碧秋的訴說以後,沉吟了一下,轉身向治保主任易麻子問;
      “老易,你的意見呢?“
     治保主伍金榮〈因為出天花落成一臉的大麻子,人們都叫伍麻子〉,他翻了翻長了顆寶石花的眼睛,口吃的說:
     “鄭,鄭主任,這,這藥裏既然有,有毒,萬,萬一毒死,死了人,那又怎麽,麽辦哪!咱們居,居委會可負,負不起這,這個責呀!我,我的意見還是不,不給她開證明的好!”
     碧球一聽急了,帶著哭腔說:“求求你們了!沒有證明,我就買不了藥,我兒子會活活疼死的!求求你們了!"
     “死,死你一個兒子事小,我,我們要對,對群眾的生命安全負,負責!假如你賊心不死,把,把毒投到河,河裏,或是,是井裏,毒死,死了居民,那我們居委會,就,就脫不了幹係... ..." 
     “不會的,不會的,兩位主任,我會幹那傷天害理的事嗎?我也是貧雇農出生呀!再說,我也沒有投毒的膽哪!我隻想救我兒子,別的什麽我都不想!求求你們了!你們權當救隻小狗,小貓一樣,好不好?”碧秋苦苦地哀求著。
      “莫羅嗦了,你再死磨爛纏,磨破了嘴皮子都是冤枉的。走吧,我們要鎖門了!”鄭主任一邊說,一邊做出要鎖門狀。
      碧秋一見要鎖門就急了,趕緊用雙手撐住門框以擋住兩人的出路,哭著哀求:“鄭主任,伍主任,求求你們,行行好吧!我兒子好了,我不會忘了你們的大恩大德的!都是養兒養女的人哪,求你們發發善心吧!”
      “哼,對你們發,發善心,就是對,對人民的殘忍!你男人弄死人家的時,時候,幹嘛不發,發善心呢?走開,別,別擋道!伍麻子用手把碧秋的手使勁的掰開,“咣啷”地把門給鎖上,和鄭住任兩人揚長而去。
 
      碧秋萬分無奈,失魂落魄的往家裏走。還未走到家,老遠就聽到寧兒撕心裂肺的叫聲。碧秋三步並著兩步地跑回家,看見寧兒疼得滿身是汗,深凹的大眼睛掛著淚水,身體不時抽搐。碧秋不敢動兒子的身子,用手絹輕輕地給兒子拭著淚水和身上的汗水,自己的眼淚卻止不住地掉灑在寧兒瘦嬴的身上。寧兒斷斷續續說;
      “媽媽,我會死,死嗎?“
      “不,不,寧兒,你不會死的... ...”
 
      此時,劉小妹,周菊英幾個街坊都圍攏來探望寧兒。
      “夢家的,孩子的藥買來了嗎?“劉小妹問。
      “伍麻子不肯蓋章!他這不是在整人嗎?他也是有兒女的呀!幹嘛他就那麽狠心呢?他的心就不是肉做的?難道是鐵打的不成?”
      “夢家的,你少說一點,免得... ...”沒等劉小妹說完,碧秋搶著說:"看寧兒這個樣子,我死的心都有了!為什麽不能說?說了會這砍腦殼呀... ..."碧秋平時是不敢多說話的,如今看見兒子被病痛折磨得沒有個人樣,對兒子的疼愛使她忘記了夾著尾巴做人的準則,把心中的不滿一古腦兒的宣瀉出來。
     劉小妹見碧秋一反常態,怕她言多有失,敢緊把她的話截住:
    “夢家的,其它的閑話就不要講了,你得趕緊去〈吉春堂〉把藥買來!孩子耽誤不得了!“
    “小妹姐,勞你個給我看著寧兒,這次我給大夫跪下,他不答應我就長跪不起!“碧秋說罷便跌跌撞撞的衝出了門。
 
      最後大夫終於被碧秋愛子之心所感動,把藥賣給了碧秋。不過,大夫再三囑咐碧秋不要聲張,悄悄的把藥給孩子敷上,千萬不要連累自己。碧秋感動得熱淚長流,趴在地上給這位好心的大夫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響頭。這副草藥真有意想不到的奇效,碧秋把藥給寧兒敷上,到了晚上,寧兒叫痛聲漸漸的小了下來。第二天,寧兒就喊著要吃飯。
 
       碧秋懸著的一顆心方才落地。可是,她哪曾知道,將有一場災難正在悄悄在向她逼近呢?
 
                                             4
 
      農曆九月二十,是碧秋的生日。她早早地起了床,給孩子們做好了早飯。吃罷飯,馨兒,寧兒姐弟倆背著書包上學去了,自己則急急忙忙到醫院去賣血。寧兒讀書的學費是向劉小妹借的,碧秋為了還帳,這次賣血,一下就抽了四百cc 。碧秋覺得頭有點兒發暈,步履踉蹌地走出了醫院。她想起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再說全家已經半年多沒有看見一點葷腥了,也該打打牙祭了。她到菜市場買了半斤豬肉,又買了幾兩粉條,兩個白蘿卜。剛走到家門口,鄰居周菊英一搖三擺的走了過來,瞅了瞅碧秋手中的菜,咂了咂嘴,陰陽怪氣的說:
      “喲,夢家的,又發財了?又是肉又是菜的!還是以前的日子過得好,身體的底子好,賣血都能養家糊口呀!象我就不行,身子骨不行,過幾天就要拿當歸燉雞,補補血,唉,還哪能去賣血掙錢哪!夢家的,你說呢?”
      見碧秋沒答理自己,周菊英扁扁嘴又說:“夢家的,剛伍主任叫你快到居委會去一趟,我可通知你了的啊!”
      碧秋冷冷的說:“謝謝你了!”邊說邊把手裏的東西擱在桌子上,順手把門帶了一下,就急匆匆地上居委會去了。
 
      到了居委會伍麻子告訴碧秋晚上七點開會,不能遲到。碧秋答應了,轉身回家後推開虛掩的門,準備收拾桌上的東西。當她對桌上一看,頓時傻了眼,桌上隻剩下了兩個蘿卜,用那塊花手絹包著的半斤肉和幾兩粉絲都不翼而飛了。碧秋既憤懣又傷心,她琢磨了一下:偷東西的沒別人,隻有隔壁的周菊英有小偷小摸的習慣!前幾天偷自己家的劈材被自己逮個正著,周菊英一點也不覺得難為情,反而嘻皮笑臉的說:夢家的,借幾塊劈材燒燒。碧秋知道沒有抓到現場,周菊英決不會承認的,但是,心裏實在是不甘!於是,她走出門,把劉小妹叫到自家的屋簷下,敲山震虎地大聲說;
      “小妹姐,你看古怪啵,我家的肉都長腿了,我隻到居委會去了一趟,它就飛了?是哪個長了三隻手的把我的東西偷走了!這小偷真的好狠的心哪,那是我賣血的錢買的肉呀!這不是活吸血鬼在吸我的血嗎?”
     “這個小偷是個沒人性的畜牲,她不是人!誰偷吃了碧秋買的菜,她就爛五髒六肺,吃了屙不出來!下輩子都沒得兒女,下輩子都是個孤老!” 
     “哎,沒得兒養就借種呀!借種了沒準就養個大胖小子呀!”
     “不成,又不是大老爺們沒子,是那娼婦沒兒!在窯子裏千人壓,萬人睡了的貨,還有什麽本事下蛋哩!那塊x早都成了窯洞了!不是養了個漢子嗎?還是沒軋出個蛋來!” 
     
     碧秋和劉小妹兩個一唱一和地在門口罵大街,早就圍攏來一群看熱鬧的人。她倆雖沒有指名道姓,但是這些街坊無論老少,都知道罵的是周菊英。還有些好事者跟著起哄說:
     “那個人呀幹嘛都要多占一份,上下嘴巴吃盡了便宜!”
     “那你也學學人家呀,好吃香的,喝辣的呀!”
     “嗨,咱隻怪爹媽少給咱做了個嘴巴,變成了個帶把的哪!咱下輩子投胎,一準變女的,那時就可以吃香的,喝辣的了!“說的人還捏著鼻子,扭動著腰肢學女人走路。
     “毛猴子,你在說誰哪?女的都是這樣的嗎?要都是這樣的,那你可就戴了綠帽子,成了王八了!“
    毛猴子扭頭一看,嚇得吸了口涼氣,趕緊雙手合掌,連連作拱說:“堂客大人,我哪敢說別的女人呢?我是在說周... ..."
     “住口!還不快滾回家去!你少在這裏起哄!" 毛猴子還想充充角色,剛把瘦裏巴唧的細脖子一挺,可一見比自己高一個頭的堂客已是滿臉怒容,趕緊一挫身,腳底下抹豬油,飛快的溜走了。
 
      哄笑聲中,人群慢慢散去。
 
      吃了晚飯,碧秋到居委會開會去了。馨兒和寧兒還在做作業,忽然見伍麻子的兒子海兵帶一大群小孩在自家門口,一邊跺著腳一邊唱著歌:
                         右派右派,象個妖怪,
                         當麵他說好呀背後來破壞,
                         見到太陽他說黑暗
                         幸福生活他說悲慘
                         ... ...
      海兵揮舞著小拳頭,領頭喊道:“打倒右派分子葉碧秋!打倒小右派夢馨!“一夥小孩子跟著呼喊。開始馨兒還沉得住氣,吩咐寧兒說:“弟弟,不要理他們,咱們做作業。"
      一幫小家夥見馨兒不理他們,更加鬧得歡了。有的進屋,跑到馨兒的旁邊扯她的作業本子,把寧兒嚇哭了。這一下可惹惱了馨兒,她倏地站起身,走到泔水缸邊,用木盆舀了盆泔水,就朝那夥小孩潑去... ... 小孩子們一哄而散。伍海兵急得連連叫喚:
     “哎,你們別跑呀!別跑呀!小右派,我可不怕你!怎麽著,你敢和我打架?“海兵擺出了一副打架的姿式。
     “哼。伍海兵,我也不怕你!打就打 ,誰怕誰呀!”馨兒卷起衣袖,剛準備和海兵動手,她的小姐妹三丫跑來,上氣不接下氣的對馨兒說:
     “馨兒,別打了!你媽在居委會挨鬥,還被人打了幾個耳光,你快去!"
      馨兒一聽,撒腿就往居委會跑,寧兒跟在姐姐後麵哭著追去。
 
      馨兒跑到居委會,正看見媽媽脖子上掛著一塊小黑板,黑板上用白粉筆寫著:打倒右派分子葉碧秋!她還看見周菊英正用一根手指頭指著媽媽的鼻子尖氣急敗壞的
     “那天她就是罵毛主席是砍腦殼的!我沒有講假話!當時劉小妹也在場,不信,你們問劉小妹!”
     馨兒看見媽媽的眼裏冒著火,慘白的嘴唇不停地顫哆著,她剛想要說話,周菊英又大聲哭訴;
    “她就是對新社會不滿,咱們窮人當了家,做了主,她從心底裏恨得要死!她說過易主任是個八仙會上的流氓痞子(人們俗稱舊社會無業遊民和無賴為八仙會)!我雖當過妓女,那是我家窮得沒辦法,我爹抽大煙把家當都抽光了,咱總要有條活路是啵?可今天,她指桑罵槐的罵了我老半天,我都沒搭聲!同誌們哪,你們看,右派分子多囂張哪!“這時易麻子高舉起拳頭,大聲高呼:
    “打倒右派分子葉碧秋!老老實實交代反黨反社會言行!”人們彼伏此起的呼喊著口號,跟著不停的揮舞著拳頭。       
      碧秋含著眼淚顫顛顛的說:“各位街坊鄰裏,老少爺們,我葉碧秋在這條街上少說也住了十多年了吧,我哪一天不是夾著尾巴做人哪?我家也是三代貧雇農呀!我男人的事我又不知道!我哪裏罵過毛主席砍腦殼?這都是周菊英瞎編來陷害我的... ...”
      這時,周菊英一下跳到碧秋麵前,順手就是狠狠的一巴掌扇在碧秋臉上,一縷殷紅的鮮血從她的嘴角汩汩地流了下來。馨兒看見媽媽被打出血來,她大叫一聲:"媽媽!" 她奮力地撲向周菊英,用雙手緊緊地抱住周菊英的那隻還未來得及收回的手,使勁的咬下去。
 
       “哎喲!哎喲!“周菊英痛得大聲呼叫,兩隻腳不停地跳。易麻子走上來用一隻手捏住馨兒的腮,另一隻手卡住馨兒的脖子說:
       “你這狗崽子,我叫你咬!我叫你咬!“馨兒在易麻子的雙重壓力下鬆了口,一張小臉憋得通紅,漸漸變紫。馨兒被迫鬆了口。易麻子用手抓住馨兒的衣領順勢一拋,馨兒四腳朝天地被甩到地上。周菊英用左手護著被咬傷的手,一邊用腳狠狠地踢馨兒邊罵道:
    “踢死你這條小狗!踢死你這條小狗!看你還咬不咬人!”
    “求求你們,不要傷害我的孩子!要不,你們就打我吧!求求你們打我吧!”碧秋撲過去用身體護著女兒,雙手死死地抱住周菊英的腿。
     這時,會場引起了騷動,有的人大聲指責道:
     “開鬥爭會是鬥爭大人,幹嘛打小孩呀!她不過才十來歲的孩子,她懂個屁!大人犯了法,小孩子她可沒犯法呀!”
    “是呀,太過分了!到底沒有養過兒的,不曉得x 疼!”
     居民們議論紛紛,有的則腳板上抹豬油,趁機溜走了。
 
     居委會的正主任鄭愛芝見會場亂了,趕緊大聲宣布:“同誌們,今天的會就開到這裏,明天七點繼續開鬥爭會,就不另行通知了啊!葉碧秋,你回家好好反省反省,明天再交代你反黨反社會的反革命罪行!記住,明天別把孩子帶來,否則,罪加一等!散會!"
 
     碧秋娘倆相互摻扶著也回了家。沒看到兒子寧兒,碧秋又到劉小妹家裏也沒見到,怕兒子到河邊玩水,她又和馨兒沿著河岸找了個遍,沒有兒子的蹤影。娘倆哭著回到家裏。馨兒聽到床下有蟋蟋嗦嗦的響聲,她爬到床下看到寧兒睜著一雙驚恐的眼睛看著自己,一張小臉滿是淚痕和汙垢,就象舞台上的三花臉。馨兒高興的說:
     “媽媽,弟弟在床底下!” “寧兒,我和媽媽到處找你,你幹嘛躲在床底下不吱聲呀!“
     “馨兒,快,快把弟弟拉出來再說話!“
     馨兒用力把寧兒拉出來,寧兒一臉的驚恐,渾身不住地蔌蔌發抖,那副模樣,就象是麵臨屠宰的小羊羔一樣,那麽無助!他一見碧秋就朝她的懷裏躲,邊顫聲說:“媽媽,我害怕!”                          
     碧秋心都碎了,她一下把孩子攬在懷裏,哽咽地說;
     “寧兒,別怕,媽媽在這裏,不會有事的啊!寧兒別怕,沒事的!,來,媽媽看著寧兒睡覺!“碧秋挨著寧兒躺下,信兒也挨著媽媽樣下。寧兒在媽媽的憮慰下,慢慢地睡著了。
     馨兒也睡意嘟噥著說: “媽媽,明天你別去開... ...” 到底是小孩話沒說完,一歪頭就進了夢鄉。
 
      碧秋卻怎麽也睡不著,她怎麽也想不通。自己的命怎麽這樣苦?自己還沒出生父親就去世了,拋下孤兒寡母的,租著地主的幾畝薄地,艱難度日。最後,幾畝地又被地主收回,一家五口,實在沒法活下去了,十四歲的大哥去絲煙鋪子裏學徒,兩個姐姐和自己先後都送給不同的人家當了童養媳。自己八歲在婆婆家裏象個丫頭,沒日沒夜的伺候他們,吃的是殘湯剩飯,睡的是豬圈,動咎遭毒打,身子上有火鉗的烙印,也有被簪子紮的血痕。短命的男人患了肺癆,不滿十五歲就一命嗚乎,自己也患了重傷寒,奄奄一息,性命難保。婆家怕自己死在她們家裏,趕緊叫碧秋家把人抬回去。說來自己命不該絕,就在家裏的人圍著自己痛哭,等著那一絲氣斷的時候,遇上了位求齋化緣的和尚,他問明原由後,給碧秋號了號脈,念了聲阿彌它佛,然後把一根藥撚子點燃,在碧秋的身子上熏烤。說也奇怪,碧秋緊閉慢慢地睜開了,竟奇跡般的活了過來。唉,等到遇上了夢馨的爸,這個死鬼,雖然窮的叮當響,而且還拖著兩孩子,可他對自己倒是真情實意的。婚後,對自己也不錯,可誰曉得他解放以前就犯了人命案呢?這死鬼啊,你兩腿一伸不打緊,卻把咱娘兒仨可害苦了!缺吃少穿還不說,還要背政治罪名!在世人麵前都抬不起頭來!自己反黨反社會主義?我鬥大的字都不識一個,也不懂什麽是反黨反社會主義,天哪!明天我說些什麽喲!葉碧秋思前想後,又傷心又害怕,自個哭一陣又想一陣,真是愁腸百結,連死的心都有,我死了,那孩子們怎麽辦?
 
    “別打,別打媽媽!嗚,嗚,嗚... ...”馨兒在做噩夢,揮拳蹬腿的哭鬧著。碧秋趕緊拍拍女兒,溫柔的說:“馨兒,乖女兒,醒醒吧,媽媽在這裏!”
     馨兒揉了揉眼睛,望了望媽媽一眼,用雙手緊緊地抱著碧秋的脖子,嘴角露出甜甜的微笑,又沉沉地睡去。
 
     “不,我不能死,我死了馨兒寧兒怎麽辦?他們都還這麽小,他們是兩條人命哪!我不能隻顧自己走得痛快,不管兒女們的死活!我得把他們撫養大成人,這是我義不容辭的責任!不管今後的路再怎麽難走,我也要和兒女們相依為命,一步一步的走下去。”
 
    碧秋一夜碾轉無眠,瞪著眼睛看著那一縷晨熙,從木板縫裏悄悄地滲透進來。金秋的陽光那麽溫暖,充滿愛意地親吻著兩張粉嘟嘟的小臉。新的一天開始了!碧秋輕輕地打開木板門,提著菜籃向著陽光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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