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遊 喜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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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在地震後的一篇日記

(2013-04-20 12:31:54) 下一個

又一次地震,又一次在四川。

 

刷了一上午的微博,無數的人都在總結經驗,提出勸告,表達悲痛……不由翻出了五年前那次巨震後的一篇日記:

 

“據說下午2點多鍾,爸媽正吃飯(我家習慣晚睡晚起,作息時間比普遍家庭總要延遲2小時),沙發抖動,兩老開始互相埋怨對方坐相不老實,緊接著家俱齊搖,我媽年青時在德陽躲過地震,恐怖頓生,大喊一聲"地震了!" 兩老趿著拖鞋,忙從六樓出發,往下逃生。手裏唯一抓的物件是一串鑰匙,大概覺得那是整個家的象征。

 

據說爸開頭還拿了我送他的數碼相機,因為找電池,被媽一吼"都什麽時候了!"心虛就丟下了,事後悔得不行。出門一看,樓道裏麵,全是一對對相互攙扶的退休老人。爸媽住在學校最老的家屬區最舊的家屬樓裏,這樓內住戶幾乎全是老倆口,大部分人隻穿著背心短褲之類,手裏沒帶任何值錢的東西,但好多人都懷抱著一隻小貓或一隻老狗。老年人原本動作就欠缺靈活,一著急起來,手腳更是僵硬,哆哆嗦嗦掙紮了半天才下了一層,等好不容易出得樓來,已是氣喘籲籲,滿頭大汗。

 

走到學校操場上,見密密麻麻全是人,逗留至深夜不曾散開。因為大部分兒女都在他鄉海外,老頭老太們堆在一起,互相借用著手機,眯起眼笨拙地撥打著巨長的國際長途號碼。但不是手機沒電,就是忘記號碼,很是忙亂了一陣,才紛紛喊出:“喂喂,我們沒事,沒事,別擔心!”的一句。地球對麵,一顆遊子心方才安然落地。

 

老人們接著開始回憶唐山往事,很久沒機會相聚的老同事們感覺格外親近。那些家裏殷實些的,住在新建的電梯樓裏,選的樓層也都特別高,可以望盡萬家燈火,今天反而是最驚險的:據一個阿姨說家裏魚缸砸地,金魚滿地蹦噠,她心疼新鋪的地板,手忙腳亂地在搖晃中抓起被子往地下鋪開吸水,被老頭揪起就往樓下跑 "老太婆,命要沒了,你還要地板做什麽?"說罷大家都笑。

 

夜深了,年青些的還在聚會長聊,年紀大的擔心著涼,決定回家睡覺。我媽回來視頻給我匯報了上述情節,還在鏡頭前展示了一個新備的抗震包,裏麵有礦泉水,幹糧,藥品,換洗衣裳,一點細軟跟"重要的家庭文件"。下線之前,爸媽笑著說,兩口子分床睡了那麽多年,今晚要合鋪羅,兩個人總比一個人警醒……那一會兒,我幾乎想讓他們通宵開著攝像頭對準床上,讓我安安心心看護著我的老寶貝,直到天亮。

 

待兩老睡後,我繼續上網刷新聞:  在我遙遠的家鄉,有老公握著老婆的手,在街頭露天分娩……溫家寶聲嘶力竭地安慰他的子民,失去孩子的家長嗚嗚咽咽地拉著他的手……解放軍冒雨挺進在通向汶川的山路上。。。一個四川大學的男孩用手機拍下地動山搖的鏡頭,他在背景裏緊張地罵著粗話,又忽而高喊"XXX我愛你!"……外國的年青人在論壇上說雖然不太喜歡中國政府,但也為中國人祈禱……

 

突然就地震了,突然成千上萬的人就死去了。最後一秒鍾,在說什麽?在想什麽? ……於是回憶起有次從北京直飛多倫多,剛過溫哥華,睡夢中就響起機長的廣播,等耳朵清醒過來,已經是在重複法語, "mechanical failure"還是洪鍾入耳,由於無法解決,當即改飛卡爾加裏緊急降落換機……那幾十分鍾內我的驚慌與不舍,千萬般心願隻是要跟親人在一起。

 

記得飛機落地後,發現卡爾加裏機場內救護車消防隊已是嚴陣以待,換機的時候,還有第一時間聞訊趕來的記者采訪了我,不停地問"飛機上有沒有看見任何破損? 有沒有聞到任何味道?"……那倒沒有,我隻是特別記得有位漂亮空姐十分慌張,下飛機後,她和迎接的同事擁抱時竟流出了眼淚。每一個人,最終的恐懼和留戀都是相同的。

 

好幾年前,出差時遇見一位九十歲的台灣老爺爺,看上去十分硬朗,但據同行的孫女介紹說他其實已經身患三種癌症。在旅遊完加拿大之後,還計劃去秘魯爬雪山,看馬丘比丘,聽"安第斯山的雄鷹",他說如果都完成了,他將會多麽滿足。老人家特別喜歡和我說話,因為聽說我來自重慶,那是他年抗戰時的第二故鄉。他說他去世已久的老伴是湖南人,按他的說法,"也是個漂亮的辣妹子嘞……最近老是托夢催我去,很討厭,我懶得理她!" 講完俏皮話,老爺子嗬嗬地笑。

 

人之所以懼怕死亡,是因為心願未了,世上仍有牽掛。如果心願都踏實了,牽掛的人都在對岸笑著招手,那麽死亡也不過是一次旅行罷了。如同我最後問那位老先生:" 去完秘魯之後呢?" 他得意地用手一指天上:"上天堂! 就那兒還沒去玩過呢。"

 

張愛玲寫:"一座城毀壞了,成千上萬的人死去,卻成就了流蘇的愛情",這一場地震,毀壞得這樣嚴重,又成就了什麽?又醒悟了誰呢?

 

祈福雅安,祈福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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