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遊 喜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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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相逢》第二十三章. 珍珠(五)明人不說暗話(中篇終章)

(2020-11-08 16:30:34) 下一個

隔天在前門老店全聚德,烤鴨吃到一半,江南忽然說:“我不喜歡設定期限,盡管答應你的‘一年半’,我做到了。現在反過來要求時間和空間的人是你,好吧,沒有ready也罷,於心不甘也罷,原因我不問了,想去就去吧,好好努力,看看除我以外,你的人生還有沒有更好的選擇。我的offer你都知道,它依然對你有效,但我不能promise它永遠有效。我的意思是,我對你沒有期限,但我們的緣分就是期限。既然你這麽勇敢,我可以陪你賭賭看。”

雙城看看江南,見他臉上帶著清冷的微笑,一如初見時那麽瀟灑、驕傲。

“深圳物價高,房租不便宜,我找人幫你租好房,每個月一號,會往你賬上轉五千塊錢。這次,我不希望你還象在廣州一樣被溫飽拖累,你要找的,應該是真正感興趣的工作,希望這些錢可以幫你實現這點。記住,定位自己非常重要,老是住屋村,吃盒飯,你就隻能混混二三流的公司,交往二三流的人物,找不到上升的通路。我知道你在廣州已經吃過些苦頭,那就夠了,女孩子時間有限,不必耽誤太久。”

五千塊。雙城默念了好幾遍,以至於江南後麵的話,她都沒怎麽聽清楚。她想起了梅湄,想告訴她,她們再也不用在那個沒有風景的房間裏吃著米飯拌老幹媽。

“但你得答應我三個條件。第一,我傳呼你,一定要回。”

“第二,每個月最少給我一封信,特快專遞寄給我。”江南說完停頓了一下,雙城立刻感覺下一句才是關鍵。

“第三,花銷要記賬,每個月的消費賬單,和信一起寄給我,讓我知道你是怎麽花錢的。”

“明白了,五千塊,包養我?”

“何必這麽說?”

“不在於我怎麽說,在於你怎麽想。話說回來,怎麽想都隨便你,你是BOSS。”雙城露出一種輕浮頑皮的表情,這種表情曾經屬於葉丹,這幾天卻頻頻出現在她臉上。

江南掩著不快調轉話題問到:“除此以外,你還需要什麽幫忙?”

“你給我買部手機吧,每次回傳呼都要下樓找電話,怪不方便的。你也說了,定位很重要,金絲雀嘛,就要有個金絲雀的樣子。”

“一部手機值不了幾個錢,但我現在不想買給你。這和我前麵說的話並不矛盾,你得清楚其中的界限在哪兒。有句話,我希望你永遠記住,欲望是最可怕的東西,尤其對於年輕漂亮的女人,男人會用它來誘惑你,因為這種誘惑成本最低。不要讓它控製你,否則你的人生將完全被動。年輕的時候就養成隨心所欲花錢的習慣,這非常危險,任何人都是由簡入奢易,由奢入簡卻難於登天。如果今天我要控製你,買斷你的人生,很簡單,就砸點小錢養成你奢侈的習慣,一旦上癮,以後無論我怎麽對你,你都離不開我了。到時候對你來說,一條項鏈一個包,可能比自尊、自由,還要重要。那我就白愛你了,占有你,也沒有意義。說實話,葉丹這幾年,除了工資,從沒開口跟我要過錢。剛開始,我給她錢,她堅決不要,還很生氣。我知道她生氣是做給我看,但那的確表明了她給自己的定位,從此以後,我就不能象待別的女孩一樣待她,她不要錢,一切才變得更複雜。”

“是啊,自由價更高,可我不是已經跟你換了五千塊嗎?”雙城明知道江南不愛談錢,女人跟他拿錢,那是對他魅力自信的一大打擊。她一邊說,一邊吃掉了江南替她卷好的烤鴨,又動手給自己盛了一碗湯。葉丹在江南口中的重現對她的胃口毫無影響。

“這個不算。這是繼續給你的助學金,以前你在學校念書,我要看你的成績單,現在你在社會中學習,我要看你是怎麽管理自己的生活。如果你能讓我對我們的未來有信心,那麽以後要交給你打理的,遠遠不止這點。”

“對了,葉丹後來怎麽樣?”雙城突然問,似乎對葉丹的關心更甚於江南對未來的暗許。

“她離開沒幾天,羅軍就來跟我辭職。他說蔣培軍承包了一家報社的廣告,因為某種原因,自己不方便出麵,叫他回去領個銜,自家親戚信得過,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問他這麽好的機會,以前怎麽沒聽他提,他卻突然對我說,你再也不要去找葉丹了,你有雙城。他說話的口氣、眼神,一下子全變了,我猜他的意思是,我已經不是他老板了,如果我再去找葉丹……你知道他以前是怎麽對付楊學堅的,那麽他也會同樣對待我。看得出來,他一直喜歡葉丹,這不稀奇,喜歡葉丹的男人太多了。可我一直以為,就憑羅軍,應該不敢。直到那一刻,看見他臉上的表情,我才明白,愛,哪有什麽敢不敢。”

“這麽說,他們現在好上了?”雙城想起那個黝黑精瘦小個子的男人,從他在上清寺小樓裏遇到葉丹開始,竟寸步不離地守了她好幾年。

“葉丹現在是他的助手了。我想羅軍對她是真心的,所以他應該不會著急。我要是他,就給雙方一些時間,慢慢把我、把你、把以往這些年都用新的記憶覆蓋一遍,然後她就會死心塌地跟著他了,就象跟著我一樣。小魚兒歸根結底,是個簡單的女人。”

雙城點點頭,表示毫無異議,她隨手打開菜譜,一邊瞧,一邊問到:“嘴有點鹹,再來串冰糖葫蘆要不要?”

回酒店的路上,兩人溜達進了商場,雙城停在首飾專櫃前,櫃姐上來招呼,雙城開口便問哪隻戒指最便宜,櫃姐指著一隻素環說這隻鉑金無鑲嵌,隻要一千兩百元。雙城擺手說不要鉑金,最好別超過一百元。櫃姐癟了癟嘴,找出一隻細細的指環說這個18K鍍金,隻要九十八元,再要便宜,就隻能去秀水街淘一淘了。雙城不理會她的奚落,接過來套在自己中指上,喜滋滋地伸給江南瞧:“怎麽樣?也挺好看的,隻要九十八,夠便宜了吧?快買給我吧!”

江南皺眉道:“我會送你戒指的,兩克拉三克拉的鑽石,正正式式地送,跪著給你戴上,絕不是這樣的兒戲。這不是我要給你的東西,它不是一個小玩意兒。”雙城笑道:“不就是個圈套嗎,一百元和一萬元沒什麽本質區別,我說過了,就是個紀念品,什麽也不代表,可以嗎?”雙城無意識地提高了音調,櫃姐忍不住竊笑。

“脫下來吧,別鬧了。”江南說完,轉身走開。櫃姐便問那這戒指還要不要。雙城摘下來放到櫃台上,無奈一笑:“不好意思,我們買不起。”

離開那天,五月的北京遭遇了一場突如其來的沙塵暴。漫天昏黃,烈烈大風將路人和大樹都吹得東歪西倒。酒店有專線巴士去機場。江南和雙城都用圍巾、風帽裹住頭臉,彼此什麽也看不見。車開出去,江南迅速變成風沙中一個模糊的小點,沒有揮手,也沒有挪動腳步,隻一下,就消失在雙城的視野中。她想起菜園壩汽車站的十八相送,這一次,他們掉了個個兒。

高速兩旁的林蔭道,變作一麵灰牆。雙城手伸進口袋裏觸到一張疊起的紙,便慢慢將它掏了出來。這是她住進酒店的第三天,在江南行李箱中的發現。當時他在淋浴,請她從箱子裏找一把剃須刀遞進去。

“小蕊,一直很忙,所以沒給你回信……”江南的字跡娟秀如昨。小蕊二十歲,是南京金陵飯店的實習公關。從信上看,他們是在一次商務宴會上遇見的……這顯然已經不是江南給她的第一封信,但看起來,一切也才剛剛開始。信裏江南說陽光與海開遍小半個中國,唯獨南京一家不賺錢,現在看,也並非枉來。“留著這間店舍不得關,起碼有了一個來看你的理由……我們之間年齡的差距,我眼下東奔西走的狀況,都不是遇到你最好的時機,可我們終究還是遇見了,你就在那裏,亭亭玉立。我非魯男子,焉能不動心。”信沒寫完,到此戛然而止。多麽眼熟的詞句。

又讀了一遍,雙城重新將信紙疊起,然後慢慢撕成兩片、四片、好多片……直到都撕成藥片大小,她還小心用指甲撚著,繼續粉碎。那信最後成了她懷中一捧蓬鬆的白雪。她打開窗,舀起那捧雪,緊緊合在掌心,探出窗外,停了一秒,突然打開。風力和車速把雪片刮到身後,瞬間消失不見,雙城卻幻想著漫天風沙中,那些飛揚的雪片,如何委身於塵土,如何掛罥在林梢。

那是一場連綿的大雪,一場漫長的告別,從成都的除夕夜一直下到眼前。雙城閉上眼,五月的雪花靜靜落在她身畔,落在她發間。(中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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