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爸爸是地主出身,雖然他是當時稀有的高中畢業生,長得也是一表人才,但就是幹不上去,沒在辦公室裏幹多長時間就被下放到下麵,打鐵,當工人。地主成分使他憋氣又窩火了大半生。他發誓絕不讓這頂地主的帽子再影響我的一生。我不記得我第一次報家庭成分是哪一年,是文化大革命之前,還是文化大革命開始之後,好像應該是文化大革命開始之後,不然的話,我不會那麽害怕。爸爸在我的家庭出身那個框框裏寫上,工人。我雖然還小,但聽說過隱瞞家庭出身這個說法,知道些它的利害關係。從那一刻起,隱瞞家庭出身的恐懼就像一塊巨石壓在我年幼的心頭,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
上初中的時候,大家都爭先恐後地當紅衛兵,我卻遲遲不肯提交申請。我雖然政治上不要求進步,但我學習好,會寫小說,還認識繁體字,學校開大會的時候經常讓我寫發言稿,上台發言。上台發言,胳膊上沒有紅衛兵的胳膊箍也不好看呀,於是就有專搞政治的老師找我談話,一套一套的,聽得我心頭直發冷。沒辦法,我交了一份申請書。申請書交上去之後,我的噩夢就開始了。我知道當紅衛兵要過政審這一關,也就是學校派人去我爸爸的單位了解情況、看檔案。爸爸的檔案上肯定清清楚楚地寫著:地主。看來,我這次是在劫難逃了。
一天,我們班的兩個女同學找我,告訴我學校派她們兩個去我爸爸的單位搞我的政審,問我能不能帶她們去,她們不知道怎樣才能找到爸爸的單位。我的心一沉,絕望極了。這兩個女同學根紅苗正,媽媽都是家庭婦女,大字不識一個。她們兩個從一開始就對我這個政治上不要求進步卻討老師喜歡、什麽衣服穿在身上都好看、長相比她們強了好多的人心存妒意。如果能把我的紅衛兵申請書毀在她們手裏,她們會非常開心的。
我不知道為什麽隱瞞家庭出身的事沒敗露,是爸爸做了手腳,還是那個管檔案的人心地善良沒說實情?我問過爸爸,他隻是詭秘地說,告訴過你沒事兒,就是沒事兒。現在,當我真正想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時,爸爸已經走了,這件事就成了永遠的迷。
打那之後,我就不怕了。但那幾年的恐懼是否給我的心靈帶來了創傷呢?
中國革命是受了馬克思的精神汙染了麽?認定富是因為搶,窮是因為被搶。所以一直都是搶來搶去,不知道財富是創造出來的。政府一不高興,就認定我們要把財富從一部分人手裏搶過來,再分配分配。做的都是打倒強盜做強盜的勾當。
前幾年的蛋糕理論,其實多少也有點創造蛋糕,還是搶蛋糕兩種理論的爭論。
------------------------
佩服你爸爸。我爸他們已經是老鼠見了貓,嚇得不敢動了。“獲得性無助感”。
另外一個辦法,你可以遇到自己感覺蹊蹺時,將此時和發生的事做個聯係,有時候可以找出蛛絲馬跡,推算真正真相。
好在我上學那年,毛死了,文革結束了。家庭出身繼續填寫幾年後,就不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