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lly的爸爸是個卡車司機,媽媽沒工作在家帶孩子。爸爸長得圓圓的,不苟言笑,人品看上去還不錯,媽媽也長得圓乎乎的,人品倒好像有點兒問題。這事兒不太好說,沒錢的人在錢上玩點兒小無賴也許不是人品問題,人窮誌短嘛。
那是我們剛來小鎮的第一年,商店還是全年開門的時候。Molly的媽媽推著Molly的小弟弟走進店來,問我的employee她可不可以賒賬,隻一次。Employee做不了主,把我從辦公室叫了出來。Molly的媽媽可憐兮兮地說,她的husband開車去了up north,當天回不來,他走之前忘了把銀行卡留下。她現在身無分文(她在身上的幾個兜裏掏了一下,證實她沒說謊),家裏沒吃的了,她想賒一次賬,隻一次,買些grocery給孩子做晚飯。她husband明天回來,等他回來,她馬上來還錢。我雖然沒在門上貼著“No Credit!”, 但我的原則是不賒。賒賬的結果往往是不僅 lose the money, 還要 lose the customer。 欠錢的人為了躲債,再也不登你的店門了。但看著童車裏的小男孩,我的惻隱之心戰勝了原則,我說,好吧。她高高興興地買了58加元的東西,連聲說 thank you 就走了。 過了一個月,她還未來還錢。我心裏明白這筆賒賬是泡湯了,我還是給她打了一個電話。 電話裏,她語氣誠懇地說,最近手頭緊,過一段時間,她肯定來還錢。鬼才會相信她的話,我把她的賒賬欠條扔到了垃圾桶裏, 心中暗下狠誓:誰也別想再在我這兒賒一分錢!其實跟這些人生氣隻能證明自己沒高度,沒涵養。這些人不會理財,有錢時大把大把地把錢扔到店裏,見什麽買什麽,不管有用沒有用,沒錢時偷一點兒,拿一點兒,似乎已經成了順理成章的事情,正像我老公說的,買的總比偷的多,我再加上一句,買的更比騙的多。盡管這麽說,幾年之後,我還是把店改成了專門為遊人服務的季節性生意,一年隻開5個月,從Victoria Day 到 Thanksgiving, 與當地人的生意來往非常有限了。
Molly還有一個哥哥,叫Allen。Allen長得十分像他的爸爸,也是圓圓的,憨憨的,那時他大概是十二、三歲,個子還沒長起來。有一天,Allen來店裏問我,能不能為我除草,他想賺點兒零花錢。 店的後麵有好大一片草坪,沒什麽用處,卻也要搭上人工料理。雖然Allen的媽媽人窮誌短,但那不關Allen的事。我同意了。我願意讓孩子給我幹活, 因為我喜歡看孩子們拿到錢以後的高興樣子,這兒的孩子很少能從父母那裏拿到零花錢。雇用成人幹活就不一樣了,他們拿到錢以後,第一扇推開的門就是酒店的門,然後喝得迷迷糊糊,胡說八道,一點兒也不可愛,讓我覺得浪費了我的錢。Allen喜出望外地跑了。從那以後,Allen每周來除一次草,我每次給他20元,每次接過錢,他的臉上都要綻放出隻有孩子才能有的由衷的笑容。我問他, “What are you going to do with your money?" 他有點兒害羞地說,“Put some in saving, and buy my sister and brother some goodies." 過不了多大一會兒, 他就會領著他的弟弟妹妹來買甜食,三個孩子小聲研究著該買什麽,壓抑不住興奮和激動。我總是告訴我的店員,“Just take whatever Allen hands to you, give them whatever they put on the counter." 我知道,Allen的口袋裏不會超過一加元。他們走後,店員笑著對我說,“They bought over $5 chocolate, gave me $1, and still waiting for the change!" 過了幾個星期,Allen的媽媽讓Allen告訴我,二十元太少了,那麽大的院子至少得給40元。我對Allen說,“Tell your mom, this has nothing to do with her.” Allen再也沒回來。
Molly小時候長得挺瘦弱,夾在圓滾滾的哥哥和弟弟之間更顯得嬌小。長大後,她像密林裏的小樹蹭蹭往上竄,差不多快有一米八了。與人說話時,她很少直視對方,眼神總是飄飄悠悠的,似乎她人在小鎮,心早已飄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了。
他們一家搬走了,很可能與拖欠房費有關係。
一天,Allen突然出現在店裏。他又高又瘦,小時候的圓乎樣子一點兒也不見了。他的頭發染得漆黑漆黑,鼻孔上掛著一個圓環兒,說話走路時,身子一抖一抖的,裝酷。他非常熱情,哇啦哇啦地一個勁兒地說,與小時候的憨孩子判若兩人。他談到他的爸爸,他的媽媽,他的弟弟,就是不提Molly。我問他, “How is Molly?”, 他說,“I don’t know.” 我說,“How come?” 他說,“She is a whore.” 不加思索,很是坦然。我抬頭看著那張黑發遮麵的蒼白的臉,“How can you talk about your sister like that, that’s not nice, Allen.” 在小鎮,人們對我的評語是“That chinese lady comes across as a tough one.” Allen 還記著這一點,他看了我一眼,垂下眼簾,“I’m not being mean, you know, she is a whore, that’s what I see. She lives with a man over 30 and that guy has 2 kids.” 我說,“Living with a man over 30 doesn’t put your sister into the category of whore.” 他搖搖頭,“Well,to me, she is.” 不想跟我爭論下去了。我為Molly感到悲哀,她的親哥哥竟然這樣評價她。Allen能這樣跟我說她,他肯定跟別人也這樣說。Allen離開時,我對他說,“Say hi to your sister, if you happen to see her.” “I’ll try. She never comes back home.” 走出門後,他又探回頭,“She is not allowed to come back home.” “By whom?” “By my mom.”
夏日的一天,我在店裏的顧客中看見了Molly。 她還是那樣高高瘦瘦,臉上添了幾分成熟,似乎比以前開朗了一些。她的身邊站著一位跟她差不多高的30多歲的男子, 帶著棒球帽,穿著T恤衫,顯然不是小鎮人。你也許會問,我怎麽知道他不是小鎮人。Well,小鎮人和大城市人的區別,說得含蓄點兒,就是,小鎮人太放鬆了! 不多說了。
Molly看見我,臉上露出笑容,寒暄了幾句,買了一些東西,他們就走了, 他們是來度假的。
Molly不是whore, 她生活得不錯,至少我可以肯定這一點。
她走出了小鎮,沒有走那條16歲後就搬出家門拿社會救濟的小鎮之路。她喜歡一個能把嘴合上的男人,一個臉上掛著能讓你捉摸一會兒的表情的男人。
Molly,好樣的,我祝福你!
樓主的寫作水平比他們高的多。這些故事精彩又可愛,肯定有讀者喜歡。如果能在書店買到樓主的書,該是多麽happy的事。
是的,相當於中文:我妹是個破鞋/賤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