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我睜開雙眼,望著臥室裏的一切,還有躺在身旁的女兒,心中隱隱作痛。丈夫讓我起床,我不肯,今天這一起床動作可能就是我在這個臥室裏的最後一次起床。 我要多躺一會兒,再品味一下被窩裏的幸福感覺。
女兒醒來,她把頭往我懷裏偎了偎,哭著說,:“媽媽,你今天就要走了。” 我想安慰她幾句,可是無言,隻有成串的淚珠。我抱著她的頭,心如刀割。別人都羨慕我的出國,可他們哪裏知道離開女兒的痛苦是多麽叫人難以忍受。
一上午,女兒都在忙著寫作業,情緒也穩定。她讓我給她買點兒小食品,她要帶到好朋友娜娜家去吃。 為了緩解離別對她的打擊,我們決定讓她當天晚上去好朋友娜娜家過夜。中午,我把她送到學校。走到校門口,她說了一聲再見,就跑到同學中間去了。透過柵欄,我看見她和幾名同學在踢腳下的冰。
下午4點多,我聽見哐哐的敲門聲,還有女兒和娜娜的說笑聲,那聲音和平時沒有什麽兩樣。我穩定了一下情緒,盡量做出一副輕鬆的樣子。我打開門。 女兒像動畫片裏的小動物一樣,平伸出兩條胳膊,一臉笑容地說,“給我!”。她是向我要牙具和小食品。我把東西拿給她,她和娜娜就向樓下跑去。我一邊穿鞋,一邊問,“用不用我送你?” 女兒說,“不用。娜娜爸爸的司機在外麵等我們呢。” 我穿上鞋,跟了出去。娜娜一邊下樓,一邊回頭對我說,“這是最後一麵了。” 我擺擺手,不讓她說下去。女兒在下麵喊,“媽媽,不用送。” 她推開單元的門,我們一起站到門外。女兒轉回頭,向我擺擺手,臉上的表情叫人難以捉摸:靦腆?冷靜?壓抑的痛苦? 她沒有必要在這種時刻靦腆;以她的性格來說,此時此刻她絕不會心情平靜;那麽,她是想將離別的痛苦深藏在心底,給我留下一個淡淡的笑容,以便讓我放心? 那是很短的一刹那,她微微收顎,雙眼望著我,向我擺擺手,然後,她轉身就跑了。 她穿著我為她買的那套太空服棉裝背帶褲,腳上是那雙土黃色的靴子,上穿那件肥肥大大的兔毛大衣。她沒有戴帽子,昨晚剛洗過的黑發在跑動中舞動著,一晃,她就拐進那扇黑門,不見了。我強忍的淚水終於噴泄而出。我不願讓她看見我流淚,我想留給她一張笑臉。這一別,不知要等多久才能相見,我不願讓她一想起我,就想起一張淚水縱橫的臉。她也會記住我們互相告別的那一刹那嗎? 她會記住我強忍淚水扭曲的笑臉嗎? 我會記住,永刻在心:她淡淡的笑容,舉起的小手,轉身的動作,跑時的姿態,飄起的黑發,擺動的上衣,在黑門處閃沒的身影。這幅圖畫會永遠留在我的記憶裏, 直至生命的終點。
我痛苦萬分地哭著,小姑子在絮絮叨叨地安慰我,我什麽也沒聽見,我什麽也聽不見,我隻想著女兒的背影,在我的視線裏一晃就消失了的背影。那段記憶就像不斷重放的畫麵,永不褪色,永不改變,沒有始點,也沒有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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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後,我回國,女兒已變成一個小大人。一個月後,一家人移民加拿大。女兒是移民之舉的最大受益者,從一個靦腆畏縮的小女孩變成一個自信,豁達,精明強幹,闖勁十足的西方高級白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