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我是戴著有色眼鏡看中國的知識界,在《斯文掃地》一書中極盡刻薄惡毒之能事,沒有寫一個好人,所謂洪洞縣裏無好人。其實這是冤枉我,在《斯文掃地》裏,我還是寫了一些有節操的知識分子,比如胡適先生的學生曹老,隻是他混得不怎麽樣。混得好的,確實沒幾個好東西,這我承認。因為在當下這個環境裏,想混得好而且有節操,實在太難了。
對於中國的知識界,曹老總結出所謂“十大怪現狀”。基本上都是罵娘的話,我現在給諸位講講,這也算是中國特色。何謂十大呢?
1、舉國都是著名學者,卻少了學術。
如果做一個粗略的統計,中國大概擁有人類社會最龐大的學者團隊,在公開場合基本上都要冠以著名的標誌,即便很少有人知道他們到底是賣蔥的還是賣蒜的。這些象牙塔裏和象牙塔外的著名學者除了學術,幾乎什麽都不缺。按照物以稀為貴的邏輯,在當下的知識界,最值錢的是什麽,當然是冷板凳。雖然冷板凳坐多了會得痔瘡,大便也未必通暢,但不坐冷板凳,學術將從何而來。所謂“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寫半句空”,絕非妄言。招搖過市,雖然名士的派頭十足,但畢竟不是做學問的好方法。古人皓首窮經、孜孜不倦,出類拔粹者不過耳耳,坐幾分鍾冷板凳就屁股發癢的所謂學者,除了著名,還能有什麽?在這方麵,餘秋雨先生倒值得讚賞,他就不認為自己是個學者,而是文化行者。行者是什麽東西,誰也說不清楚,也許是齊天大聖吧,一個筋鬥十萬八千裏,至於做不做學問,不得而知。
2、滿紙都是道德良心,卻少了良知。
知識分子號稱是社會的良知,知識分子的良知是什麽,就是學問紮實、說話公正。老百姓掏錢養活你就是讓你做學問的,這是你的工作,做好是你的本分,做不好或不好好做你就沒良心。飽食終日,無所事事,浪費公帑,不也小人乎。至於
“為生民立命”,為老百姓發言,保持公平公正,也是知識分子的天職。怎麽可以滿紙仁義道德,私下裏卻蠅營狗苟,幫著少數人掏空大夥的腰包,自己也賺得腦滿腸肥。某先生公開講“天下事關我屁事”,就算你心裏就是這麽想的,咱別這樣大言不慚的講出來好不好,出風頭也有個度吧,難道連臉都不要了。老百姓用血汗錢給你修象牙塔,你躲在裏邊連句公道話都不說,你的良心不是讓狗吃了嗎?如果知識分子連基本的良知都沒有,那大家用賣象牙的錢,幹點別的不行嗎?
3、遍地都是天才鬼才,卻少了人才。
中國人講天、地、人三才,比如有唐一世,李白被稱作天才、杜甫為地才、王維是人才。現在時代進步了,人才基本上被消滅,被稱為天才、鬼才的滿地都是。天才是什麽,人類幾千年了,所謂天才總共沒有幾個,全部加起來再乘以10000也沒有現在多。看來廣袤宇宙智慧的陽光,主要是普照今日之中國。可能太白先生會有牢騷,老子弄個天才的帽子容易嗎?現在寫幾句歪詩、抄幾篇論文就可以了,天理何在!至於那些被稱為鬼才的,就更讓人匪夷所思,就算是才,做鬼有什麽可得意的,做人不行嗎,就算是不成才!他們相互吹捧為天才鬼才,卻沒有勇氣承認自己是個人才。如《列子》所言,“天生萬物,惟人為貴”,既然做不了人,隻好做鬼罷了。
4、滿街都是專家教授,卻少了成果。
我沒有統計過,但想都想得出來,中國現在擁有世界上數量最多的專家教授,這還不包括那些括弧相當於教授或研究員的。滿街都是專家教授雖然有點誇張,但規模確實不小。問題是這麽多專家教授,到底有多成果呢。解放以來,中國的知識分子到底對人類的思想創新、科學發展做出了多大的貢獻,說出來大家都害臊吧。我們不過是跟在別人的屁股後邊複製、複製而已。當代科學領域的重大發現,有幾個是中國的專家教授搞出來的,大家可以板著指頭算算。動不動完全自主研發,完全是中國人創造的,說出來不怕別人笑話,有這麽扯淡的嗎?如果劉誌軍不被關進去,我們到現在還以為所謂動車是百分之百的中國貨呢。
5、到處都是文化巨匠,卻少了文化。
文化巨匠們張口文化閉口文化,可到底文化是什麽玩意,從來就說不出個所以然。無論是文化苦旅還是文化心得,到底也不過是文化的虛無。很多人還動不動揚言要用中國文化去拯救全人類,可你自己搞清楚了嗎?我半輩子聽過的笑話裏,最可笑的就是用儒家的思想去解決西方的問題。儒家的思想搞了幾千年,連中國的問題都沒解決,還去解決別人的問題,難道不好笑嗎?毫不客氣的說,那些準備拿著儒家、道家、黃帝內經準備拯救全人類的,不是腦子有病,就是徹頭徹尾的騙子。有一天,我在電視上看見哈佛的杜維明教授大講如何用儒家的思想治理環境問題,全身都起雞皮疙瘩。自大到了極端,就必然變成蠢貨,變成鬧劇。想想改革開放以前的中國,我們自己都快餓死了,還天天惦記著去拯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的美國人、英國人,等等,回頭想想,既可憐、又可恥。
6、天天都是探求真相,卻少了真誠。
很多知識分子都說自己在尋找曆史或現實的真相,也以為自己找到了真相。但以我的判斷,要探求真相,前提必須是應該有起碼的真誠。季羨林先生生前說他一生不講假話,隻講真話。我們沒理由懷疑季老,問題是假話沒說,說的都是不痛不癢的真話,跟講假話又有多大區別呢?富蘭克林講:“真話說一半常常是彌天大謊。”誠哉斯言。真誠至少應該包括兩個方麵,一是不講假話,二是該說的真話就要說,現在的情況似乎正好相反。在這一點上,季先生比他的老師要差得多。但我們沒資格譴責老先生,起碼人家一直在講不痛不癢的真話,而我們很多人是假話和瞎話連篇。沒有真誠,能找到真相嗎。
7、人人都是道德標杆,卻少了公德。
改革之初,知識分子個個自號先鋒,主張砸破鐵飯碗,建設新社會。看著別人丟了飯碗,就義正嚴詞地講,這是國家進步必須付出的成本,我們應該光榮地做出犧牲。可到了讓他們付出成本,光榮一回的時候,就死活不幹了。改革開放30年,改革效果最差的就是知識界,時至今日大鍋飯依然吃得不亦樂乎!原來他們所主張的改革,不過是為了砸掉別人的飯碗,真是情何以堪!正麵宣講,逆向操作,這就是當下偽知識界的真實嘴臉。“已所不欲,勿施於人”,孔夫子的這一番大道理,原來隻是講給我們普通老百姓聽的。在<斯文掃地>裏,我專門研究過操你媽這個課題,我認為這是中國人和中國文化的本質,具體的內容大家去看。
8、滿地都是國學大師,卻少了國學。
我到今天都沒搞明白,國學到底是個什麽東西,因為沒法給國學一個確切的定義,所以阿貓阿狗都可以給自己戴個國學大師的帽子。大家上網看看,中國到底有多少國學大師,我想北師大就有很多吧。現在會胡謅幾句古文、翻過幾頁四書五經黃帝內經的,不管是養豬的、耍猴的、玩蛐蛐的、給女人看手相的,都滿嘴的天人合一、陰陽五行,就可以堂而皇之給自己戴上國學大師的帽子。比如說在各個機場書店的電視上,總有些所謂的國學大師在大講所謂國學、成功學,根本就是胡說八道,騙子而已。可悲的是這種人竟然吃得開,總有人捧場,以為碰見了孔夫子。最火的一個,據說連自己讀的《論語》都要加上拚音,否則不識字,也就是小學三年級的水平。就這種貨色,竟然自命是應用國學大師,應用個屁。難道這也算是中國特色?
毫不謙虛地說,如果這種貨色都算國學大學,那我算什麽呢,國學祖宗嗎?不謙虛地說,那些國學經典我可是弄過好幾遍的,就那些算命的所謂經典,我大學時還做了好幾本讀書筆記呢,《心經》、《金剛經》我學生時代就倒背如流!這能算什麽,什麽都不是,跟前輩相比,就我這點水平屁也不是。可那些字都不識的混混,竟然把自己當大師了!如果就此而論,這真是個可恥的時代。
如果說國學的含義就是中國的學術,可那些東西又算是中國的學術呢。比如被中國引進的學術思想,哪些算國學,哪些又不算呢。我個人的觀點是,國學就是個偽概念。滿大街的國學大師、國學院、國學班,不過是生意而已。聽說季先生準備提出大國學的概念,隻可惜壯誌未酬身先死。我倒以為季先生沒來得及提出所謂大國學實在是他老人家的幸運,否則不知道又要鬧出怎樣的笑話。
國學大門緊閉,院內人可羅雀,荒草萋萋,門口卻人聲鼎沸,到處在叫賣國學大師的高帽子,這就是當下所謂國學界最逼真的寫照。
9、個個都是心靈大廚,卻少了靈魂。
千百年來,知識分子自命是人類心靈的守護者,所謂“為天地立心”者。李敖先生跑到北京來,大發感慨,說現在是“形勢大好,人心大壞”,似乎跟“禮崩樂毀”差不多了。跟李天王持同樣觀點的人,為數不少。看來我中華民族的心靈的確出了問題。為收拾世道人心,各種心靈大廚也就應運而生,製作出各種口味的所謂心靈雞湯。說是雞湯,實際上就是把孔孟等先賢的朽骨隨意扔進鍋裏,加上各種佐料、色素、激素熬成湯給我們喝。不過從臨床上看,心靈雞湯的治療效果實在有限。為何?因為心靈雞湯和心靈大櫥們盡管弄得色彩繽紛,但卻少了一種最重要的東西,那就是靈魂。比如於丹教授的所謂論語心得,讀來讀去不知道她要講什麽,很多跟孔夫子的本義無關,亂七八糟一大鍋,其營養價值可知!天生神明如神農氏者,也要親嚐百草方可入藥,我輩凡夫俗子,至少也應該明白自己扔到鍋裏的是什麽東西。原來心靈廚子們做的隻是生意,拿雞湯、驢湯、螞蟻湯賺大家的銀子,至於到底有沒有營養,那不是他們真正關心的問題。
10、時時都是思想先鋒,卻少了思想。
當下的知識界總是主張要思想解放,而且要大解放,人人爭做思想解放的先鋒。可除了一堆莫名其妙的概念,到底又解放了什麽呢,連有點新意的想法都少之又少。動不動就是什麽後現代、後文化、後國際化、後婚姻、後主義、後王八蛋等等。前後XX當然是可以的,但不能隻是抄襲一些別人的概念,硬套在中國的頭上,就覺著自己是思想先鋒,自命不凡、洋洋得意。起碼應該告訴大家,這些前XX、後XX的東西,到底是什麽東西,或者說到底要表達什麽。
既如此,他們為什麽動不動要弄出一堆是是而非的概念呢,原因有二,一是不學無術,對自己研究的問題根本搞不清楚,所以用一些空洞的概念來瞞天過海、欺世盜名;二是為了趕潮流,顯得自己多麽高明,多麽時髦,多麽現代,多麽與眾不同。“一個人不可能既時髦又出類拔萃”,這是俄羅斯人的觀點,我們可以不同意。但要既時髦又出類拔萃,總得拿出些幹貨才行。不能如魯迅在〈阿Q正傳〉中所描述的那樣,剪掉了辮子,就以為很革命了,不但要耍革命黨的威風,還要摸吳媽的大胸部。
在《斯文掃地》裏,曹老因為說了這些話,徹底被知識界邊緣化。我很清楚,說這些話會得罪人,有人會拍我的板磚,或者讓我徹底在一邊涼快。但不說又不是我的秉性。之所以這樣,我想告訴諸位一個跟魯迅先生有關的故事。
有位日本有人曾問他:周先生,你天天批判中國人,是不是因為你很討厭他們。魯迅先生低著頭,沉思很久,突然抬起頭,眼含淚光地說:不,我愛他們!我想,盡管我沒有魯迅先生的高度與學識,但至少在為什麽要罵人這一點上,我們的理由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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