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路的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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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柯《回家的路》zt

(2015-05-21 16:52:35) 下一個



父親買了一輛舊的‘大金鹿’牌自行車,但是買車的時候他並不會騎車。是我跟著父親把剛買的自行車從縣城弄回家去的,那一年我六歲。‘大金鹿’的腳蹬直往前轉,父親推了兩步,右腿的小腿肚子就被碰了兩次。才走了一裏路,父親的腿肚子就被碰得紅腫紅腫的。也許是太疼了,當腳蹬子再一次碰到他的腿肚子的時候,父親一個沒拿穩,大金鹿被重重地摔在地上。

“推不住你,我還背不動你?”父親說著就把自行車的橫杠放在了自己的肩上。自行車的輪子離開地,前把和前輪一起開始左右轉動。

縣城離我們家三十裏,這是父親買車的時候說的。不知道是父親量過還是別人量過,父親說三十裏的時候斬釘截鐵。賣車的人問:“你們家在那個村啊?”父親說:“大新莊。”賣車的人說:“大新莊離這兒很遠,有四十多裏吧?”父親說:“三十裏。”賣車的人問:“你會騎車吧?”父親說:“不會。”買車的人就說:“不會騎車的人連推車都不會。這三十裏你怎麽把車弄回去啊?”父親就不說話,去推車走了兩步,說:“你看我象不會推車的人嗎?”

父親背著車,所有路過的人無論騎車的還是走路的都會多看我們兩眼。每當有人看我們,父親也會看他。等那人走遠了父親就會說:“看個球,沒有見過自行車啊。” 我很驕傲地跟著父親,褲腿上全是灰白的土。

路邊有個賣肉盒子的。看到我們遠遠地走來,賣肉盒的人就說:“買回來了?這輛車還挺新的。”父親說:“八成新,可是我買的可便宜了。”那人就問:“多少錢?”父親沒有回答,隻是用手比劃了一下。那人就點頭說:“是夠便宜的,要不要坐一下歇歇腳。”那人說著指指茶桌旁的小凳子。父親就把車從肩上拿了下來,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
 


我喜歡吃這人的肉盒子。早上去的時候,我在這裏吃了三個。父親喜歡喝這人的茶,早上去的時候他整整喝了四碗茶,一路上為路邊的莊家施了好幾次肥。

看到父親坐下,我說:“我餓了。”父親邊用一個黑黑的白毛巾擦汗邊說:“拿兩個肉盒子。”那人就說:“你來得真巧,剛剛出鍋的。”然後扭頭對棚下的一個婦女喊道:“孩他媽,拿兩個熱的肉盒子。”他自己就用壓水井壓水,對父親說:“過來洗一下臉吧,天熱的很。”父親就揍到壓水井邊,用手捧水洗了兩下,然後又喝了兩口,說:“你這水真好喝。”那人就說:“是嗎?這和城裏人喝自來水不一樣。我們這是直接從地下壓出來的,好喝。”父親點頭說:“你的茶是不是用這水泡的。”那人就點頭,父親說:“熱茶我喝不下,有沒有涼的。”那人就說:“有,大熱天的不預備涼的怎麽行。”

肉盒子的皮被炸得焦黃焦黃,餡是肉和韭菜。一口咬下去,滿嘴就會油乎乎的。我喜歡那種油乎乎的感覺。父親做在茶桌邊一大口一大口地喝茶,我趴在桌邊狼吞虎咽。父親的兩碗茶還沒有喝完,我的兩個肉盒子就已經下了肚。

賣肉盒子人說:“你這個兒子胃口真好,將來一定會長的高大。”父親說:“這話你就說對了。他像我,我小的時候就能吃。”賣肉盒子的人就說:“長得高大好啊,將來你們家可添了一個壯勞力。”父親沒有接著說話,喝了幾大口茶說:“這話你可說的不對。看我兒子這長相,將來怎麽也不象務農的。”說著父親拉過我手接著說:“你看這手,是不是讀書人的手。”賣肉盒子的人就說:“老哥說的對,你看這小手,油乎乎,怎麽也不想務農人的手。”說著賣肉盒子的人拿出自己的手,那裏老繭縱生,青筋暴露。

“吃飽了嗎?”父親問我。“我還想吃。”我搓了一下手說。手上老灰沾著油,看上去亮晶晶的。“老哥,再給我兒子來一個,也再給我來碗茶。”父親對賣肉盒子的人說。“好哩,這孩子的胃口沒得說。”賣肉盒子的人邊說邊往父親的碗裏倒茶。

第三個肉盒子我是費了很大的勁才吃完的。父親的第四碗茶隻喝了一半,是我喝了另外一半。父親說:“老哥,多少錢啊?”賣肉盒子人說:“三個肉盒子六毛,還是老規矩,吃肉盒子茶免費。”父親就拿出了一張五毛的和一張一毛的遞給他,然後自己費力地站了起來,重新把自行車放回了肩上。

剛走了沒有多遠,父親和我就忍不住為路邊的莊家施肥。我是玩大的,父親是小的。邊撒尿父親邊說:“這賣肉盒子的人真沒有眼力。”我一使勁放了一個響屁。父親說:“我兒子的屁和老爹的都不一樣,一點都不臭。”好不容易拉完了,沒有什麽東西擦屁股。我說:“我掐兩片豆葉。”父親說:“那怎麽行啊,現在大豆正是長得時候,地上不是有幹土塊嗎。”我就用幹土塊擦屁股,屁股被弄得癢癢的,舒服。

 

肚子舒服多了,可是我卻累了,軟塌塌地跟著背著自行車的父親。父親看我這個模樣,就問:“是不是累了啊?”我點點頭。父親說:“是不是想讓老爹背你啊?”我又點點頭。父親就想蹲下讓我爬到他的背上去,這時他才記起自己肩上已經有自行車。

父親想了想說:“你在這個地方等我,我把自行車放在前麵的路邊再回來背你。”我點點頭就站在了原地。父親就飛快地往前走,走不多遠就把自行車放在路邊,然後跑過來背我。等到了放自行車的地方,把我放下,背起自行車說:“站在這個地方別動,我先把自行車放在前麵。”說完父親又飛快地往前走。

太陽由刺眼小碗變成了金色的大盤子。父親和我坐在地上休息看著西方的太陽慢慢地消失了。父親滿頭大汗,扛自行車的右肩被壓得紅紅的。父親說:“等我學會了自行車,我就帶著你滿村轉。”說著父親看看自行車的後座,說:“這東西是鐵的,肯定硌屁股。我看這樣吧,把我們家的連框放上去,你坐在連筐裏,這樣就不硌了。”

家裏的連筐是用條子編的,就是兩個筐用橫梁連在一塊。下地的時候,父親總扛著連框。前麵一個筐裝東西,我就蹲在後麵的筐裏。說到連筐,父親就開始拿手量自行車的後座,量了一遍又量了一遍,說:“這個後座有點寬,連筐可能放不進去。我回去要把連筐改一下。”父親就開始計劃著怎麽改連筐。

太陽沒有了,它的餘暉把西邊的天照得通紅。父親站了起來,這一次他沒有先背自行車,而是讓我爬到了他的背上。父親站了起來慢慢地朝前走去。這時一輛大卡車從我們身邊疾馳而過,父親說:“兒子啊,等我學會騎自行車,讓你坐在連筐裏蹦得蹦。等你長大,讓我坐在大卡車裏得蹦蹦,好嗎?”我說:“等我長大了,讓你坐小臥車。”

父親笑了,笑得太陽害羞地收回自己燦爛的餘暉…….

 



 

(勞柯的小說,特別是描寫鄉村生活的“山藥蛋小說”,非常的動人。他似乎有一種先天的直覺,知道如何該放的放,該收的收,詳略得當。文字樸實無華,卻自有動人之處。艾小柯曾經說他的小說是“平靜水麵下的火焰”,不過限於內容,這篇可愛的小說裏,無法完全表現這個特點。看看文字裏的描述,你有沒有勾起一些年少時的回憶?有沒有懷念那個樸素而親切的年代?對啦,這篇要和艾小柯的詩《回家的路》一起參照著看 (點擊下方“閱讀原文”,可查看。)。這兩篇的名字一樣也不是巧合。它們是同一次詩文社的作品,來自另一個讓人懷念的時光。)

 

本文文字版權屬於勞柯,圖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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