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渠”——宋元詩詞中的“時代用語”初探

日前詩壇的動畫姐曾提議現代詞語入詩，此前亦有詩友讚同（如曲師）和嚐試（如膠兄、水大兄）。那麽古人的詩作裏是否存在比較有特色的“時代用語”呢？機緣巧合，周五早上收到膠兄的QQH，因其大作中欲使用“從渠”一詞 （http://bbs.wenxuecity.com/poetry/616485.html），而引發了關於宋朝詩詞中“從渠”含義的討論，發現這個詞竟然真的是宋元詩詞中的時代用語，周末聊作趣聞，和大家分享。
 

“從渠”這個詞，現代人一眼看去就會覺得有些怪異。其實不但“人民群眾不理解”，連《漢典》、《辭海》、《康熙字典》中都沒有這個詞條。網上查詢從先秦到魏晉的詩歌，亦不見“從渠”的影子；近五萬首唐詩中，僅有高僧貫休的一句“但使心清淨，從渠歲月催”。然而就是這樣一個“怪詞”，在宋元（初）詩詞中卻屢次出現，蘇軾、陸遊、辛棄疾都曾用之，而與膠兄的討論便始於陸遊的“萬事從渠馬耳風”。有趣的是，及至元末明初，這個詞又在詩詞中銷聲匿跡了。這樣說起來，“從渠”真的是宋代和元初特有的“時代用語”呢。

“從渠”到底是什麽意思呢？個人的理解，“從渠”的原意就是順水而下，或者沿水而行，可引申為“順其自然”、“隨意”。從上下文來看，貫休“但使心清淨，從渠歲月催”和陸遊的“一生不作牛衣泣，萬事從渠馬耳風” 【1】中的“從渠”都可以解釋為“順其自然”的意思。另外，陸遊《思故山》中有：“船頭一束書，船後一壺酒，新釣紫鱖魚，旋洗白蓮耦。從渠貴人食萬錢，放翁癡腹常便便。”，這裏似既有原意又有引申意的味道。

辛棄疾在《滿江紅  遊南岩和範廓之韻》【2】裏寫道：“有鹿從渠求鹿夢，非魚定未知魚樂。”這裏的“從渠”，可以用原意解釋，但和“子非魚”、“夢蝶”的典故聯係起來就別有味道。個人理解，詞句大致是說；“有鹿兒沿著水邊走，可是它做的還是“鹿夢”，而不可能像水裏的魚兒那樣真正知道魚水融融的樂趣吧。比喻人們（尤其是為官的士大夫們）可以去尋求閑適，但恐怕永遠達不到老莊脫俗“得道”的境界。順便說一句，有人認為特定詞牌對應特定的詞風，但由此例可見《滿江紅》恐怕不在此列，填此牌激越閑適均可。

另一些情況，“從渠”則不大好給出一個明確的解釋，如蘇軾《芙蓉城》中的“從渠一念三千齡，下作人間尹與邢”，這裏似乎是“隨意”的意思；但“尹與邢”是一個典故【3】，多比喻不相見或互相回避，這樣整句似乎不好解。壇內高手多多，還望大家不吝賜教。

還有一個有趣的問題是：為什麽“從渠”在宋代開始流行，而到了元末就戛然而止呢？為什麽不是“從水”，“從江”，“從河”，偏要“從渠”呢？在和膠兄討論的過程中，突然想到可能是因為北宋都城汴梁當年有個著名的水渠。Google“汴梁 渠”，果然發現著名的通濟渠，古稱即“汴渠”【4】。此渠在當年是一條重要的水道，對京城的物資供應和貿易往來起著重要作用，北宋時每年由此運往東京汴梁的糧食就達600萬石 【4】。也許正因為如此，“從渠”就成了宋代的流行用語；由於水道的便利，也許還可作“容易”、“輕易”、“順利”解呢。後來金朝沿用此水道，所以在元好問的詞中也可見“從渠”。待到元末明初，此渠因泥沙淤積問題，最終被棄用，“從渠”這個詞也就成為曆史了。

以我們現在的常用語入詩詞，也許不會像“從渠”那樣存在後世解釋不清的問題，畢竟現在信息技術太發達了，幾乎不存在“失傳”的可能。所以大家想嚐試用點帶有時代特征的新詞，那就大膽用吧。自有各位詩友點評得失，從渠受益也！

後記：東師在留言中指出，“渠”在方言裏有“他”的意思，這樣“從渠”可解作“隨他”，和“順其自然”殊途同歸。清泉兄的意見和東師不謀而合，並舉例如下：

“如漢樂府《孔雀東南飛》，“雖與府吏要，渠會永無緣”，唐杜甫《遣興》“世亂憐渠小，家貧仰母慈”，宋朱熹《觀書有感》“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雲影共徘徊。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清 鄭板橋 《筆榜》“畫竹多於買竹錢， 紙高六尺價三千，任渠話舊論交接，隻當秋風過耳邊”。我的想法是:從,任從，聽從，依從。從渠 - 任渠，即任他，隨便之意。”

這裏揖謝東師、清泉兄兩位高手賜教！

此外據《漢典》，“渠”有“巨大”的意思，俺懷疑實與“巨”通假。如此古人或曰“渠帥”，等於今天的“巨帥”，真乃“渠通古今”也。

【1】下一句是“名姓已甘黃紙外，光陰全付綠尊中。”“牛衣泣”的典故可見http://www.zdic.net/c/b/86/146958.htm
，這裏大致是指因為仕途不得誌而怨天尤人。“馬耳風”，亦作“馬耳東風”，就是“不關心”，“不相及”的意思。這兩句的意思大致是：我一生從不因官場沉浮而怨天尤人，現在萬事順其自然，不再去關心個人的功名。
【2】http://www.haoshici.com/Xinqiji8456.html
【3】http://xh.5156edu.com/html5/44862.html
“漢武帝寵妃尹夫人與邢夫人的並稱。因同時被寵幸，漢武帝有詔二人不得相見。事見《史記．外戚世家》。後即以尹邢之事作彼此不相謀麵的典故”
【4】汴渠，見http://baike.baidu.com/view/244158.htm

[阿留]

多謝老鄉支持！

[momo_sharon]

謝謝阿留分享，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