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知道,平水韻從宋末元初開始成為創作近體詩的“國家標準”。雖然平水韻成書於公元十三世紀初,但根據近些年的考證,它實際上傳抄了更古老的韻書。根據維基百科,“2001年在敦煌莫高窟北區石窟出土的古韻書《排字韻》的殘片(見下圖),其內容與王文鬱的《新刊韻略》(即平水韻)完全一致,具有106韻的組織”。而中國最早的韻書,可以追溯到
三國時期李登編著的《聲類》和晉代呂靜編著的《韻集》,可惜這兩部書都已經失傳http://public.dha.ac.cn/content.aspx?id=988736147015。這樣一來,一個有趣的問題是,既然平水韻有其曆史傳承,它能在多大程度上反映出古體詩的韻腳呢?在這裏,我選了幾首著名的古體詩小作探究。這幾篇都是我非常喜歡的,而且考慮到正在過節,特意選了兩篇有肉有酒的,跟各位詩友一起品味品味。
(上圖為敦煌出土的《排字韻》殘片。大家可以看到入聲八黠、九屑兩部中的字。)
我國現存最古老的一首詩歌,是上古時期流傳下來的《彈歌》,描寫的是古人伐竹製彈弓,和泥為彈丸,外出打獵的事情。歌詞極為簡約,就八個字:
“斷竹,續竹。飛土,逐宍(肉)。
怎麽樣,夠古樸直白吧?從韻腳上說有什麽特別嗎?有滴。如果按現代漢語,“竹”、“肉”不同韻;但是按照平水韻,這兩個字都是“入聲一屋”韻,合轍押韻!前幾天東籬兄提到,他家鄉的方言裏保留著古音,“肉”讀作“入”,也與此吻合。一般認為,入聲是中古漢語的音調;而這首《彈歌》,也許可以看作上古漢語中就存在入聲的蛛絲馬跡。
用彈弓打獵,對俺們這些現代人恐怕是絕無成功的可能;古人則經常練這個打牙祭,估計水平比我們高多啦!這首詩到“逐肉”戛然而止,那逐到肉後如何處理呢?
上烤肉!
再題歪詩一首:『七絕』 烤羊腿 (4磅左右)
孜然磨粉椒鹽拌, (孜然粉 20 ml,鹽15 ml,黑胡椒粉 10 ml, 辣椒粉約10ml,調勻。)
內外塗勻入味鮮。 (羊腿上紮10-20個洞,塞入佐料;剩餘佐料均勻抹在表麵,冰箱裏醃一夜)
高熱脆皮低熱焙, (先425華氏度烤25 分鍾,然後 325F約80分鍾;下麵放一個大金屬盤子接油)
外焦裏嫩欲垂涎。 (大功告成廖!)
想來古人也是很愛吃羊肉滴,要不然“鮮”字裏為什麽有“羊”呢?那時候生態環境好,畜牧業還比較發達吧。我還得坦白,這首詩受到了遍野師姐《農家酸菜洋芋湯》的啟發,暴露出我吃貨的本質。製作方法在後麵有詳細介紹,祝大家吃得過癮,哈哈。
有了肉,自然少不了酒,下麵一首咱們就趕緊上“杜康”:曹操的《短歌行》。這首屬於樂府詩,四句一韻,或曰四句一小節;與平水韻相符合的,各個韻腳在節尾標出;不符合的用紅字標注。
(現在的杜康,隻是個名字而已。做白酒的蒸餾法是明朝才有的,曹操那時候喝的應該是純釀造的,類似現在的糯米酒、黃酒。想起了江西老家釀的高粱酒,真香啊!身在異國他鄉,隻能自己買糯米和酒藥DIY了,嗬嗬。)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下平五歌)
慨當以慷,憂思難
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
七陽)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十二侵)
呦呦鹿鳴,食野之
蘋(十一真) 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八庚)
皎皎(明明)如月,何時可
掇(入聲
七曷)?憂從中來,不可斷
絕。(入聲
九屑)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闊談讌,心念舊恩。(十三元)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五微)
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十二侵)
可以看出,8個小節中有6個韻腳符合平水韻。值得注意的是“忘”在這裏是平聲,而現代漢語裏隻保留了平水韻中去聲的讀法。類似的字有“論”,作動詞用屬於上平十三元,作名詞用屬於去聲十四願(亦可見“論”這個字古漢語讀音應近似luan而不是lun)。有趣的是,這點和英語很相像,如content做動詞重音在第二個音節,做名詞在第一個音節。看來語言還是有其普遍規律的。
另外兩個不符合平水韻的也值得玩味。“皎皎(明明)如月”一句中,“掇”現在讀duo,“絕”為jue。而在本係列第一篇裏,我們發現入聲十藥部也分化出了uo和ue的讀音。二者對照,可以猜測uo和ue在古漢語也許是同韻的;在平水韻中,已經產生了一些分化, 而現在分化則更為明顯。
再看“
呦呦鹿鳴”一句,“蘋”屬於“十一真”,“笙”屬於“八庚”。考察平水韻可以發現,“十一真”裏的字絕大部分為前鼻音(n),而“八庚”裏的字大部分為後鼻音。顯然在三國時期,這兩個韻是相通的;而大約到了唐代以後,兩韻分開。可否由此推測,晉朝以前的漢語不分前後鼻音;後來經過“五胡亂華”,民族大融合大遷徙之後產生了前後鼻音的分化呢?
現代漢語裏“蘋”和“笙”卻都是後鼻音,真乃音韻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