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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小康:身 份

(2013-10-28 19:59:47) 下一個
 

於 小 康

父親於光遠以98歲高齡安寧地去了。我從美國帶著大女兒趕回北京見了爸爸最後一麵。告別式上,爸爸身上覆蓋著巨大的鐮刀斧頭黨旗,沿牆左邊擺放的是家人親友的花圈,右邊是黨和國家最高領導人送的花圈。

我和父親告別,也和我這個“共產黨高幹子女”的身份作最後的告別。在美國居住了三十三年,什麽事都是自力更生,平等待人平等被人待。這個身份早就隻用在自我調侃的時候了。父親這一走,如今我便名實相符地和共產黨沒一毛的關係了。

除了這個空洞的有名無實的身份,我還有研究學者、教育者的身份,還有三個孩子的母親的身份。隻是學術工作已經放慢了,孩子們也都長大了。所以這些身份也習而不察,就如在家穿著的舊T-衫。

我還剩下一個自我懂事以來就令我不舒服的身份,一個夢魘般讓我從小就學會躲藏掩蓋的身份。年幼時這身份使我深感恥辱;青少年叛逆時期,恥辱感被憤怒代替了,但依然絕少提起。年紀大了明白的事情多了,這個身份再也不能傷害我,也就習慣性地淡忘了。這不是一個三言兩語說得清的故事,很多好友同學依然不知道我這個身份。但是這個身份的分量,反而因時間的推移,變得更加沉重。這麽多年來,眼看著中國社會變遷,但是我這個身份所映照的大時代大事件,好像已經被洗得了無痕跡,再也不會真相大白了。

父親走了,我不再具有‘共產黨高幹子女’的身份,讓我告訴這個世界我的另一個身份:“右派子女”的身份。我的母親孫曆生,14歲加入了地下黨,23歲在中央黨校學習時被定為右派,34歲慘死於文化大革命,死因不明。在王蒙的“傷痕文學”的名著《蝴蝶》裏,她是書中女主人公海雲的原型。學者王友琴的《文革受難者》裏,也細寫了孫曆生和她女三中同事們的血淋淋的遭遇。她是一個典型的庶民右派,殘害她的人,沒有一個人懺悔道歉過。不要對我說往前看,我不相信掩蓋過去會有益於現在有益於未來。艾利·維索(Elie Wiesel)的名句:“For the dead and the living, we must bear witness.” 即使我不能做什麽事,我也決不放棄我這個身份,而且要把這個身份的來源留傳下去,為曆史作證。

10/15/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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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3)
評論
fancao 回複 悄悄話 禾虹好。正在奇怪,小康的文章怎麽在你的博客裏呢,原來也是老同學。^_^
我也幫她發了,卻沒出現在首頁,不懂為什麽。
是的,小康經曆如此坎坷,看問題卻很清楚,真不容易。
http://blog.wenxuecity.com/myoverview/29476/
飯盛男 回複 悄悄話 >>沒有一個人懺悔道歉過
是不是當時大家都是你來我往的、就像比武大會一様、真剣勝負。瞎想一下
禾虹 回複 悄悄話 於光遠不認識我。 我也不認識他。 但是是隔著一座山的表親。 他的舅舅娶的是我的姨媽。我的母係比較跟著黨走,所以我知道有這麽一回事情。 我想反過來,於光遠未見得知道有我這個人。

於光遠的女兒於小康是我研究生院的同學。 她是我們這一屆年齡最小的,56年的。見麵認識,互相知道,但是不熟悉,雖然幾十年間斷著見過,比起其他的同學,就算是近一點的了。 她文章的內容我曾經聽過同學提到過,但是一直不知道她本人的立場,也不好問。

現在才知道她本人的立場,對她有一點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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