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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 葉永烈:在錢學森麾下拍攝《載人航天》 [60699閱] 葉永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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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永烈:在錢學森麾下拍攝《載人航天》 [60699閱]
葉永烈
2013年7月22日 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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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攝中國的載人航天?
  令我非常興奮的是,錢學森答應了!錢學森說:“你們要求到基地拍攝,這件事,我們國防科委同意了,就可以辦到。”
  錢學森一錘定音!正是錢學森的這句話,打開了那嚴格保密的中國航天員訓練基地的大門。
  錢學森並不諱言,在中國決策高層,對於發展載人航天有爭議。有人認為中國現在國力並不強大,連自己國家的事都忙不過來;更多的人以為,載人航天雖然很花錢,但是值得花;也有人認為,人不上天,通過人造衛星也完全可以得到那些資料。錢學森說,其實,有人與沒人,是有很大區別的。為什麽要人上天?上天幹什麽?影片一定要講明白。要發展空間科學技術,人就得上太空。影片要先講人為什麽要上天,再講航天,比較好,符合邏輯。
  錢學森還說,人類並不局限於“航天”,將來還會發展到“航宇”。
  當時,我還是頭一回聽說“航宇”這新名詞。我問,“航宇”與“航天”有什麽區別?
  錢學森說,“‘航宇’——這個名詞是我首先提出來的。”他解釋說,“對於星際航行,我在《星際航行概論》這本書裏,一開始就是指行星之間,不是指恒星之間。‘航宇’,就是飛出太陽係。當然,今天來說,這還不很現實。火箭要達到光速才行。最近的兩顆恒星之間,距離是四個光年。用現在火箭的速度,要幾萬年,這怎麽行呢?飛出太陽係,是現在火箭解決不了的問題。我提出‘航宇’,這是從中國人的習慣,從航海、航空、航天推出來的。”
  錢學森笑著對我說,你們去航天員訓練基地,一定會受歡迎。他們是專幹這個的。他們支持你們拍電影,這是當然的事情。他們就是要抓住這個拍電影的機會,好好擴大影響,宣傳一下載人航天。
  錢學森非常健談,一口氣談了兩個多小時。翌日,我根據筆記整理出近萬字的錢學森談話記錄,交打字員打印(那時候還沒有電腦)。這份打印稿,如今成為珍貴的文獻。
  目擊中國航天員的訓練,電動秋千一邊來回蕩,一邊高速旋轉
  有了錢學森給我開綠燈,我當然也很“積極”,深知能夠到中國航天員訓練基地拍攝,是極其難得的機會。就在與錢學森談話之後,我隨即辦好了前往中國航天員訓練基地的保密審查手續,到那裏作采訪,並寫作分鏡頭劇本。果真,在那裏我受到熱烈的歡迎,中國航天員訓練基地在所長陳信領導下成立了專門的小組,負責接待、協助我們拍攝電影。
  1979年4月,我帶領攝製組從上海前往北京。由於當時中國航天員訓練基地處於嚴格的保密之中,我們攝製組成員事先都經過有關部門的政治審查,同意之後才取得通行證。之後,我率攝製組前往“507所”——北京航天醫學工程研究所以及中國航天員訓練基地,要在那裏拍攝半個月。那部《載人航天》影片,記錄了中國航天事業的艱難曆程。
  在北京,我們那輛滿載燈具的大卡車開了很久,進入遠郊,眼前出現一大排樓房,還有幾座圓形的巨大建築。汽車在樓房前停了下來,我們終於到達了目的地。我在那裏拍攝了半個多月。這裏的氣氛十分活躍。大樓後邊有一個很大的操場,正在進行緊張的籃球賽。有的小夥子在練習長跑、跳高、跨欄,還有的在伏虎圈裏飛快地轉動著……
  一個宇航員不僅要有健康的身體,而且要有堅強的毅力,還要有一定的科學文化水平。參加宇航訓練的人大都從飛機駕駛員中選拔。他們在這裏進行各種特殊的訓練。
  我們拍攝了訓練宇航員的多功能自動轉椅,看上去像牙科的診療椅。這多功能自動轉椅一啟動,就飛快地轉起來,最快的時候大約每2.5秒就要轉一圈。普通人一上去就會眩暈,受不了。多功能自動轉椅最快能在一分鍾裏轉二十四圈。轉椅還可以做180度順時針和逆時針的快速運轉,而且可以同時上下前後擺動。多功能自動轉椅主要用於檢查宇航訓練員的前庭神經功能,以了解他對振動及眩暈的耐受能力。
  在一個不大的房間裏,我們的攝影機鏡頭對準一張躺椅,椅上鋪著毛毯。參加訓練的小夥子躺上椅子。擔任電影顧問、航天員訓練基地工作人員老黃一按電鈕,那椅子就劇烈地震動起來。這叫“振動試驗”。因為火箭發射以後,宇航員要受到劇烈的振動。所以,宇航訓練員一定要適應這種強烈的振動。
  我們又來到一個又高又大的房間——電動秋千室進行拍攝。在十來米高的鋼架之下,吊著一輛小轎車似的東西,來回蕩秋千。在試拍的時候,我們攝製組的小徐說讓他試試,說完就鑽進了那輛小轎車。老黃用皮帶把小徐牢牢綁在“小轎車”裏的椅子上。然後,一按電鈕,這“小轎車”就像秋千一樣,來回擺動著,越擺越高。小徐坐在裏麵,十分得意地向大家點著頭。突然,老黃按了一下另一個電鈕,小徐坐著的椅子就轉動起來。於是,小徐一邊來回蕩著,一邊轉著。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電動秋千越蕩越高,前後能甩出十五米。沒一會兒,他大叫“吃不消了!”老黃趕緊停車。隻見小徐臉色變成灰白,緊皺眉頭坐在那裏。他說,坐在裏麵,仿佛坐在一艘在大風大浪中搖晃得很厲害的輪船上,頭暈了,想嘔吐。
  原來,在火箭發射時,常常一邊前進,一邊晃動。未來的宇航員就要經得起這樣的考驗。飛船一進入軌道後就會發生,持續了二天至四天,此後症狀自動消失。克服空間運動病,是宇航員必須越過的難關。
  拍攝驚心動魄的“衝擊試驗”:突然,掛鉤脫開,宇航訓練員猛地摔下來
  在拍攝離心試驗時,宇航訓練員受到更為嚴峻的考驗。那是一座寬敞的圓柱形的房子。房子裏空蕩蕩的,那鋼臂不是朝上伸,而是水平地放著。鋼臂的頂端,也有一個小轎車似的東西,裏麵放著座椅。宇航訓練員走過去,坐進了“小轎車”。其實,這“小轎車”是圓柱形的。當側麵的艙門敞開的時候,可以看見宇航訓練員“正襟危坐”,準備接受測試。
  老黃告訴我:這是一台離心機。當飛船起飛的時候,宇航員要受到很大的橫向離心力。這台高速離心機,就是模擬飛船起飛時的環境。宇航員在上天之前,必須在這裏進行訓練。
  宇航員要有豐富的知識,尤其是具備豐富的天文知識。在太空中,要靠星座判別方向。在模擬飛船上,宇航訓練員通過觀察屏幕上顯示的星座,判斷飛船在太空中所處的方位。
  我們拍攝了驚心動魄的“衝擊試驗”。那試驗是在一個十幾米高的鐵塔上進行的。這鐵塔叫做“衝擊塔”。參加訓練的小夥子被緊緊地綁在鋪著泡沫塑料的椅子上,慢慢升到塔頂。突然,掛鉤脫開了,宇航訓練員猛地摔下來,“砰”地一聲落在地上。老黃說,當宇航員回到地球時,如果機艙在陸地上著陸,盡管在著陸前會打開降落傘,但是著陸時機艙仍會受到這麽強烈的衝擊。宇航員要進行這種衝擊訓練。
  在拍攝了這些特殊的試驗之後,我們把電影攝影機搬進了模擬飛船裏,拍攝參加宇航訓練的模擬太空生活。模擬飛船是按照未來的宇宙飛船式樣設計的,整個飛行艙的艙壁都是用金屬板做的。飛船艙裏很小,總共才十來個平方米。關上艙門之後,裏麵萬籟俱寂。這是因為在太空中沒有空氣,不能傳播聲音,那裏是最靜悄悄的地方。作為宇航員一定要適應這種寂靜、單調的生活。
  宇航訓練員在模擬飛船中閉著嘴吃東西,以防碎屑飛揚
  模擬飛船有點像現在的“天宮一號”,隻有幾扇小圓窗,嵌著雙層厚玻璃,再用黑布遮起來。艙裏亮著燈。在裏麵,分辨不了晝夜的變化,隻有看手表,才知道時間。
  穿白大褂的科研人員守在模擬飛船外麵,用各種儀器記錄著宇航訓練員們在模擬飛船裏的生理數據。我們在模擬飛船進行拍攝,很快就感到胸悶。原來,飛船裏的氣壓很低——宇宙是真空的,飛船上天之後,艙內通常低於正常的大氣壓力。作為宇航員,必須習慣於在這樣的低氣壓中生活。
  在小小的模擬飛船上,我們拍攝了宇航訓練員騎自行車的鏡頭。這自行車沒有輪子,隻有腳踏板,踏起來相當吃力。宇航員在太空中必須每天堅持騎這種原地不動的“自行車”,以便促進血液循環,鍛煉身體。如今,在“天宮一號”裏,也有這樣的“自行車”。
  我們還拍攝了宇航訓練員在模擬飛船裏吃飯的鏡頭:小桌上,放著一塊塊隻有陸軍棋棋子大小的壓縮餅幹,一塊塊隻有半個火柴盒大小的方形“月餅”。這些東西叫做“一口食”,也就是要一口吃下去,不需要掰開來吃。我們拍攝了宇航員們吃小小的“月餅”時的有趣姿勢:他把“一口食”放進嘴巴之後,立即把嘴唇緊緊抿上,然後就這樣緊閉著嘴咀嚼食物,直到把食物咽下喉嚨。這是因為飛船在太空中處於失重狀態,你稍一張開嘴巴,碎屑就馬上從嘴巴裏飛出去,弄得整個飛船裏飄滿碎屑。
  我仔細看了看那些小“月餅”,發覺表麵亮晶晶的,仿佛包著一層透明的薄膜。老黃說,那是塗了一層“可食性塑料”。塗上這層薄膜,也是為了防止在咀嚼時碎屑飛揚。這些宇航食品,是上海的食品工廠專為宇航員們生產的,花色繁多,以使宇航員們在太空能夠吃到可口的食品。航天食品不僅“味道好極了”,而且富有營養,含有人體需要的各種維生素、礦物質。另外,早餐、午餐、晚餐,三餐的菜譜,熱量卡路裏的含量,都專門有人研究,以保證宇航員在太空中吃得好,吃得有營養。
  培養一個合格的宇航員不容易。宇航訓練員的訓練項目很多,還要進入模擬不同太空環境的高壓氧艙、變溫艙、減壓艙等,進行訓練、測試。
  錢學森親自審片:這個鏡頭必須刪掉
  《向宇宙進軍》每完成一集,我作為導演必須攜帶雙片飛一趟北京,分別在文化部及七機部放映,聽取意見。有時,修改幅度比較大的話,修改之後我還得攜雙片進京,聽取審查意見。所謂雙片,其中“一片”是影片,另“一片”是磁帶。雙片相當於文章的清樣。在雙片審查通過之後,才能把磁帶轉錄到影片上,合二為一,製成電影拷貝。
  文化部的審查往往沒有多大意見,關鍵在主管部門七機部。每一回,錢學森都要親自審片。這樣,我與錢學森有了多次交往,有時在北京國防科委他的辦公室,有時在第七機械工業部或者文化部的電影放映室。他總是一邊看一邊談意見,而我則坐在他的旁邊,小桌子上開著小燈,一邊聽意見,一邊作詳細記錄。
  在審查第一集影片時,錢學森說:“中國人最早發明火箭。這是世界公認的。我們發明了火箭,這是我們民族的光榮。在南宋的時候,我們發明了火箭。這一點,提綱中是講到了,不太著重,但是值得給予相當的分量,這件事應該好好宣傳一下。”根據錢學森的意見,後來在影片中,我特地加了一個動畫鏡頭,按照中國古代的火箭“飛火龍”的形象,設計了“火龍出水”的場麵。錢學森看了,對這個動畫鏡頭十分滿意。
  我發現,錢學森審查影片非常仔細,尤其是涉及保密的問題。比如,在我看來,火箭發射時,尾部噴射的火焰極其壯觀,所以先用尾部噴火近景,再跳接火箭上天遠景。錢學森告訴我,那個近景鏡頭一定要剪短,火箭尾部的噴射口剛一露出,馬上跳遠景。他說,那個近景,“外行人看熱鬧,內行人看門道”,泄密就會泄在近景上。所以,在影片中,大都用“一個圓筒子,朝上跑”,這樣就避免了泄密。
  我在第七機械工業部觀看內部紀錄片時,看到1962年3月21日“東風-2號”導彈發射之後摔下來的驚心動魄的鏡頭。我非常佩服那位電影攝影師的鎮定:從“東風-2號”導彈點火開始,他的長焦距鏡頭就緊緊跟蹤“東風-2號”導彈。隨著“東風-2號”導彈起飛,他準確地搖起鏡頭,導彈始終在畫麵的中心。當導彈突然在高處“拐彎”,他的鏡頭也跟著向下搖,跟蹤導彈的下墜,直至導彈落地發生劇烈爆炸,他的鏡頭裏出現耀眼的火光,然後是漫天的濃煙。整個鏡頭長達幾分鍾,一氣嗬成,沒有中斷。
  我認為,這個鏡頭極其珍貴,記錄了中國導彈事業的挫折。經第七機械工業部科技處的同意,我拷貝了這個鏡頭帶回上海,並用在《向宇宙進軍》一片第一集裏。錢學森看到這個鏡頭時,臉色極其嚴肅,對我說道:“這個鏡頭必須刪掉!”他的語氣斬釘截鐵,不容商量。雖然我遵命剪去了這個長長的鏡頭,但是“東風-2號”導彈第一次發射失敗給我留下極其深刻的印象。
  第三集影片結尾,一架寫著“中國”兩字的航天飛機噴射著耀眼的火焰,飛向太空深處。這架中國航天飛機是我們用模型做成的,在特技攝影棚裏拍攝完成。錢學森非常讚賞這個鏡頭,因為這架遠航的中國航天飛機,滿載著中國航天人的希望,象征著中國載人航天輝煌的明天。
  錢學森對解說詞也很注意。看完影片,總是向我要一份解說詞,細細推敲一遍。
  發生意外事件——《載人航天》被打入冷宮
  在錢學森的關心下,《向宇宙進軍》雖然全部完成,但是在當時隻公映了前兩部《飛出地球去》和《衛星的應用》。第三部《載人航天》雖然經過錢學森審查同意公映,然而就在公映前夕,發生了意外事件,致使這部影片遭到嚴重挫折,未能與廣大觀眾見麵……
  記得,在1979年10月下旬,我去北京出席第三屆全國文代會,同時帶了《載人航天》雙片,去辦理審查手續。11月2日,我在國防科委放映了影片《載人航天》,錢學森、國防科委和第七機械工業部領導審查了影片,當時沒有談意見,約定11月8日在文化部談審查意見。
  11月8日,我來到了文化部。會上,錢學森秘書柳鳴、中國航天訓練基地陳所長、第七機械工業部科研局智崢、劉永齊談審查意見,都熱情地肯定了這部影片。文化部電影局製片處長李湧也出席了這次會議。我作了記錄。
  中國航天訓練基地陳所長說:“你們來我所拍攝,我們有個文字報告,請示過國防科委。國防科委原則上同意。所以我們把你們來所拍攝當作一件大事,專門組織了班子配合拍攝。影片沒有涉及保密內容。真正要保密的部分,如某某內容,你們沒有拍。”
  接著,錢學森秘書柳鳴代表錢學森及國防科委談意見:“我們看了影片,討論過。同意陳所長意見。影片內容都可以公布,不涉及保密。”
  當時,組織上已經決定我從上海科學教育電影製片廠調往上海市科學技術協會,擔任上海市科學技術協會常委。隸屬上海市科協的雜誌《科學生活》希望我趕寫一篇《載人航天》拍攝散記,這就是《訪我國宇航訓練員——科教片〈向宇宙進軍〉拍攝散記》一文。上海“三大報”(《文匯報》、《解放日報》和《上海科技報》)也爭相報道有關“我國宇航員振翅欲飛”的信息。媒體的這一番炒作,引發中國高層對於中國宇航員要不要“振翅欲飛”的爭論,亦即對於中國整個載人航天計劃的爭論。畢竟中國當時還很窮,在粉碎“四人幫”之後百廢待興,隻能把有限的資金用於國計民生最緊迫的項目,那“太空”上的事不得不擱一擱!
  《載人航天》一片,根據審查意見在科學性上作了稍許改動之後,雙片重新送北京審查。原本可望迅速通過、公映,卻因媒體的那番炒作而最終使影片打入冷宮。
  中國的載人航天事業停滯了多年,直到1992年才在中國經濟有了迅速發展之後重新啟動。2003年10月15日,當中國首位航天員楊利偉進入太空之後,很多電視台找我,希望能夠播出那部1979年拍攝的《載人航天》電影。可是我多方尋找《載人航天》電影未果,據稱保存於某保密片庫裏。我當即表示,如果《載人航天》雙片獲準出庫,我願重操導演舊業,重新配音、混錄,製作電影拷貝。這部電影能夠公映,將使廣大觀眾了解中國載人航天走過的難忘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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