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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冠中:我的感想和希望 Zt

(2013-01-25 06:17:42) 下一個
吳冠中:我的感想和希望
文 吳 冠中
我今年六十歲,第一次參加文代會,感到特別高興和激動。聽了鄧副主席的《祝辭》,完全感到自己是處在文藝界的大家庭裏,坐在美術界溫暖的小家庭裏,和同誌們,和老前輩,和老同誌,和青年同誌們平起平坐。我今天說平起平坐,因為以前,我感到並不能和大家平起平坐,雖然黨的政策一直是講團結知識分子,但實際上,我被當做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看待,尤其因為是從資本主義國家留學回來的,被看作滿身都是毒素。我給學生講課,講得愈認真,人家愈耽心,愈害怕。有錯可以討論,但領導上,黨、團組織往往在背後調查,進行消毒。我前麵講課,別人後麵跟著消毒,心情能愉快嗎?能平起平坐嗎?

  我從舊中國的火坑裏跳到法國留學,本來並不打算再回來。隨著中國人民站起來了,廣大的留學生,在愛國的洪流中回到了新中國,一麵工作,一麵認真努力到工農兵中改造世界觀,有苦有甜,但總是向前看,向光明看,並且還不斷與留在巴黎的同學們通訊,爭取他們回來,好象我們先回來是探路。但五七年以後,我動員他們回來的熱情漸漸降溫了,到文化大革命開始,我自己也失掉了信心。我的一位同學從國外來信說,他將他的住宅題名“段念樓”,表示從此斷了回國的念頭。我最後一次回信,偏偏直戳他的痛處,我說樓名段念,正因念不能斷也!人們永遠不會忘記母親,人們永遠記得祖國,嘴裏嚷嚷段念,其實正是內心痛苦的流露!今年,我這位老同窗“段念樓”主人回來探親了,他看到我住的房子雖然破舊,但他深深了解到我內心的喜悅,他看到了祖國的光明,他願意回國講學了!

  我從第一天學畫起主要都是畫人物,本來是想搞人物創作的,但“醜化工農兵”和“形式主義”的帽子像金箍咒一樣緊緊勒住我腦袋,我又堅決不肯向庸俗的藝術觀點低頭,無法之法,逼上梁山,我逐漸改行搞風景畫了。油畫風景畫被認為是極次要的東西,中國畫之山水花鳥還可登大雅之堂,油畫這東西,似乎是隻準搞主題性畫。什麽畫種搞什麽題材,我看這類框框要不得了!文學更多的是表現人和社會,但《徐霞客遊記》也算是傑作吧,更不用說大量的抒情風景詩了。美術,除去表現人外,很適合表現大自然,大自然的美。人們需要美,大量的美偏偏在大自然裏。文學和美術各有自己的特殊規律,希望不要用文學的要求來改造美術本身的規律,梵高的風景畫或向日葵其實就是他的自畫像,美術的意境不是文學的注解。

  我們個子比西洋人矮,但在藝術上我們不比人家笨,我點完全可以自信。科技落後有曆史原因,有設備等等條件的限製,但文藝落後是人為的。今天打破禁區,打破封鎖,百花盛開的燦爛景象,將比我們估計的還要來得早!單就北京看,青年們搞的“無名畫會”及北京油畫研究會等的展出,就顯露苗頭,受到多方麵的歡迎和關懷。不過,我認為,這些歡迎和關懷主要是歡迎和關懷解放思想與打開禁區,不要就認為是作品的成就。說實在的,其中許多畫法是西方在三十年代早就搞過了的,而且跑得遠得多。我們當然可學學人家,等於我們臨摹我們的古代作品,但這些都是手段,不是目的,學人家好的東西,也不要老在人家開完了的礦底裏挖有限的剩餘,要尋找和開發我們自己的新礦源。這個礦源就是民族化,就是人民——我們的母親。否則洋人看了是舊貨色,中國人民看了又無共鳴,豬八戒照鏡子,我們是裏外不是人嗬!我反對在美術方麵送留學生,我自己留過學,是過河拆橋吧!如送三十名留學生出國學三、五年,不如將這筆經費用來讓幾百名美術工作者出國參觀三、五個月,這效果要比送留學生大幾百倍。

  還有兩點希望:(一)如有些展覽會(包括出國展品)要評選(有的可不評選),評選應組織評選委員會,這個委員會應由選舉產生,任期不超過二年或一年,可連選連任。(二)美術的出版和刊物應自負盈虧,看群眾歡迎不歡迎,要市場價值論。當然這問題不簡單,但有利於促進繁榮。刊物和出版的編輯同誌是伯樂,是集體伯樂,多少千裏馬在等待你們發現,少發照顧性的稿件!我不了解具體工作中的困難,隻作為個人的希望,呼籲,呐喊吧!

2008年11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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