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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似山寨版《投降安全證》——審訊美英戰俘經曆 Zt

(2012-12-28 13:14:16) 下一個


“我最自豪的人生經曆,在半個多世紀前。”——誌願軍老戰士莫若健


疑似山寨版《投降安全證》

——審訊美英戰俘經曆

莫若健 口述 高戈裏 撰文

高戈裏的博客http://gaogeli.blshe.com/

(2010年10月)



成都磨石(莫氏)外語學校,有著"成都新東方"的美譽。校長莫若健退休前曾14年執教於成都第14中學,1960年代,他教的4個班高考英語總平成績曾連續兩年獲全省第一,將全省名牌重點中學都甩在身後;1970年代,他被市領導點名到市廣播電台,擔綱令同行欽羨不已的廣播英語教學,隨後調成都師範學校(後為成都教育學院、成都大學)任外語係主任,負責培訓中學英語教師;1980年代,省教育廳將其獨創的英語速成教學法拍成20集電視係列片,向全國發行;1990年代,他退休後在成都市首批創辦民辦學校,更是桃李天下。



2002年,莫若健在自己創辦的外語學校門前與來自美國的外教一家合影。



然而,麵對芸芸眾生高山仰止的事業顛峰,麵對園丁孜孜以求的累累碩果,耄耋之年的莫老卻心平如鏡坦然相告:"我最自豪的人生經曆,在半個多世紀前。"

初次審俘

1949年12月27日,成都解放。幾天後,成都華西協合高級中學學生莫若健與20餘名同學,在地下黨的介紹下,投筆從戎,到重慶進入第二野戰軍的軍政大學,不久,轉入解放軍第50軍教導團。畢業後,莫若健分配到第50軍149師445團2營4連任文化教員。

1950年10月25日,第50軍跨過鴨綠江,參加抗美援朝戰爭。出發前,傳達上級命令:凡是帶有中國字的東西一律留在國內。

酷愛英語的莫若健想把隨身多年的《英漢詞典》帶走,請示領導未能如願,但機會還是眷顧了有準備的人。

第一次戰役中的一天,師部通訊員突然氣喘籲籲地跑來,找到莫若健:"師首長命令你跑步到師作訓科報到!"

莫若健二話沒說,跟師部通訊員上了路,邊跑邊問:"啥子事這麽急啊?"

通訊員一邊喘著大氣,一邊手舞足蹈興奮地敘述:"抓到了個高鼻子,上邊派來的幾個翻譯,都說不通。"

原來,部隊抓到美軍俘虜後,軍部派來幾名懂英語的大學生,可他們聽、說都差,俘虜的話,他們基本上聽不懂,他們問的話,俘虜更是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師首長正著急,師政治部宣傳科科長呂品建議:"我辦文化教員集訓隊時,有個小莫,英語不錯。"於是,迅即調人。

莫若健一到師部,氣還沒喘過來,作訓科科長丁永年就交代:"小莫,你先把我軍的政策給這個俘虜講一講,穩定一下他的情緒,然後,問問他們部隊的番號、裝備,以及被俘前他們的任務,還有他個人的情況。"

果然,莫若健不負厚望,一上場就"嘰裏呱啦",與那位美軍戰俘交流起來。在場的各位師首長雖然一句都聽不懂,但看那陣勢,個個非常滿意。

多少年後,莫若健說起這次"初戰告捷"還在笑:"我也就是個高中生的水平。其實,那天俘虜說的話,我隻能聽懂百分之六七十,所以,要不住地問他這個單詞是什麽含義,那句話是什麽意思,反複要求對方解釋。這一來二去,被人看成是‘對答如流'了。"

審訊結果,這名俘虜是美軍的下士副班長,個人情況到是交代得很清楚,部隊任務和部署卻知之甚少。關鍵是被嚇壞了,一直擔心審訊完了會被拖出去崩了,所以,回答問題總是前言不搭後語。直到第二天,莫若健把他帶到臨時挖的貓耳洞裏防空,他還在問:"你們真的不會殺我?"

這名美軍俘虜攜帶了兩部"步談機",就像前些年老式"大哥大"那樣的"磚頭塊"。人家美軍都裝備到步兵班、排了,可誌願軍師一級的領導還是第一次見到,所以,大家很認真地聽俘虜上了一堂"科技知識課"。

這事,大家還是挺滿意的,見了世麵嘛!

更感慨的是:美軍有這麽好的裝備,竟然這麽不經打!

那年月,誌願軍"土包子"打現代戰爭的洋相太多了。莫若健記得,某基層單位初遇美軍飛機時,竟然下傳過這樣一道命令:不準抬頭看飛機!眼睛反光,容易被敵人發現!

誌願軍前輩的"土"並不丟臉,因為在特定的曆史環境下,正是這種不可思議的"土",徹底顛覆了整整一代中國知識分子建立在惟武器論基礎上的崇美、恐美情緒,進而奠定了中華民族"自立於民族之林"的民族自信心!



“投降!你們唯一的生路!”——莫若健在朝鮮戰場書寫英文標語。



"會八國外語"

第一次戰役一結束,知人善任的師政委兼代理師長金振鍾在戰役總結會上宣布:師政治部成立敵工組,老幹部陳軻顏任組長,莫若健任副組長,編有英語翻譯3人,朝語翻譯1人。





莫若健不負眾望,立即在全師辦起了英語對敵喊話培訓班,集訓全師文化教員,並在上級下發英語喊話的基礎上,又增加了一些戰場喊話內容,還用東北民間小調填寫了一首《英語喊話歌》:

學會那個喊話,好處多啊!

見到敵人叫"哈羅"!

"薩暖得兒"(Surrender)是"投降",

"漢誌阿普"(Hands up)是"舉起手",

"法羅米"(Follow me)是"跟我走",

"偉而吹提由"(Well-treat you)是"優待俘虜",

"普擋由而阿蒙司"(Put down your arms)"放下你的武器"啊!

"康蒙奧特"(Come out)是"出來","出來投降吧"!

僅僅有著高中學曆的莫若健,英語說得如此地道,得益於我國著名語言學家呂叔湘的耳提麵命。原來,解放前的呂叔湘雖是大學教授,卻因國民黨政府腐敗無能,生活得非常窘迫,以至於不得不靠送西服進當鋪,以及到初中兼職授課,來維持一家人的生計,由此與莫若健有了師生之緣。

雖然,呂叔湘教莫若健英語是多年前的事情,但他依然記得這名英語在全班由最差變為優等的學生。當得知自己的學生成為"最可愛的人",昔日嘔心瀝血傳授的知識被學生用到了自己心往神馳的抗美援朝保家衛國戰場上,呂叔湘在信中興奮地告訴莫若健:自己已將1億元(舊幣,折合新幣1萬元)稿費全部捐獻給誌願軍,用於購買飛機和大炮!

呂叔湘還隨信寄去了兩本書,一本是美國共產黨領導人福斯特(Foster)寫的英語小說《自由之路》(Freedom Road),另一本是呂叔湘撰寫的《中國人學英語》。兩本書的扉頁上都寫著:"送給我的學生--保家衛國的莫若健同誌 呂叔湘"



1981年10月10日,呂叔湘來到莫若健的家裏,看望38年前的學生。



莫若健的審俘經曆,為自己的恩師增添了光彩。這光彩,至高無上,是幾代中國知識精英夢寐以求的民族尊嚴。那年月,"打敗美帝野心狼"的誌願軍指戰員在全國人民心中,太神奇了!

3年後,莫若健在呂叔湘一家人的盛情邀請下,登門拜訪了恩師全家,並在飯桌上講述了一個令大家捧腹不已的笑話:

首次審俘,戰友們對語言大師高足弟子的英語水平佩服得五體投地。由於誌願軍作戰對手是由16國組成的"聯合國軍",審訊結束後,有人問莫若健:"你還會翻譯哪幾個國家的話?"

"初露頭角"的莫若健,春風得意:"隻要是英語國家,我都能翻。"

對方再問:"‘聯合國軍'有幾個說英語的國家?"

莫若健扳了扳手指頭,"大概有七八個吧?"

萬萬沒想到,這邊實話實說,那邊傳來傳去,竟讓一個神奇故事傳遍全師:"小莫會八國外語!"

最自豪的一天

第一次入朝作戰真苦。出國作戰半年,莫若健和戰友們沒洗過澡,沒換過衣服,裏麵的虱子"老鼻子了"。美軍飛機真猖狂,見房子就炸,半間都不留,炸得老百姓橫屍遍野,炸得許多老人、孩子無家可歸,部隊隻能在數九寒冬中露營。被子,剛入朝時輕裝丟了,睡覺時,隻有裹著大衣禦寒。

1950年12月31日,莫若健和戰友於天寒地凍中,剛剛在山坡上挖好了一個藏身的貓耳洞,正下山準備拔些茅草回來,好墊在身下睡覺,敵人一頓炮擊,將洞炸塌。莫若健正犯愁到哪再找個"臥榻",戰鬥命令下達:當天黃昏我軍發起第三次戰役,不讓美國佬過新年!

"聯合國軍"陣地被我軍全麵突破後,1951年1月2日晚,第149師奉命"向高陽攻擊前進"。按照戰役前師首長的指示,莫若健帶著南開畢業的孫崇山同誌擔任翻譯,隨師指揮所行動。很快,部隊抓到一名美軍俘虜,莫若健輕輕鬆鬆地完成了審訊任務。

1月3日2時,第149師前衛446團1營配屬師偵察連,在高陽以北的碧蹄裏,將執行掩護任務的美25師第35團一個營擊潰。5時,該營攻占英29旅來複槍第57團掩護分隊據守的195.3高地,俘敵37人。拂曉後,英軍以16架飛機、7輛坦克、12門火炮為掩護,發起了7次反撲,該營在付出重大傷亡代價情況下,死死扼住了逃敵咽喉。

天亮不久,莫若健開始忙碌起來。接收俘虜的第一件事情,是搜身,防止俘虜暗中攜帶武器。此時,莫若健已經習慣了歐美白人的形象和做派,像流水作業,搜著搜著,莫若健跟前來了個約一米九的大個子,莫若健沒多想,也沒多看,隻是按程序從下往上搜身。搜到上身,一抬眼,猛然發現,一個高過自己大半個頭、滿臉黢黑的壯漢正俯視自己。

多少年後,談笑風生的莫若健說了個大實話:那一瞬間,真把自己嚇得不輕。雖然,上學時就知道美國有黑人,但怎麽也沒想到能有這麽黑!那一刻,自己很快鎮定下來,作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咱們是勝利者,這個麵子,一定得繃起來!

這天晚上的俘虜,多是英29旅的英軍官兵。英29旅曾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名將蒙哥馬利的隊伍,參加過諾曼底登陸,裝備有最先進的坦克,很有名氣。

1月3日晚,第149師445團1營和第446團2營插到漢城以北的佛彌地穀地,截住了擔任戰役掩護任務的英29旅,經3小時激戰,殲滅英軍第29旅皇家來複槍第57團一部和英軍第8騎兵團直屬中隊全部(即1951年2月26日《人民日報》報道的"皇家重坦克營"),用爆破筒、炸藥包和手榴彈等步兵武器,炸毀敵坦克和裝甲車27輛、汽車3輛,繳獲坦克4輛、裝甲車3輛、汽車18輛、榴彈炮2門,斃、傷敵200餘人,俘敵227人。



在高陽追擊戰中,被我誌願軍第50軍149師兩個步兵營炸翻的英軍坦克。

白天的活兒還沒幹完,晚上的後半夜,呼呼啦啦,一大批俘虜又送來了,全是英國人,二百多名啊,可不是個小數,就莫若健和孫崇山倆,莫若健審問,孫崇山登記,一個個來,忙得一塌糊塗。

《投降安全證》

在莫若健的印象中,英軍戰俘的年齡普遍偏大,他們不像美軍戰俘那樣驚恐,顯得有點冷靜,即便當了俘虜,"紳士風度"依然。

一見麵,排在前麵的幾名英軍戰俘雙手將一張紙片舉過頭頂,一邊搖動紙片,一邊有節奏地喊著:"We believe this!We believe this!"(我們相信這個!我們相信這個!)

莫若健好奇地上前相問:"你們相信什麽?"

一名俘虜立即將手中的紙片遞了過來。

莫若健一看,原來是蓋有"中國人民誌願軍司令部關防"大印,用英語、漢語、朝鮮語三國文字印製,下發給各部隊敵工部門用於瓦解敵軍的宣傳品--《投降安全證》(Safe Conduct Pass)。裏麵的內容是:

命令

凡持證投誠之敵軍官兵,不論國籍,應依我軍寬俘政策,妥為接待,護送至最近之司令部或俘虜管理處,並切實執行下列四條命令:

一、保證生命安全。

二、不沒收私人財物。

三、不虐待、不侮辱人格。

四、受傷者給予治療。

此令

中國人民誌願軍司令部



誌願軍敵工部統一印發並要求前線部隊向敵陣地散發的《投降安全證》。



看完《投降安全證》,莫若健誠懇地安慰眾俘虜:請放心,寬待俘虜是我軍的一貫政策,誌願軍說話是算數的!

莫若健知道,敵工部門下發《投降安全證》時,要求各部隊組織精幹的小分隊深入敵後散發,或用炮彈射向敵人陣地。自然,他也想到,這些《投降安全證》一旦經俘虜之手,意義非凡。

想到這裏,莫若健便和藹地與俘虜商量:把這張《投降安全證》留給我吧?

豈知,這幫俘虜的"紳士風度"蕩然無存,堅決不肯:"不行,不行!以後我們見到別的中國人時,還要用它。"

莫若健隻好和他們耐心解釋:這些俘虜政策是我們中國人民的偉大領袖毛澤東主席製定的,誰都不敢違反,哪個誌願軍部隊都這樣,你拿著它沒有用了!

英軍俘虜還是不幹。莫若健隻好一笑了之。

英軍俘虜罵美軍

經過莫若健的俘虜政策宣講,這幫戰俘情緒倒是穩定了許多,但沒多久,俘虜群裏又炸鍋了。

話題,是從怎麽當俘虜說起的。

一位年齡稍大的英軍俘虜想與莫若健套近乎:我參加過第二次世界大戰,打過德國法西斯。

莫若健順勢而為給他們上了一課:這個我知道。你們那時打德國人,是反侵略。現在我們沒侵略你們任何地方,而你們卻打到了我們家門口,欺人太甚了!我們誌願軍把你們從鴨綠江邊趕回"三八線"以南,我們是保家衛國,反侵略!

莫若健的話沒有俘虜敢反駁,倒是一位俘虜惶惑了:"天上我們有飛機,地上我們有坦克、大炮,做夢也沒想到,當俘虜的卻還是我們!"

他這一說不要緊,挑起了一個眾怒難遏的話題--罵美國人。什麽美國人"自私自利"啦,"嗜血成性"啦,還有不少粗話、髒話,都一股腦地罵了出來。

原因很簡單,他們一致認為美軍"打滑頭仗",大呼"上美國人的當了"!美軍將領叫英29旅擔負戰役掩護任務,結果,美25師倒是溜掉了,英國軍隊卻被包了"餃子"。

英29旅坦克兵上士柯克斯忿忿道來:"上次是土耳其人當了美國人的犧牲品,這一回是我們英國人,下一次該輪到法國人了。"

有的俘虜甚至詛咒這場戰爭。英29旅坦克營直屬中隊伍長泰勒就恨恨不平:"不是美國人搗鬼,朝鮮人絕不會有這樣的劫難!"

說起"上當",又引發了英軍俘虜大罵英國首相:"艾得禮壞,艾得禮壞!"嘟囔個沒完。

真讓莫若健把笑話看了個夠。

更多的是感慨:一年多前,在解放之前的成都,莫若健見過不少外國人,他們當中哪個在咱中國人麵前不是趾高氣揚?如今在抗美援朝保家衛國的戰場上,倒了個個兒!

留下經典照片

莫若健在戰場上處理俘虜的過程是這樣:作戰分隊將抓到的俘虜送交師政治部敵工組後,返回部隊繼續參加戰鬥;交來的俘虜由師警衛連派人看押,敵工組先要宣講我軍政策,使其情緒安定,然後,逐一做簡單的審訊,同時登記造冊,並將審訊到的情報隨時向師司令部報告;審訊完後,由警衛連負責後送至上級機關。

1951年1月 3日晚上,是莫若健一生最忙碌、最緊張的一夜。

俘虜一下子接收了200多名,莫若健還真有點害怕。別看俘虜彬彬有禮,很聽話,但畢竟是剛剛放下武器的敵人。看押俘虜的警衛人員不多,俘虜跑了怎麽辦?於是,找到一處朝鮮老百姓居家的院子,將俘虜帶進去,集中看管。

一進院子,俘虜們就"嘰裏呱啦"起來,亂哄哄的。莫若健先用漢語後用英語連喊了幾聲:"安靜,安靜!Silence!Silence!"俘虜們才漸漸安靜下來。

莫若健正要宣講我軍的俘虜政策,忽然,身後傳來一聲吃力的呼喚:"莫若健,莫若健!"

聲音是從身後屋子裏傳出的。進去一看,是一位臉上纏滿繃帶的我軍傷員。再一問,原來是與莫若健一同在四川參軍的第446團文化教員蔣任渠。他的臉是被美軍凝固汽油彈燒傷的,連隊衛生員給他做了簡單包紮後,暫時安放在這家老百姓的房間裏,等候我野戰醫院進一步治療並後送。

俘虜押送來後,昏迷中的蔣任渠被滿院子嘈雜聲吵醒,當聽到屋外嘰裏呱啦的英語對話時,他嚇了一跳,以為自己被俘了,扒開門縫一看,正巧莫若健在給俘虜訓話,於是,意外重逢。

天亮後,軍政治部攝影記者胡寶玉來拍攝打坦克戰場情況,在這個院子裏,拍攝了一張我149師警衛連戰士看押英軍戰俘的經典照片。

雖然,照片中沒有收進莫若健的身影,但這熟悉的地點、熟悉的場麵、熟悉的人物,將莫若健熟悉的曆史定格於人生永恒。

這永恒的心靈感受,就四個字--揚眉吐氣!



被我誌願軍第50軍149師兩個步兵營全殲的英軍第29旅“皇家重坦克營”部分俘虜,在一處民居院內聽莫若健(未攝入照片)宣講我軍俘虜政策。



帶上俘虜去開坦克

就是這天夜裏,莫若健還接到一個特殊的任務。

英軍俘虜登記完後,一位同誌找到莫若健,傳達軍首長命令:佛彌地戰場上還有幾輛坦克完好無損。馬上動員幾名可靠的俘虜兵,設法把這些坦克開回國,供有關軍事部門和軍工部門研究。

莫若健隨即召喚英軍第8騎兵(坦克)團直屬中隊(即"皇家重坦克營")集合,宣講了一番我軍寬待俘虜的政策,並表揚了英軍俘虜遵守紀律,配合俘虜管理工作。

戴完"高帽子",接著是動員:現在,需要你們當中的坦克駕駛員幫助我軍把能開動的坦克開出來,願意與我軍合作並作出貢獻的舉手!

一下子,幾十隻手舉了起來。

此時的莫若健心裏像懸了一塊大石頭:這幫家夥剛剛放下武器的敵人,哪能那麽聽話?上了坦克,就不好控製他們了。要是跑了怎麽辦?向我軍開槍開炮怎麽辦?

命令還得執行,莫若健隻好憑感覺,在眾多的俘虜中挑選了六七名樣子比較溫馴的出列。

戰場情況千變萬化,莫若健帶著俘虜上路後,還沒到達指定地點,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傳來,隨即"停止前進"也呼喊而至。

見是上級騎兵通訊員,莫若健一臉茫然:"不是軍首長命令我們挑俘虜去開坦克嗎?"

騎兵通訊員的口氣也不小:"軍首長有好幾人呢!軍首長發脾氣了,說叫敵人去開坦克是瞎扯淡,亂彈琴!叫你馬上把俘虜帶回去!"

放下心頭懸著的一塊大石頭,何樂不為?莫若健下達了新的口令:"Back Turn(向後轉)!"

俘虜不解,問:"為什麽?"

莫若健也不知道"為什麽",他隻能不明白裝明白,冷冷地回一句:"這是命令,軍人服從命令!"一切都OK了。

幾天後,莫若健得知了軍首長發脾氣的緣由:原來,在殲滅英軍"皇家重坦克營"的戰鬥中,第445團1營3連9班長王長貴爬上一輛敵坦克,迫使敵坦克手投降。然而,已經投降的敵坦克手見王長貴孤身一人,猛然發動機器,將王長貴從炮塔上甩了下來,隨後將王長貴打死。

王長貴是鄂川戰役的戰鬥英雄,1950年進京出席過全國戰鬥英雄代表大會,見過毛主席。他的犧牲,自然驚動了軍首長。

審訊英軍坦克營長

莫若健將幾名坦克手俘虜押回駐地時,天已拂曉。為防美軍飛機轟炸,所有俘虜被押送離開住房,到山坡或田間休息。田間玉米秸杆一堆一堆的,俘虜們鑽進去,既能避風,又能隱蔽,彼此還"嘰裏呱啦"地聊起天來。

就在這時,莫若健意外聽到俘虜議論營長也被俘虜了,頓時大吃一驚:登記的時候,都說自己是普通的坦克兵,沒聽說有營長啊!

隨即,報告了師作訓科科長丁永年。

丁永年一聽也興奮了:"你去把他帶來,讓我見識一下。"

英軍少校營長被帶來後,莫若健告訴他:"營長先生,我的領導要與你談一談。"

營長沒否認對自己的職務稱呼,隻是聳了聳肩回答:"非常願意從命!"

審訊開頭,是問問個人情況,包括姓名、出生年月、家庭狀況、參軍時間、受教育程度,等等。英軍營長非常配合,問一句,答一句,彬彬有理,頭頭是道。

可當丁永年問及部隊的裝備、編製,被俘前受領的任務,退卻目的地,與美軍如何協同作戰等情況時,英軍營長卻裝傻了,不是說"不知道",就是說"無可奉告",嘴巴封得嚴嚴實實的。

越聽越冒火的丁永年怒不可遏,"啪"地拍了一下桌上,罵了一句:"他媽的!"

這本是一句常見的"國罵",但難住了莫若健,他不知道該不該翻,更不會翻譯。英軍營長聽不懂,大概以為要槍斃自己,沒等莫若健反應過來,"卟咚"一聲跪在了地上,戰戰兢兢地求饒:"我們都是指揮官。如果你被我軍俘虜,你能向我們提供你們的軍事情報嗎?"

丁永年是"三八式"的新四軍老幹部,曾多年從事軍隊政治工作,毛澤東在井岡山為我軍製定的俘虜政策他早已爛熟於心,見俘虜如此,沒著兒了,氣得隻好大吼一聲:"帶走!"

這位英軍營長,有的資料說叫"萊安",有人回憶叫"柯尼斯"。莫若健覺得這兩種說法都沒錯,可能一個是"姓",一個是"名"。

據莫若健的戰友蘇崢嶸回憶,這位英軍營長進了誌願軍碧潼戰俘營後,還挺顧麵子,聲稱:"是你們使用了反坦克炮,打壞了我們的坦克,我才被你們俘虜的。"

蘇崢嶸耐心地告訴柯尼斯:"參加那天晚上戰鬥的我誌願軍部隊,根本就沒有配備反坦克炮,我們炸毀你們坦克的武器是爆破筒、炸藥包和手榴彈!"

這話,對紳士般的柯尼斯來說,無疑是個晴天霹靂、奇恥大辱,他幾乎跳了起來:"你是吹牛!用手榴彈、爆破筒、炸藥包,能炸毀我們的重型坦克嗎?在我們英國的軍事教科書上,從來沒有這樣的說法!"



被俘虜的英軍第29旅“皇家重坦克營”營長



在隨後的第四次戰役中,1951年1月25日,第149師第447團3營副營長戴汝吉"十八勇士夜襲水原城",抓回來一名美25師的憲兵,也是莫若健參與審訊的。憲兵,本是個耀武揚威的差事,但成為誌願軍俘虜後,卻魂飛魄散。莫若健記得,當時,這名驚魂未定的憲兵"嘰裏咕嚕"就重複一句話:"都被打死了,就我一個活的......"別的,啥都問不出來了。

疑似"山寨版"的《通行證》

誌願軍向敵人散發的《投降安全證》,莫若健並不稀罕,因為那玩意兒誌願軍各級敵工部門一麻袋一麻袋的。莫若健想留作紀念的,是一張從敵人手裏收繳回來的《投降安全證》。

1951年7月12日下午,第149師在朝鮮執行戰勤任務期間,師高射機槍連在敖上裏擊落一架美軍F-80戰鬥機。美軍飛行員因跳傘高度不夠,被摔死。在搜尋美軍飛機殘骸及飛行員過程中,莫若健終於如願已償。當時,找到的手槍、皮包、軍號牌等都上繳了,而那張從美軍飛行員屍體上翻出來帶有血跡的小紙片,莫若健留了下來,珍藏至今。

這張小紙片,封麵題為《通行證》,封底的漢字內容是:

我軍指戰員:凡持證來歸之外國軍隊必須善為□□。不論其國籍,士兵與軍官,一律保證生命財物安全,不得殺害,虐待,侮辱,並護送至最近之部隊司令部政治部。

望各部隊切實遵照

朝鮮人民軍

中國人民誌願部隊

《通行證》裏麵的英語內容:

他們追求的是美元

美國通用汽車公司、杜邦公司、美國石油公司以及麥克阿瑟本人在朝鮮都有數額巨大的投資。你們死了,這些億萬富翁們都過著花天酒地的生活。這是人人皆知的。是那些億萬富翁和戰爭販子讓你們到戰場上來送死的。別相信他們的屁話。停止戰鬥馬上過來。要想活命,回家,這是你們的惟一選擇。



1951年7月12日,莫若健從美軍飛行員屍體上搜出來的疑似美軍空軍偽造的《通行證》。



這張小紙片的來路,頗為蹊蹺。

按說,美軍飛行員遠離前線,誌願軍敵工部門印製的《投降安全證》散發不到敵人的空軍基地。莫若健在1952年4月調誌願軍碧潼戰俘營擔任翻譯工作後,結識了不少美軍戰俘,了解他們的思維習慣和行為方式,對此,莫若健曾猜測,可能是美軍飛行員從陸軍那裏用高價買來的。

善良、本分的莫若健沒注意到,他搜繳的這張《通行證》,還有更蹊蹺之處:

首先,顧名思義,《通行證》是發給自己人的,《投降安全證》是發給準備投降的敵人。給敵人發《通行證》,還沒有"投降"或"投誠"的先決條件,難道要允許敵人在我方陣地及後方"通行"無阻?我軍自井岡山創建的瓦解敵軍工作,在抗美援朝時期已經達到了爐火純青的程度,我誌願軍敵工部門的同誌有這麽蠢的嗎?

其次,與規範的《投降安全證》相比,該《通行證》沒有"中國人民誌願軍司令部關防"大印,不符合中國人的行文規則。

再次,該《通行證》落款為"中國人民誌願部隊",少了個"軍"字,畫蛇添足了"部隊"二字,也不符合我誌願軍的規範稱謂。須知,"中國人民誌願軍"這一規範稱謂,早在誌願軍剛入朝時,就已經見之於毛澤東主席的電報指示中了。

如此說來,這個《通行證》還真有點像是"山寨版"的。

需要深入分析的是,該《通行證》如果是飛行員們私自印製的,那就應該越像"正版"越好,然而,印製者卻甘冒被人識破的風險,拒絕使用"投降"二字,有些措辭也比較"中性",似乎,印製者在嚴守美軍戰場紀律和軍人道德的底線。

這又不能不讓人進一步懷疑:不是美國空軍有組織偽造的,何至如此?

若果真如此,"山姆大叔"侵犯咱中國人民誌願軍的"知識產權",那可就早啦!

若果真如此,這張《通行證》更有紀念意義!

遺憾的是,莫若健2008年10月路過北京時,曾想把這張美國空軍飛行員隨身攜帶的《通行證》捐獻給軍事博物館。不料,他和戰友們卻意外發現:軍事博物館的抗美援朝展館被撤消了。

這一年,正值抗美援朝勝利55周年。

見證"空軍英雄"

不管當下的某些中國知識精英如何詆毀、淡化偉大的抗美援朝戰爭及抗美援朝保家衛國群眾運動,誌願軍前輩給億萬中國人帶來的值得驕傲的事情太多了。

誌願軍第50軍在第四次戰役中頑強堅守漢江兩岸50晝夜後,於1951年3月15日撤出陣地,回國整補。同年7月4日第50軍再次入朝,其所屬第149師調歸誌願軍後勤司令部指揮,奉命擔任元山、中和、安州、熙川地區的戰勤任務。莫若健所在的第149師駐防朝鮮平安北道博川郡。

1952年2月10日上午,一場激烈的空中格鬥在在莫若健所在部隊駐地上空打響,沒多久,兩架飛機一前一後拖著濃煙栽了下來,天空隨之出現了一個傘花。

據時任第149師447團政委呂品回憶,2月10日上午他同團裏其他幾位領導正在團作戰值班室議事,一場激烈程度超過以往的空戰在駐地空域打響。緊接著,3營教導員吳友先電話報告:營部駐地附近山頭上,有一架飛機墜落。

3營的動作非常迅速,很快就報告了搜索結果:在墜機地點發現一架美軍F-86飛機殘骸及一具美軍飛行員屍體,搜索到兩支手槍、一頂飛行帽、一枚金屬證章。



誌願軍第50軍某部高射機槍連在敵機殘骸前歡慶勝利。



隨後,呂品又接到1營報告:駐地上空有飛行員跳傘,臨近分隊已經向降落地點圍攏。

曾任沈陽軍區副政委的艾維仁,時任第447團1營2連指導員。那天,當他帶著連隊戰士興高采烈地端著槍,喊著"董替安克特"(不要動),嗷嗷地衝了上去一看,都愣了。

落地的飛行員沒跑,也沒舉手投降,隻是站在原地仰望天空,等447團2連指戰員吼著半生不熟的英語喊話衝到跟前,他冷不丁地用地道的山東話回了一嘴:"你們咋呼啥?還不趕快去報告你們首長!"大家這才發現,是咱自己的飛行員。

麵對陸軍同誌親兄弟般的的熱情,飛行員卻焦急地追問:"你們有沒有看見一架美國飛機掉下來?"

我軍這位飛行員追問的美軍飛機,正是墜落在3公裏外該團3營駐地附近的那架美軍飛機。

當天,這位飛行員被朝中聯勤司令部的吉普車接走了。

莫若健的拿手本事雖然在這一天沒派上用場,卻在幾天後因為一個戲劇性的變化發揮了作用。

原來,這名飛行員是空12團第3大隊大隊長張積慧,他駕駛的米格-15噴氣式戰鬥機在空戰中雖然擊落敵機兩架,但自己和僚機也雙雙被擊落,2比2打了個平手,還犧牲了僚機單誌玉,所以,不但張積慧自己非常窩火,空12團一連幾天都在檢討、總結,灰溜溜的。

萬萬沒想到,一天晚上放電影,張積慧也提著個小板凳去了,還沒開演,銀幕上突然打出兩排大字:"向空四師祝賀勝利!英雄張積慧擊落美軍王牌飛行員戴維斯!"

原來,空戰之後,東京廣播電台播報了一則戰訊--美軍遠東空軍王牌飛行員戴維斯少校在2月10日執行任務時失蹤。

誌願軍總部獲悉這則消息後,立即指示第149師查證此事。

於是,第149師派人再次查證,莫若健隨同前往。果然,墜落在第447團3營駐地附近的美軍飛行員屍骸上的那個金屬牌上,刻有戴維斯的名字和軍號!

戴維斯是美國空軍第4聯隊第334中隊中隊長,有著3000多小時的飛行時數,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參加戰鬥飛行266次,被譽為"成績最高的噴氣機王牌駕駛員",沒想到卻栽在飛行時數不過百把小時、24歲的張積慧手裏。
成為一級戰鬥英雄的張積慧,後任空軍師長、軍長、軍區空軍副司令員、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副司令員等職。



誌願軍空軍一級戰鬥英雄張積慧。



《中國文化報》2010年10月25日刊登該文時,將題目改為《在朝鮮戰場審訊美英戰俘》,並略有刪改。網址http://epaper.ccdy.cn/html/2010-10/25/content_34216.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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