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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湖月夜》—青山依舊在

(2020-11-05 02:36:58) 下一個

青山依舊在

 

夕陽將西山頂上的雲朵染成了胭脂紅的蓮花,玉嫻才慢慢吞吞地從世博園裏走出來。她不想回家,想在附近找個小旅館住一夜。家裏鬧得烏煙瘴氣的,為爭父母留下的那套房子,嫂嫂和弟媳婦吵得隻差動刀殺人了。

正是下班時間,各式各樣的車輛將穿心鼓樓到金殿的公路塞得水泄不通。

玉嫻很少回昆明。好多年沒回來,昆明完全變成了一個陌生城市,連路也找不到了。她邊走邊找旅館的招牌。到處高樓林立,和香港也沒有什麽區別,隻是汙染更嚴重。

“玉嫻,玉嫻,”街對麵有個女子招著手大聲地叫。

玉嫻一看,原來是她中學的好友鈺媛,她們中學畢業後同進了一家工廠,同住一間宿舍。玉嫻結婚後就跟丈夫到香港去了,兩人從此失去了聯係。

近三十年過去了,但鈺媛並不顯老,還是圓臉,圓嘴,圓眼睛,兩腮紅紅的,像擦了胭脂一樣。她穿著件早就過時的黑花裙子,戴著頂遮陽帽,一雙手又紅又粗,看來日子過得不容易。

老朋友相見,分外激動,兩人站在路邊,說個沒完沒了。

“走,到我家去玩幾天,我家就住北市區,離這兒不遠。”鈺媛高興地說。

玉嫻正愁沒住處,一聽立即同意了。

坐在公交車上,玉嫻看著窗外一幢緊接一幢的建築林說:“過去這一片全是豆田和麥田,豆花開時,連吹過的風都夾著豆花香。出去多年後回來,就像做夢似的,一覺睡醒,把從前的昆明給丟失了。”

“是啊,現在房子都蓋到山上了,我家就住山上。”

兩人在煙廠下車,穿過一片住宅區,順著一條正在修建的公路往上爬。一彎新月升了起來,兩人借著淡淡的月光在忽明忽暗的樹林裏穿行,走了近一小時,才到達鈺媛所在的小區。

半山腰上有一大片草地,幾幢高樓,家家戶戶的窗子裏閃爍著黯淡的燈光。站在大草地上,看著山下燈火輝煌的昆明城,像漂浮在虛空中似地極不真實。鈺媛住在一樓,過道裏黑沉沉的,鈺媛推開門,點燃一隻蠟燭說:“這裏環境幽美,空氣新鮮,隻是還沒裝水電。”

鈺媛拌了些涼米線招待玉嫻,涼米線裏不但有鮮筍、鮮蘑菇,還有香椿。

玉嫻說:“這些年,樹都快砍光了,你哪裏摘的香椿?”

鈺媛說:“我和老公離婚這麽多年,一直未找。最近從山上來了個男子,追得很緊。這些蘑菇香椿都是他從森林裏采摘的,他說他在森林裏有幢小別墅呢。”

“那你為什麽不再走一步呢?我看這人挺不錯的,現在有幾個男人會為女人爬樹采香椿?”

鈺媛笑笑說:“我也覺得挺不錯的,就是行蹤太詭秘了,來無影,去無蹤的,我不敢要。”

玉嫻問:“咋個詭秘法,講來聽聽。”

“他每天下午三點準時到這裏,每次都是用摩托車拉著幾個朋友一起來,也不多說什麽,將送我的東西交給我,問一聲:‘想好了嗎?’然後坐上車匆匆地走了,比郵遞員送包裹還快。”

玉嫻笑了起來:“這種求婚法我還是第一次聽到,真是人上一百,形形色色。”

吃過飯,兩人就吹滅蠟燭睡了。

第二天,一山的雀叫鳥鳴將玉嫻吵醒,玉嫻看看屋裏空空的,鈺媛已經出去了。

玉嫻走出大樓,小區裏靜悄悄地,沒有一個人影。一大片綠草地上拉了許多繩子,曬著許多床單和被單,被山風吹得嘩嘩作響。玉嫻在樓後麵的溪水邊找到鈺媛,她坐在一塊青石上衣服,身邊的衣物堆得像小山。

玉嫻卷起袖子,幫鈺媛洗了起來。溪水湍急,溪水對麵的山上古鬆古柏,遮天蔽日。

鈺媛不停地洗,玉嫻將洗好的衣服床單都拿到大草地上去曬。天藍藍的,太陽暖暖的。玉嫻看見床單下有一雙穿著塑料涼鞋的腳在移動,玉嫻撩開一層層床單,看見一個燙著短發的瘦削的中年婦女也在曬衣服。看見玉嫻,她撩開被子躲到後麵去了,玉嫻在左邊曬,她就在右邊曬,兩人就像捉迷藏。

玉嫻曬完一盆被子,回到溪水邊告訴鈺媛,有個女人也在曬衣服,躲躲藏藏地不想跟她照麵,會不會是個賊。

鈺媛站在溪水裏漂床單,她狠狠地用床單打著水說:“不是賊,那女子就住在草地邊的那幢樓裏,見我生意好,來搶我的生意,也開始偷偷摸摸地幫人洗衣服了。”

洗完衣服已經快兩點了。玉嫻坐在小餐桌前,看著鈺媛拌鶏樅涼麵。鈺媛抱歉地說:“小區裏倒是有一家賣熟食的家庭餐館,但很晚才開。今晚我去買點鹵菜回來,總不能讓你天天吃素。”

吃過涼麵,鈺媛忙著換上昨天穿的那條裙子,稍稍打扮了一下,外麵就傳來了摩托聲。鈺媛忙打開窗子,一個壯壯實實的北方男子,用拉人的摩托車帶著四個男子,從山上的樹林子裏駛出來。男子跳下車來,懷裏抱著一大把紅彤彤的山茶花。他隔著窗子將花遞給鈺媛,問:“你考慮好了嗎?考慮好了,我就接你到我們森林裏去。”

鈺媛還未來得及說什麽,那位北方男子就轉身騎上摩托,拉著朋友從原路走了。

鈺媛紅著臉問玉嫻:“你看這男子如何?”

玉嫻說:“看上去挺不錯的,就是這求婚方式太奇怪了。你何不跟他上去,看個究竟?”

鈺媛說:“上麵是片大森林,我不敢去。”

玉嫻說:“明天我跟你去。”

第三天早上,玉嫻還是幫鈺媛洗衣服,曬衣服。那個瘦削女子還是在大草地上和她捉迷藏,玉嫻也懶得理她。

午飯後,鈺媛看看玉嫻腳上的中跟皮鞋說:“你穿這鞋,等會兒怎麽爬山?”

她找出一雙登山鞋叫玉嫻換上。三點快到了,她有些緊張,在屋裏不停地走來走去,弄得玉嫻也有點惶惶。

三點正,外麵又響起摩托聲。鈺媛拉開窗子,那男子將一小籃子紅得發紫的大楊梅遞給她,急匆匆地說:“你想好了嗎?”

鈺媛剛要開口說什麽,那男子轉身騎上摩托,和他的朋友們走了。

鈺媛拉著玉嫻,追著摩托聲跑。山上是濃蔭匝地的原始大森林,陽光從樹葉的縫隙裏撒下點點滴滴的金光來。山上的茅草長得快有人高了,樹上站著豔麗斑斕,長尾巴拖到地上的琴鳥,草叢中跑著灰色的野兔和金色的小狐狸。玉嫻暗暗讚歎:“想不到昆明還有這麽好的森林保留下來。”

“這原始大森林裏,哪有什麽小別墅的影子?”鈺媛一邊跑一邊四處張望。

“是呀!哪有小別墅的影子?”

她們跟著摩托聲跑進了一條綠葉、紅葉、金黃葉交織起來的長廊,長廊下茅草長得快有人高了。長廊極長,倆人跑了很久,遠處的摩托聲停了。

長廊的盡頭果然有一幢白色的大理石別墅,別墅前麵有個寬大的陽台。幾個男子從摩托上跳下來,惶惶不安,如熱鍋上的螞蟻在陽台下走來走去。

一個穿白色長裙,雍容華貴、儀態萬方的女子,端著幾盤令人垂涎的熱帶水果從屋裏出來。她將水果放在欄杆上,轉身進屋去了。

幾個男子端起果盤,狼吞虎咽地吃盤子裏的水果。吃完水果後一倒地,變成四腳蛇、蠍子、小青蛇,鑽進草裏不見了。

躲在樹後麵的鈺媛尖叫一聲:“跑!”拖著腳癱手軟的玉嫻,頭也不回地跑。

跑到山腳下,站在曬衣物的大草地上,鈺媛臉色蒼白、渾身顫抖地說:“這地方再也不能呆下去了。”

“是呀!再也不能呆下去了。”玉嫻機械地重複,腦海裏一片渾沌。

“你還是離開此地,回家去跟父母住吧。”玉嫻看著一臉無助的鈺媛說。

鈺媛搖搖頭說:“不行,我家的房子早就賣了,幾個哥哥姐姐為了爭房子,差點動刀子了。”

這句話提醒了玉嫻,她想起自己已經出來三天了:“噢,鈺媛我要回去了。我哥和我弟可能到處找我呢。你跟我一起走吧,先到我家擠擠,然後趕快將房子賣了,搬到別處去。”

鈺媛無奈地指指那些被山風吹得獵獵作響的床單被子說:“你看我怎麽走得開?你回去幫我找個中介來看看房子吧。”

玉嫻說:“那這幾天你怎麽辦?”

鈺媛說:“整個小區白天就隻有我和那個女子。我和她講和算了,兩人可以作伴。”

鈺媛戀戀不舍地目送著玉嫻下山,遠處的昆明城像漂浮在煙霧裏,極不真實。

幾天後,玉嫻和中介的王先生來看房子。兩人爬到山上,隻看見一片大草地。水流湍急的小溪還在,鈺媛坐著洗衣服的青石還在,青山依舊在,整個小區卻消逝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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