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滇池衛士
前言
滇池情—我為什麽要寫《尋找滇池衛士》
從前的滇池如“養在深閨人未識”的絕代佳人,離昆明城十多公裏,隻有一條馬車路通往滇池。
我雖然是土生土長的昆明人,但從未到過滇池。十二歲那年遇到文化大革,學校停課,我閑居在家,每天坐在窗前眺望西山。晴天時的西山是黛綠色,有朝雲暮霞在山頂上悠閑地飄來蕩去。陰天時西山就成了一條水墨畫,看起來隱隱綽綽。雨天水墨畫上雲遮霧繞,瞬間,天地變成了白茫茫一片,大珠小珠如小精靈開始在屋簷上跳動,這些小精靈是不是從滇池裏出來的?跑到我家屋簷上幹嘛?
昆明的民謠說:“西山帶帽雨水來到,西山無雲雨過天晴。”聽說滇池就依偎著西山,是滇池為西山戴上了雨帽。滇池是什麽樣?滇池為什麽要為西山戴雨帽呢?我那時還編不出個像樣的故事來。
鄰居的小姐姐和媽媽坐船到西山去玩,小姐姐說:“船到了大鼓浪和小鼓浪時,那裏有點點的小白花在舞動,我和媽媽采摘了許多。小白花叫海菜花,可以做甜美的海菜湯,噴香的海菜醡。那天船家的小女兒,還用大鼓浪小鼓浪的水煮了幾條剛從拖網裏拉上來的魚給我們吃,那魚湯鮮美得連舌頭都差點被咬掉了。”(大鼓浪小鼓浪在草海過去,也屬於滇池外海。)說得我不停地咽口水,巴不得立馬就能吃到用滇池水煮的滇池魚。
一天,我到東寺街菜市買菜。看見某廠的一群青年工人排著隊,舉著廠旗,背著救生圈,唱著紅歌從東寺街走過。
我從路人的口中得知他們要到滇池遊泳,出於對滇池的好奇,顧不得家裏還等菜下鍋,就緊緊跟在他們身後朝滇池走去。
天下著蒙蒙細雨,遼闊的田野裏蔥蘢的水稻上掛滿了雨珠子。沿途一個個粉牆黛瓦的農家小院,籠罩在如絲的煙雨中。
我跟隨他們走到“七公裏”時,天已放晴,一條綠柳如翠幕的小路兩邊全是映著天光雲影的水域,我開始激動起來,以為這裏就是滇池。一位走在隊伍後麵,一直與我同行的姐姐告訴我這裏叫“七公裏”是滇池的外海。
可惜被我誤認為滇池的“七公裏”,在1970年“圍海造田”運動中被填成了一片海綿田,現在已經是高樓林立了,我再也找不到“七公裏”當年的蹤跡了。
走完“七公裏”來到海埂邊,五百裏滇池頓時奔來眼底,漣漪陣陣,衝擊著我的心扉。我被滇池的浩渺秀柔震驚得久久回不過神來,
“睡美人”(西山)就躺在滇池傍,浩浩的滇池風吹幹了她濕柔的長發。我忘記了饑渴,在沙灘上時走,時坐,時臥欣賞著滇池裏那些垂柳綠樹如風鬟霧鬢的蟹嶼螺州,和星星點點的白帆久久不忍離去。直到晚霞染紅了滇池的水波,我才匆匆順來路回到了昆明。
當我看到萬家燈火的昆明城時,如同從夢幻仙境中回到了人間。到家已經很晚了,家人急得差點報警。
從那天起,滇池如碧月之光沐浴著我水晶般的夢景,我走遍天涯海角也忘不了西山滇池。每想到昆明,腦海裏出現的就是西山和滇池。
在異國他鄉的小窗下,我寫下了《滇池晚歌》《滇池船娘》《滇中金字塔》《生死戀》-------等關於西山滇池和老昆明城的神話故事。
每次回昆明我都要去爬西山看滇池。看到隨著城市的擴張,那一望無際的田野變成了水泥森林,滇池被高樓緊逼,麵積變得越來越小,我心痛不已,我怎能踢開那些埋葬滇池的墳塋,揭開那些綠藻浮萍,再次見到滇池的浩瀚遼闊?
我在鳳凰衛視許戈輝主持的《中國公益》節目中看到了張正祥老師,使我大為震驚,想不到在昆明老家還出了這樣一個為保護滇池奮不顧身的人。他說:“西山是我爹,滇池是我媽,我不保護西山滇池誰保護?”這句話深深打動了我,我們都是喝滇池水長大的,是滇池母親養育了我們,但我對滇池遭到的空前劫難時卻感到無能為力,除了惆悵和懷念之外並不能做點什麽。
張老師是一介草民,為保護滇池付出了妻離子散家破人亡,骨碎身殘,右眼幾乎失明,承包田被沒收的慘重代價,從1998年12月14日至2010年在全國新聞媒體,從中央到地方的好官,好人的全力支持下6次關停和取締了昆明西山和滇池流域共計380多個大,中型采石采礦企業及所有采砂取土場,260多家汙染工商企業,10餘個大型房地產開發項目,阻擋了那些手握大權的貪官及毀滅滇池生態環境者的路,斷送了他們填湖挖礦發財的美夢。令人困惑的是6次阻止,6次都關而不停,屢禁不止。張正祥老師的事跡感動了我,我寫下了短篇靈異故事《滇池衛士》。
每次回昆明我都想到滇池邊尋找他,問了許多親戚朋友沒人知道滇池衛士張正祥是誰?
有一次,我和我們昆明的一個導演聊天,我說:我想寫個電影劇本叫《滇池衛士》。導演說:滇池衛士是不是個古代人物,可見張老師在昆明的知名度遠遠不及跳孔雀舞的楊麗萍。
一直到2016年,父親去世後,我們到觀音山公墓辦理安葬手續。我問一位女工作人員是否聽說過滇池衛士張正祥?她告訴我;張正祥現在住在他們村的董孝鳳家裏,董孝鳳的母親李所芝是張老師的鐵杆粉絲,是她收留了無家可歸的張正祥。
女工作人員和我從山上墓碑雕刻處下來,她環顧左右,悄悄對我說;“我可以幫你要到張老師的電話號碼,但千萬不能讓人知道,是我幫你要到的電話號碼。”
我暗暗好笑,莫非一個國家樹立起來的形象人物,是個被人追捕的逃犯?
幾天後,張老師來碧雞廣場接我,我們一起到了董孝鳳家。小董家住在觀音山村一座清代木樓小院裏。院子裏栽這些花花草草,還養著幾隻羽毛油亮的公雞,已經快正午了那幾隻公雞還伸著脖子報嘵。木樓圍牆都已經搖搖欲墜了,堂屋的屋簷下掛著兩個鳥籠,鳥在籠子裏啼叫。
張老師說:“因為不知道房子什麽時候倒塌,這幾隻鳥是用來報警的。”
小董在廚房裏用燒柴的土灶煮飯,坐在這古老的農村小院裏,看著那些開得正豔的花朵,聽著雞啼鳥叫的聲音,我的思緒穿越到了上古時候,我知道了我要寫的故事就叫《尋找滇池衛士》。
張老師談起西山滇池如數家珍;有那些河道流入滇池,滇池的地下河道從那裏流出,滇池的泉眼在什麽地方-------。
吃過中飯,我要離開的時,一位不知住在那個村的女村民背了些白菜,芥藍菜來送給他們。小董問她的住址和電話號碼,她沒說就匆匆走了。我走時,小董就送了我些沒被農藥汙染的白菜,芥藍菜。
一個從不知道張正祥是誰的小導演,聽了我對張老師的介紹後非常感興趣,他說:電影劇本寫好後,他拿去找省外的導演朋友們一起湊錢來拍這部電影。他還打算帶上他們團隊的工作人員,去觀音山小董家拍攝張老師的生活現狀。
我就匆匆地寫了個粗糙的電影劇本拿給他。
一切尚未開始,我就感到事情不對了。有一次,我在翠湖邊等張老師,遇到一位大學教授,我倆站在那裏聊天,張老師來了,打電話給我。
教授嚇得“還柱而走”,邊走邊說:“作為昆明人,誰不愛滇池?本應該和他一起保護滇池,但我們還要在昆明生活工作啊!-------”
我的朋友出麵為張老師申請低保,但石沉大海,音信了無。朋友說:她為許多人申請過低保,成不成都有個回答,但為張老師申請低保,連個回音都沒有。還有人告訴她;“張正祥是個瘋子,不要和他攪在一起。”
我開始有點明白那個公墓管理員和送菜來的女村民為何懼怕了。
後來我才知道,在昆明恨張正祥的人叫他張瘋子,愛他的人叫他張老師。他對滇池的執著與熱愛在貪官和一般人眼中就是個瘋子。
小董告訴我:“有個大老板來找過張正祥,提來一箱子百元大鈔,叫他以後不要再管滇池的事情了。張正祥將那人趕走,連箱子也扔到門外。”這類事情太多了,還有用別墅,汽車,美女做誘餌的。目的就是叫他閉嘴,不要再管滇池的事。
貪官和壞人隻敢叫他瘋子,不敢叫他騙子。如果張老師是騙子,早就被抓到大牢裏去了,恐怕將牢底坐穿也不會放出來。
我趕快通知小導演,叫他不要再管張老師的事情了。我將那個粗製濫造的電影劇本貼到中國劇本網去讓它自生自滅。
從那以後,我和張老師他們保持著斷斷續續的聯係。
2017年2月28日,張老師打電話給我說;“今年春節過後,中國十九冶集團有限公司就開始每天三班倒,數百輛大車毀林,挖山,拉土朝滇池裏倒------”
竟管我是個法盲,是個連警察和公安都分不清楚的人。我還是打了市長熱線,跟著朋友和張老師,小董一起到各個部門報案。後來我才知道,報案的還有滇池邊楊林港村的全體村民。在眾人的共同努力下,中國十九冶集團有限公司停工了,但倒進滇池裏的土是再也撈不上來了。
站在一片渺無人跡的工地上,我想起了當年那場轟轟烈烈的“圍海造田”運動。那時我還在上中學,我們每天三班倒。肩挑,手提,人挖土地朝滇池裏倒土。
看如今,已是日新月異。他們填湖用挖土機,大貨車,推土機將土朝滇池裏倒。鳳凰山(觀音山的別名)旁邊的兩座鳳凰蛋山,短短時間內就被挖走了一個,可見威力無窮。
讓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這些決策人物怎麽會把一個高原湖泊當成了大海,來“圍海造田”“打造黃金海岸”“建海景房”。難道他們不知道湖泊和大海的區別嗎?不知道這個高原湖泊對昆明這個城市的重要性嗎?她是昆明的天然空調器,沒有滇池不知昆明的氣候是否還是“天氣常如二三月,花枝不斷四時春”。
春城十分美,九分在滇池。沒有滇池就沒有春城的美。
2017年3月5日下午2點多鍾我打電話給小董,聽見那邊有亂哄哄的爭吵聲,就問小董發生了什麽事情?
小董說:“富善村的村官張鴻的胞弟張平,叫了兩輛挖掘機將張正祥家在小嘴子灣的承包林全部挖了。”
我聽見頭皮都炸了。現在是清平世界,蕩蕩乾坤,光天化日之下怎麽會發生這種不可思議的怪現象呢?
我趕快叫他們報警,打市長熱錢。
第二天,小董帶著我和朋友來到富善村小嘴子灣張老師家被毀的承包林裏,承包林就在滇池邊。1萬多株櫻花水柳隻剩下寥寥幾株,在陽光下開得正豔的櫻花和隨風舞動的水柳了。
昨天,這裏還花正紅,柳正綠,今天就成了一片黃土白沙。張老師的女婿小蔣和一位年輕村民也在那裏。
青年村民說:“我們告到省裏,省裏說不知道。我們告到市裏,市裏也說不知道。我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生活在中國?還是外國?還是生活在那個星球上?
2017年4月15日我和丈夫到國外旅遊去,5月底才回到昆明。朋友告訴我;“4月29日滇投公司在富善村小嘴子灣滇池一級保護區內(也就是張老師家承包林那一片),用生活垃圾和磷礦石的尾礦填滇池,水邊的小魚,小蝦,青蛙,都毒死了。
當時滇池管理局和一些執法部門的工作人員還有民警也趕到了現場。一位村民和滇投公司的人員發生爭執,村民氣憤地踢了其中一人,被民警抓走,關了三天-------”
朋友還帶回一包毒垃圾作為證據。
2017年6月5日下午,我和朋友跟著張老師,小董,小蔣和一位環保誌願者小汗到西山區國土局反映情況。
國土局執法隊的小夥子說:“他們說是中央工程,我們下了文件要求他們提供《草海及入湖河道清淤工程》工地,地塊國有土地使用審批文件。但兩周過去了,都沒有回應。”
(草海在滇池東岸,現以海埂大壩為界限,小嘴子灣在滇池西岸,東邊的清淤工程,怎麽跑來西邊填湖,真是咄咄怪事。)
執法的小夥子氣憤地說:“我們也恨不得拿個封條把那些廠子,工地封了。可沒辦法,國土局不像公安局,城管局有強製執法權。我們隻能按程序向對方發出停工停產通知,要求對方配合調查,如此而已。”
小汗評論:執法者遭遇踢皮球,和小市民一樣無奈。
後來,在西山區國土局執法隊的堅持下,滇投公司停工了,但那些毒垃圾是再也撈不上來了。
2017年6月22日我和朋友又上觀音山找小董。朋友是一個對工作極為負責的人,她一定要看看那些有毒的廢尾礦是從那裏挖出來的。
小董和一個女村民帶著我們去睡美人的“枕頭”大墳山,去看挖出廢磷礦的地方。
我們坐車到了滇池邊的古蓮村(這裏也是滇池一級保護區)。下車後,我們穿過古蓮村,看到兩邊的田裏種著玉米,蔬菜,還有些大棚,遠處停著一輛挖土機。
小董說:“這些田後天(6月24日)就要被鏟平了。”
迎麵過來一個男村民,朋友問他究竟是怎麽回事?幾個女村民也圍上來說:“這些田共有106.33畝,都是高產的優質良田。土地承包年限30年,2008年被村幹部賣給了高海公司,賣了多少錢不知?每人分了15000元,不滿10歲的兒童不分。高海公司占地後9年都未開發,他們就在土地上繼續種莊稼。
今年6月高海公司來了,限他們24日前將大棚拆去,否則將強行拆除。”
一位兩腮通紅的老太太是認識小董的人,她對我們說:“我們都一把年紀的人了,沒有土地連打工都打不動了,怎麽辦?”
我們也幫不了什麽忙,隻能給他們幾個電話號碼,叫他們到時打電話報警。
我們從古蓮村的後山爬上去,順著山間小路走,最後來到一條新建的大路上。我們還未走近大墳山,同行的女村民就聽見了挖掘機的聲音。
到了那裏果然有台挖掘機正在打洞挖土,將挖出來的土倒在洞前的一片小樹林裏。一台壓路機將土和小樹林壓平,可能要做停車場,對麵的公路上停著兩輛拉土的大車和兩輛小轎車,其中一輛是白顏色。
小董和女村民爬到旁邊的小山上照相取證。我和朋友爬不動山,就順著公路走進去拍照,拍出來的角度不佳。
小董她們從山上下來,就被那輛白色小轎車追趕,兩人跑下公路邊的山穀裏,躲在那裏報警。我們看見國土局和森林公安的車先後上去後,才放心地走了。
第二天,我和朋友到昆明市傳染病醫院看望被滇投公司打傷的那位村民。從醫院出來後,想起古蓮村明天將要發生的事情,我們也不知該怎麽辦?
朋友圈的朋友發來“昆明市巡視組”的電話號碼,我們試著打了一個過去,幸好不是詐騙電話。我們報告了古蓮村即將發生的事情,接電話的男子焦急地說:“這麽大的事情,你們怎麽今天才來報案。”
我們說:“我們也是剛剛才得到這個電話號碼的。”
後來,此事被市裏壓下來了。
三個月後,也就是2017年9月29日。張老師的女婿小蔣發照片和視頻過來,古蓮村的田還是被強占強毀了。
後來,此事如何解決不知?
這三個月內,還發生了一件事,就是張老師被村官張鴻以誹謗罪告到了西山區法院,一同被告的還有新浪和紅歌會網。新浪提出了管轄權疑意,昆明中院裁決西山區有管轄權,可能十九大後開庭。
這一年裏,我近距離地走近了西山,滇池和那些熱愛滇池,保衛滇池的人。明顯地感到了正邪兩股力量的博弈,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此起彼伏,此消彼漲,至今勝負尚未分曉。
發生在滇池邊的故事太精彩了,朋友們勸我不要再寫神話故事了,寫個反腐長篇小說,肯定比那些靈異故事精彩。但我才氣不足,無法駕馭這麽大的題材,而且我無法洞悉那股毀林,挖山,填湖的勢力來自何方?想想還是留給後人去寫吧。
我躲進小樓裏,發揮自己天馬行空的想象力,繼續修改我的《尋找滇池衛士》,用此方法來寄托我對即將失去的滇池母親的哀思。
歸來吧!偉大柔美的母親湖—滇池。天上的悠悠白雲,西山上吹來的澹澹和風,都盼著你,盼著你從月中歸來,從夢中歸來。
2018年底,我即將離開故土時,又和朋友到觀音山看望張老師和小董。張老師他們的官司敗訴了,他正在寫材料準備上訴。承包林被毀的官司也還不知什麽時候開庭?
從觀音山返回昆明時,張老師順便帶我們到小嘴子灣看看,現在那裏打起了圍牆,蓋起了樓房,不知是個什麽工廠?我們誰也沒說話,心裏隻有一片迷離和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