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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湖月夜》—火鳳凰

(2020-10-09 03:12:50) 下一個

火鳳凰

下班後,王虹順便到廠對麵的農貿市場去采買。她穿著粉綠色背心,套著件針織白線衣,黑長裙,白皮鞋,一頭長發披在身後,比正在上演的電視劇上的女演員還要漂亮,根本不像工廠女工。

王虹不是演員,但她是這一片廠區有名的舞星。她穿著火紅的長裙,跳起勁舞時就像一隻火鳳凰,為此得了個“小鳳凰”的外號。

王虹的跳舞天賦來自於母親李玉梅。李玉梅從前也是這一片廠區的舞星,隻是當年跳的是《白毛女》中的喜兒,《紅色娘子軍》中的吳瓊花。因為喜兒和吳瓊花都穿一身紅,所以李玉梅的外號就叫火鳳凰。

王虹站在鹵菜櫃前買丈夫愛吃的鹵腸子和鹵肚子。手機響了,是丈夫楊威打來的。

“什麽?你今天趕不回來了?處長他們都回來了,就你積極!好了,好了,別解釋了,等我回家後又給你打回去。”

農貿市場上人聲鼎沸,她聽不清楚楊威在說些什麽。

王虹和楊威在同一家工廠工作,揚威是廠供銷處的科員。他們廠在瑞麗有個銷售點,楊威常跑瑞麗。

丈夫不回來,王虹頓時失去了采買熱情。她提著鹵菜,回到家裏,開始打電話,但那邊一直占線。

太陽落到了西山後,屋裏漸漸暗下來了,楊威的手機關機了。王虹沒精打采地從7樓下到3樓,敲開了供銷處長家的門。

處長拉開門,她一家正坐在一進門的大客廳裏吃飯。

王虹站在門外問:“汪姐,楊威怎麽沒回來?手機也不開,話也不回。”

處長忙著將口中的食物咽下去:“小鳳凰,對不起了。下麵人手不夠,他在那裏幫幾天忙,可能下周就回來了。”

王虹走後,汪姐回到飯桌前對丈夫說:“廠裏這對金童玉女,我原來還以為他們會白頭到老,誰知結婚不到兩年就玩完了。聽說楊威在瑞麗認識了一位上海來的女大款,兩人打得火熱,楊威正準備辭職哩!”

王虹還蒙在鼓裏。她躺在沙發上,心不在焉地盯著電視,手機擺在耳邊,癡癡地等待著丈夫來電話。

無風門自開,一個穿白色緊身長裙的女子飄然進屋。她的裙子像月光織成,頸上的項鏈是夜空中白色、黃色、藍色、粉紅色的星星,黑發像烏雲堆在頭頂。

王虹被她的華麗美艶震懾得說不出話來,隻知道呆呆地看著她。

“小鳳凰,你想不想去瑞麗見楊威?”女子的聲音充滿磁力。

王虹點點頭,心想山高路遠,怎麽去呢?女子不知從哪裏拿出一雙火紅色的水晶鞋來。

“小鳳凰,穿上這雙水晶鞋,再遠的路也不遠。”

王虹好奇地坐起來,穿上水晶鞋。水晶鞋閃著七彩光,女子就拉著王虹飄飄而去。

兩人出了城區,進入萬山叢中。乳白色的月光一會兒在林間舞蹈,一會兒在河中暢遊。夜風中有花香、草香、樹木香,王虹覺得自己成了月光下的仙子,快要飛起來了。

林中的小路上走來一個人影,走近後一看竟是楊威。王虹高興極了,也不管身邊有人無人,跑過去抱住了丈夫的脖子。

丈夫尷尬地將她的手拉開,低聲說:“小鳳凰,別這樣,旁邊有人看著!”

白衣女子爽快地說:“夜已深,趕不回昆明了。我家就在附近,先到我家住一夜,明天再回去吧!”

王虹和楊威跟著女子沒走多遠,果然看見一個倚山而築的圍著木香花樹籬的小院。女子推開小竹門,七個穿著各色小短裙的女子迎上來,低著頭恭敬地說:“夫人,酒席已經準備好了。”

小院寬敞整潔,有幢帶長廊的小屋,似乎浮在霧中。月光朦朧,花影亦朦朧,院中放著一桌豐盛的酒席。女子挽著楊威的手,走到桌前,讓他坐在自己身邊。王虹尷尬地跟在後麵,坐在他們對麵。

女子殷勤地為楊威斟酒夾菜,楊威忙著和她周旋,顧不得看王虹一眼。王虹怒從心頭起,想不到丈夫竟是這個德行。她真想將一桌酒席掀翻在他倆身上,卻像中了夢魘似的,端坐在那裏動彈不得,眼睜睜地看著丈夫和那女子調情。

兩人對飲了幾杯後,那女子兩腮如火,美目流盼,放出萬種風流,在楊威耳邊嬌聲媚態地唱:“斜月晶瑩照院庭,幽輝滿床翠被香。解帶色已戰,觸手心更慌。哪知羅裙內,銷魂別有香。”

楊威更加神魂顛倒,似乎徹底忘記了妻子就坐在對麵,任那女子把香腮貼在自己臉上。俄頃,那女子嬌聲說道:“郎君,我累了,你扶我到屋裏歇歇吧。”隨即站了起來。楊威如掉了魂一般,乖乖跟著站起來,攬著她的纖腰,和她一道登上石階,進小屋去了,留下王虹呆坐在那裏。小院裏靜得沒有一點聲音,七個侍女伏在石階上或長廊上睡著了。

桌上一片狼藉,王虹坐在那裏,心中一會兒如醋瓶掀翻,一會兒如烈火中燒,一會兒肝腸寸斷,酸甜苦辣在心中翻騰,煎熬得她求生不得,求死亦難。不知過了多久,她漸漸冷靜下來,頭能動了,手腳也能動了。她不想到小屋後麵去看她不願看見的事情,隻想回家。

推開小竹門,來時的小路不見了。月光下隻有千年古樹,磊磊岩石。王虹茫無目的地在林中行走,最後消逝在神秘的月光下。

李玉梅和廠裏幾個一起退休的朋友們從新、馬、泰旅遊回來,才進家門就聽到女兒神秘失蹤的消息,隻覺得天塌地陷,兩眼一黑就昏了過去。

李玉梅中年喪夫,女兒就是她的命根子。失去女兒,也就失去了生活的樂趣。這種沒有一點線索的神秘失蹤案,就是神探狄仁傑轉世也破不了。她想追隨女兒而去,但自殺了幾次,都被人發現救活了。既然死不了,尋找女兒就成了她生活的全部內容。她想,就算女兒死了,她也要知道她死在何方。女婿楊威跟著一個女大款到上海發展去了。李玉梅獨自踏上了尋女之路。她以昆明為圓心,一點點向外擴大尋找範圍。她上過電視,登過報紙,在大街小巷中貼過尋人啟事。她站過小鎮街頭,睡過貴陽、衡陽等火車中轉站,拿著女兒的相片問南來北往的遊客。

兩年後的一天,李玉梅接到一個叫劉小香的女孩打來的電話。她是龍陵縣屬的邦拿掌村裏一家賓館的服務員。

女孩在電話裏說:“李阿姨,我在縣城裏看到你貼的尋人啟事,很像我見過的一個人,但我不敢肯定是不是她。您能不能再多帶一點她的相片來給我看看?”

李玉梅帶著女兒的影集,坐了一天一夜的長途車趕到龍陵縣,第二天一早就乘小馬車趕往邦拿掌村。

邦拿掌村是傈僳族居住的地方,群山環繞,一條河流像銀光閃閃的白龍在山皺褶中蜿蜒而過。房子依山而築。邦拿掌本是個默默無聞的世外小村子,因為地下熱水資源豐富,近幾年成了旅遊熱點。

李玉梅乘馬車趕到邦拿掌時,太陽已經完全升起來了。河這邊空氣純淨,草木蔥鬱。河那邊霧氣蒸騰,山上的房屋都鎖在雲霧裏。同車的人請教趕大車的男人,男人說:“河那邊的山穀裏有許多燙得熟牛的大滾鍋,那是大滾鍋裏冒出來的熱汽。”

河邊的街上,旅館、賓館、商店林立,人頭攢動,熙熙攘攘。李玉梅在街上找到了劉小香工作的那家賓館。這家古香古色的賓館雖然不大,卻很有特色,長廊築在河邊,倚著長欄就可以賞魚。順著長廊邊的石階下去,坐在河邊的岩石上就可以垂鉤。服務員都穿著日本和服。

李玉梅住進了二十元一晚的標準間,關著門在翻看女兒的影集。一邊看一邊哭。這兩年,她不知流了多少淚,如果淚水能淹死人的話,她想自己已經被淹死好幾次了。

劉小香一直忙到中午休息時才來敲她的房門。李玉梅忙著給她倒茶,又把從昆明帶來的小巧克力、小包豆腐幹、鶏棕菌、泡椒鳳爪、牛肉幹等等擺了一茶幾。

黑俏的劉小香和一般女孩沒什麽兩樣,隻是在想問題時目光茫然,漂浮不定。

李玉梅將女兒的影集拿出來,放在她麵前說:“相片上拍的都是我女兒的真實樣子。我女兒不適合化妝,化妝後反而不好看了。”

影集裏有女兒穿著火紅長裙跳舞的相片,也有一般的生活照。劉小香一邊翻看,一邊頻頻點頭:“是她,是她,肯定是她……。”

李玉梅的心激動得直顫抖,當下就跪在劉小香腳前說:“小香,你快告訴我,她在哪裏?”

小香嚇了一跳,趕快去扶李玉梅。李玉梅不肯起身,要小香告訴她女兒在哪裏。小香皺了皺眉,兩眼茫然地說:“我也不知道啊。阿姨,您起來坐下,我慢慢講給您聽。”

李玉梅起來坐在劉小香身邊,專心致誌地聽著。

“我家住在龍陵縣城裏,我從小就有夢遊症,每年都要遊那麽幾次。因為不嚴重,對身體也沒什麽影響,所以家裏人也沒把它當成一回事。

自從去年我在這裏工作後,每月都要夢遊一次,和這條街上的七個女服務員到前麵的‘女人灘’去,為八個女子按摩,這個姐姐就是八個女子中的一個。

我不知道她們從哪裏來,她們各人穿著一種顏色的長裙或短裙,這位姐姐穿的就是火紅色的裙子。她們的衣裙都是大明星們走紅地毯時穿的樣式,首飾是我從未見過的款式,都是價值連城的寶物。她們泡澡後,我們就給她們按摩。我最初還以為她們是仙女下凡,按摩時才發現,她們身上青一塊,紫一塊,還有許多不知什麽野獸咬的牙齒印。仙女怎麽會渾身是傷呢?真猜不出她們是什麽人。

我是怎樣到了‘女人灘’,又怎樣回到賓館的,我一點不知道,但在整個服務過程中我都是清醒的。我問過其他朋友,她們卻什麽都不知道。”

李玉梅心裏痛得就像自己身上也被怪獸咬了:“你聽到過她們說什麽嗎?”

“不知她們說哪個民族的方言,我聽不懂。”

李玉梅雖然懷疑那不過是劉小香夢遊中的幻覺,但她還是請劉小香下次去服務時告訴王虹,她媽在旅店裏等她。

劉小香走後。李玉梅拿上了毛巾和拖鞋,也到“女人灘”泡澡去。她要看看“女人灘”究竟是什麽樣。

正是午飯時間,街上的小飯店間間爆滿。李玉梅順著路找到了“陰陽塘”,這是連接在一起的兩個池塘,一邊熱氣騰騰,一邊冷氣森森。順著“陰陽塘”邊的石板小路朝山上爬,路兩邊有許多噴著熱汽的泉眼,小的隻有姆指大,大的比拳頭大。幾個遊客在泉眼上煮米粉、麵條吃。

“女人灘”座落在山腰上,那是一間簡陋的木板房。門前的大樹下,有個穿白底紅花短袖衫,剪著短發,皮膚被山裏的驕陽曬得黑黑的婦女,在那裏賣涼卷粉和涼豌豆粉。

“這位大姐來得正是時候,裏麵沒多少人了,泡完澡出來吃我的一碗豌豆粉,涼爽得很哩。”

李玉梅忙將隨身帶的照片拿出來,給賣豌豆粉的女人看:“你見過這個女孩來泡澡嗎?”

“哦,沒有。這麽漂亮的女孩,如果我見過一定記得。”

李玉梅和賣涼豌豆粉的女人聊了幾句,就進去了。“女人灘”據說能治婦科病,所以泡澡的全是女人。“女人灘”的水一日三變,早上奶白色,中午茶色,晚上清澈見底。

李玉梅進去時,石頭龍嘴裏吐出來的水,正變成茶水色。池裏隻有兩三人了。水燙極了,根本無法下腳,坐在池裏石椅上的一個女子說:“趕快叫‘水乖乖,水乖乖’,否則你下不了水。”

李玉梅不停地叫“水乖乖”。真是奇了,池裏的水果然不那麽燙了。她下到了水池中,泡在水裏想,這種奇事都會有,說不定劉小香不是做夢,女兒真的就在這附近。一想到女兒,眼淚又嘩嘩流了出來,她忙用毛巾捂住了臉。

吃過晚飯,李玉梅提著集市上賣來的雞蛋、土豆、香腸、豆角,到河對岸的“大滾鍋”去煮。“大滾鍋”被石欄杆圍著,裏麵的水像開了鍋似地沸騰,冒出來的熱汽籠罩了半座山。石欄杆周圍放著一些長竹竿,竹竿上掛著鐵絲網做成的簡陋大漏勺,供遊客煮食物。李玉梅學著身邊一個煮青菜的婦女,將鶏蛋放在鐵絲網裏,將竹竿伸進大滾鍋裏,幾分鍾後雞蛋就煮熟了。李玉梅將土豆、豆角煮好,又將香腸蒸好,這些都是她明天帶著上路的食品。

第二天,李玉梅開始在附近山上的小村子裏尋找女兒。山裏住的有漢族、傈僳族、彝族、阿昌族、布依族,年青的都會講漢語,李玉梅不難和他們溝通。這些民族樸實好客,但李玉梅每天再苦再累也要趕回邦拿掌,因為她在等女兒的消息。

一天半夜,李玉梅從夢中驚醒,有人睡在她身旁,緊緊地抱著她的脖子,耳邊傳來低低的啜泣聲。是女兒!她果然來了!女兒小時候受了驚嚇總是這樣抱著她。

李玉梅輕輕拍著她說:“小鳳凰,別怕,別怕。你告訴我,你現在在什麽地方?我一定將你救出來。”李玉梅想,女兒一定是落入了邊境賣淫集團的人販子手中。

女兒哀慟地抽泣:“媽,你救不了我!我在的地方是個無生命,無死亡,生不如死的地方。”

李玉梅大驚,她捧著女兒一臉淚水的臉問:“小鳳凰,那到底是個什麽地方,在哪裏?”

女兒哽咽得說不出話來,半天才斷斷續續地說:“我-們-在九子魔母洞裏,是九子魔母的侍女……。”

“九子魔母洞在什麽地方?九子魔母是什麽人?”

外麵傳來很低然而很清晰的聲音:“小鳳凰,快走吧,雞快叫了。”

女兒站起來,淒慘落寞地看著母親:“媽,你回昆明去吧,以後不要再找我了,就當我已經死了。”

李玉梅想拉住女兒,但她躺在床上動彈不得,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女兒火紅色的長裙一閃就消逝在門外。

第二天,李玉梅問遍了街上旅館、飯館、小商店的老板,沒誰知道九子魔母洞在哪裏,連九子魔母是誰都沒人聽說過。隻有在“女人灘”門前賣涼粉的女人說:“小時候我聽我奶奶講過九子魔母,她說,如果某戶很窮的人家一夜暴富了,那就是九子魔母住在了那個人家,但九子魔母是妖怪是鬼,連我奶奶也說不清楚。”

李玉梅想,既然女兒沒有死,我就是上天入地也要把她找回來。這次李玉梅以邦拿掌為圓心,在周圍的大山裏尋找九子魔母洞。她剪了個短發,手提登山木棍,背著麵包和水,爬過荊棘叢生、薜蘿牽繞的山嶺,穿過綠蔭匝地的森林,逢人就問。山中民族的木樓多築在山腳和山腰上,大的有十幾戶人家,小的隻有一兩戶家人。山道上常遇到打柴和挖野菜的山民,但沒人知道九子魔母洞在什麽地方。

李玉梅常在山民家裏住宿。他們提供的飲食雖然隻有麥麵餅、青菜、豆腐、木耳、幹筍、涼拌山菜,但價格低廉,好歹能為李玉梅提供食宿。

一天,李玉梅走了一上午,都沒有看見一戶人家、遇到一個人。眼前的山上有紫紅色的藤,葡萄紫的竹子,青綠色的鬆樹,翠綠色的柳,白色的岩石。走了近半個月,她第一次看見這麽秀麗的大山,便用木棍撥開快有人高的茅草,朝大山走去。

山下的岩石上,坐著一位穿藍色大襟衣的頭發雪白的漢族老太太。李玉梅高興極了,正要開口問路,老太太卻先說了:“這位妹子,請轉回去吧,前麵是九子魔母山,不是凡人可以進去的。”

“九子魔母山!我可找到它了!我就是專門來找九子魔母洞的,已經找了半個多月了。”

“你找它幹嘛?”

李玉梅忙將女兒的相片拿出來給她看,又將尋女之事告訴了她。

老太太說:“剛才我從天上飛過,看見有人要進九子魔母山,覺得好奇怪。因為這山一般人是看不見的,可見心誠石頭也會開花。你尋女心誠,終於找到了這座山。走吧,我帶你去九子魔母洞,看看怎麽才能把你女兒救出來。”

李玉梅千恩萬謝。老太太帶她爬上大山。山上風景極美,有飛花瀉玉的大瀑布,也有流水潺潺的山澗。紅色、白色的杜鵑花彌漫山穀,已經不是人間景色了。

“請問大姐,這九子魔母究竟是什麽山精野怪?”

“九子魔母是個邪神,因姿容絕世,古時常有婦女出資為其建廟。九子魔母常下嫁給人間有靈質、美豐儀的小夥子。現在人口稠密,環境汙染,而且再也找不到那種有靈質美豐儀的英俊小生了,九子魔母也就不嫁給凡人了,隻是偶爾找個外表還看得順眼的小夥子來,玩玩一夜情,第二天各自東西,事如春夢了無痕。”

老太太將李玉梅領到九子魔母洞前,兩扇石門緊閉,洞外風景秀麗。峭壁上掛著結紅果的薜荔,洞前開著紅色、紫色、白色的香蘭,和風吹拂著幾株翠柳,白雲纏繞著岩石上的古鬆,靜得隻有風吹樹葉搖的聲音。

老太太領著李玉梅走到一株極大的垂柳下。柳樹有一抱粗,樹冠如巨傘一層層展開。老太太抬頭對柳樹講了幾句不知哪個民族的方言,柳條隨風嘩嘩搖曳,過了一會兒才停下來。

老太太對李玉梅說:“九子魔母每月出來一次,將洞前變幻成一座人間小院,帶個英俊小子回來過夜。等到小院裏鴉雀無聲時,你進去尋找,裏麵有八個芭比娃娃,那個穿火紅裙子的就是你女兒。我將我這件大襟衣服脫給你穿,你用衣襟將女兒兜住,帶回邦拿掌,打陰陽泉裏的水給她喝,她就可以還原了。你穿著這衣服,白天可以在山裏到處行走,但太陽落山前必須回到這棵柳樹下,老柳樹會給你提供一個藏身之處。”

李玉梅還未來得及感謝,聽見後麵“砰”的一聲響,嚇得她跳了起來。回頭一看,隻有幾朵野花笑彎了腰。再回頭看,那件藍色的大襟衣服扔在地上,老太太不見了。李玉梅驚奇地四處尋找,隻見一縷仙女形的彩雲從藍天上飄走了。

李玉梅穿著藍色大襟衣,在山間餓了采楊梅、鎖梅吃,渴了飲山泉水喝,累了在花樹下睡覺,在太陽落山前趕回老柳樹下。這時柳樹下出現了一間柳條小屋,屋裏麵僅有一張小床,李玉梅可以在那裏過夜。

夕陽殘照中的山景分外幽美。這時,洞門突然打開,深不見底。不知從哪裏飄來團團黑霧,將整座山籠罩起來,霧中,步行的、騎馬的、開摩托、駕小車、開飛機的男子紛紛進入洞中。黑霧散盡之後,洞門關閉,隻有月照樹稍。

李玉梅不敢想象石洞裏麵發生了什麽事,她數著指頭,度日如年地等著女兒出來。

終於等到一個雨後新晴的黃昏,落日的餘輝將整座山照亮。樹上、花上的雨珠子金光閃閃。李玉梅隔著柳條看,等了很久洞門未開,也沒有看見平時籠罩大山的黑霧飄來,她想,今晚一定有異。

明月東升,洞門無聲地開了。一道白色霧氣從洞裏緩緩飄出來,霧氣在洞前不斷旋舞,洞前就出現了一幢日本式小平房。平房前出現了櫻花樹,水池荷花,樹下有了石桌石椅。樹籬圍住了小院,一座霧氣變幻的小院出現在深山裏。那道白色的霧氣像道白光奔馳而去,霧氣所過之處出現了一條白緞子般的小路。

月色光潤明媚,萬籟俱寂。過了很久,李玉梅聽見樹籬後有人走動和杯盤放在石桌上的聲音,她知道女兒她們出來了。

隻聽女兒說:“我好想我媽,也不知我媽回去了沒有。過幾天我們去泡澡,我再到旅店看看。”

“小鳳凰,你媽真行,居然找到了邦拿掌。我媽可能也在找我,但她做夢也不會想到我在這裏受苦受難。”

“小鳳凰,下次見到你媽,把我們的住址都告訴她,叫她轉告我們的父母也來邦拿掌看看我們。”

“太好了,小鳳凰,你千萬記著告訴你媽。”

“快別說了,夫人回來了。”

李玉梅看見那條白緞似的小路上走來一男一女,兩人十指緊扣。女的穿著深色胸罩,外披一件極短的牛仔小背心,下麵是一條牛仔短褲,露著兩條修長的大腿。那潔白晶瑩的手臂和大腿如水晶雕琢,光艶照人。她長發飄飄,柔情款款,這種絕色美人不是人間能找到的。

李玉梅隻顧注意那個女子,那人間男子究竟是什麽模樣她都沒有看清。兩人走進小院,一會兒裏麵傳出喝酒劃拳的笑聲。女子嬌聲媚氣,勾魂蕩魄,男人的笑聲漸漸淫蕩起來。過了片刻,笑聲消逝了,萬籟俱寂。

李玉梅走出柳條小屋,推開樹籬門走進小院。櫻花樹下,石桌上杯盤狼藉,日本平房的石階上、平台上,或坐或臥地丟著八個芭比娃娃。李玉梅在石階上找到那個穿火紅長裙的娃娃,拿起來看看果然是女兒,閉著眼睛,好像睡得很香。

李玉梅將女兒兜在衣襟裏,正要離開,突然看見坐在女兒身邊的那個穿白色長裙的芭比娃娃睜著一雙大眼睛看著她,眼睛裏流出兩串小水晶珠似的眼淚。

李玉梅一陣心酸,想:“我女兒得救了,可這幾個可憐的女孩還留在這裏,如果他們父母知道她們的處境,還不心痛死了。”她將剩下的七個芭比娃娃都拾起來兜在衣襟裏,走出小院。

小院外,天空澄明,月華如泉,濺在千年古樹和磊磊岩石上,那條白緞子般的小路消逝了。李玉梅兜著八個芭比娃娃,頭也不敢回地朝小路消逝的方向疾走,她想,那邊肯定通往人間。

懷裏的芭比娃娃突然動了,一個聲音說:“我們是在哪裏?怎麽這麽黑,還有咚咚的敲鼓聲?”

“我們被一個中年婦女救了,小鳳凰,她可能是你媽,你叫她幾聲。”

“媽!媽!”

李玉梅拉開衣襟看看,八個芭比娃娃都活了。

李玉梅高興地說:“好孩子,不用害怕了。咱們趕快回邦拿掌,你們喝了陰陽泉的水就可以複原了。”

八個娃娃像小袋鼠似地爬在衣襟邊上指路。

“阿姨,那片茅草叢中藏著條小路。”

“媽,朝岩石這邊走,這邊沒有荊棘。”

李玉梅穿的是登山鞋,不是水晶鞋,隻能一步步走。她翻過了一山又一山。

東方的天幕上出現了一縷白光,極遠處傳來了雞鳴聲。

女兒興奮地說:“媽,翻過前麵那座山就是邦拿掌了。”

突然,李玉梅覺得自己身後的衣服被風吹拂了一下,一個女子的尖叫聲嚇得她全身一震。

“啊呀!好厲害的衣服。”

“她來了!她來了!……”八個芭比娃娃顫抖著用手抓住李玉梅的衣襟,將頭藏在她懷裏。

李玉梅轉過身去,但見後麵有團白霧,霧裏發出一道亮光來,一個女子的聲音說:“我不管你是誰,你隻要將我的侍女還我,我就放你走,否則你別想活著走出這座山!”

李玉梅不理她,轉過身去繼續趕路。白霧在山穀中彌漫開來。沒走多遠,一個大滾鍋擋住了去路。李玉梅想繞開它,但無論她走到哪裏,那裏的荊棘就瘋長起來,像牆一樣擋住去路。

大滾鍋裏的水熱浪滾滾,霧氣蒸騰。李玉梅圍著大滾鍋轉,想找個荊棘稀薄的地方闖出去,周圍的刺叢開始燃燒起來。一股股檀香木的香氣向她襲來,她開始頭昏眼花,步履蹣跚。

女兒滿臉是淚,拉著她的衣襟搖:“媽,快把我們扔進大滾鍋裏!”

其他的女孩也叫起來:“阿姨,快把我們扔進去!我們再也不願回到那生不如死的地方去了!”

李玉梅低頭看看女兒,失去女兒,她活著也是生不如死。

“小鳳凰,咱們一起走吧!”李玉梅抱著八個芭比娃娃,跳進了大滾鍋,一個女子的尖叫聲響徹山穀。

太陽尚未升起,街上行人稀少。劉小香和賓館裏的幾個女服務員,提著包要到“女人灘”泡澡。

賣涼卷粉的女人在半山上的家門前蒸卷粉,突然聽到山下的街上有人叫:“山起火了,山起火了……”嚇得她端著剛蒸好的一籠卷粉四處張望。

河對岸的山後一團火光衝起,人們看見一隻金光閃閃的火鳳凰,帶著八隻大鳥,一隻火紅色,一隻白色,一隻翡翠色,一隻湖藍色,一隻紫色,一隻淡黃色,一隻粉紅色,一隻櫻桃色,朝著太陽升起的地方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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