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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湖月夜》—有客從遠方來

(2020-10-27 03:32:28) 下一個

有客從遠方來

 

蕭瓊英拉開窗簾,山穀裏飄著薄薄的霧氣。抬頭望天,對麵懸崖頂上那條小路上的桃花又開了,像一條粉紅色的綢緞掛在雲端。

“桃花又開了,今夕何夕?我來到這山穀裏有多少年了?八年,十年,還是幾十年了?什麽時候才能再上去逛逛?”蕭瓊英惆悵地看著那條充滿陽光的雲間小路,小路上不時有行人走過,小得就像螞蟻。

“瓊英,瓊英,早點做好了嗎?”父親的聲音像悶雷,從樓下的屋子裏傳來。

“來了,來了。”瓊英飛跑下樓,瓊英的父親每天要到西山龍門擺攤算命,所以她得很早就起來做早點。拉開門,山穀裏的濕氣湧了進來,她打了個寒噤。

石屋外麵,小廚房裏大灶上鍋裏的水已經嘩嘩地沸騰了。瓊英朝鍋裏扔了兩坨磚一樣的紅糖,從水缸似的油罐裏掏了一大勺油攪在鍋裏。然後將一籃子鶏蛋提到灶上,兩手飛快地將鶏蛋打在鍋裏,“二,四,六,八,十……”一氣打了兩百另兩個蛋在鍋裏。

蛋煮熟後,瓊英將自己吃的兩個蛋舀在小碗裏,其餘的全部舀在一個盆大的陶瓷碗裏。又打開蒸籠拿出十幾個開花大饅頭,放在大盤子裏用一個托盤端著,小心翼翼地端進石屋子裏,放在石餐桌上。

“爸,早點做好了。”瓊英敲敲父親的臥室門,低聲說。

回到廚房,她將灶裏的火迅速移到烤壁爐下。然後將弟弟棟梁買回來的兩扇豬肉砍成幾大塊,一扇用酒和大料醃起來晚上吃,然後開始用大盆合麵。關在籠子裏的老鼠吱吱地叫,幾隻活鶏在籠子裏撲騰,那是她弟媳絲絲給她的寵物的食品。

將麵合好後,瓊英又提著水桶拖把回到石屋裏,那時她爸已經走了。瓊英開始輕手輕腳地拖地擦桌子,棟梁和絲絲不睡到吃午飯時是不會起來的。

瓊英將油膩的石桌石椅擦亮,一地的骨頭掃了,將地拖得像麵鏡子閃閃發光。然後提著小籃子,邁著輕快的步伐,到天然菜市去采她吃的蔬菜,她眼睛左右環顧,口裏發出“嘶嘶”的叫聲。

山穀裏幾條蛇躲在草叢裏,豎立起身子看著她,這個山穀裏有蛇,常常爬進屋來。瓊英初來乍到時,差點被它們嚇死。後來是父親教她這種嘶嘶的叫聲後,蛇才離她遠遠的。為此棟梁和絲絲極不高興,許多年都不和她說話,因為那些蛇是他們的寵物。

這背陰的山穀裏長著蕨菜、灰苕菜、牛皮菜、金雀花等野菜。石屋後麵是參天的大樹林,樹上長著木耳、白參,還有一地的菌子。林子裏濃蔭蒼翠,樹太茂密,又無陽光,綠蔭蔭的,寒氣透骨,再往下走就越來越陰暗了。

瓊英隻敢在屋前屋後采摘,回到廚房後,瓊英就開始忙著做中飯了。烤一扇豬肉,十隻鶏,十隻鴨,還要烤一百個大餅,五十個鹹的,五十個甜的。瓊英的父親、弟弟和弟媳可算是世界上最能吃的冠軍了。

小廚房的香氣在山穀裏彌漫時,住在石屋不遠處,幾間木板房裏的幾個男子也開門出來了。他們有的穿著麻布工作服,有的穿著舊軍衣。其中一個鬼鬼祟祟地溜到廚房門口,探進一半身子來,吸著鼻子說:“瓊英,瓊英,真香呀!施舍一點吧,施舍一點吧!”瓊英就拿個籃子裝一隻鶏或者一塊肉,十個大餅給他,那男子拿著食物歡天喜地地走了。

瓊英來到這山穀裏已經好幾年了,但一直弄不清楚這幾個男子是什麽人。他們有點像她家的工人,劈柴挑水等粗活都由他們包下,從來不敢和瓊英家的人多說一句話,沒事時就在自己家門前修理一輛破舊的中巴車,也不知修了多少年。他們指望將它修好後,也像棟梁那樣每天能駕駛著中巴到昆明城裏亂跑。

午飯後是蕭瓊英最愜意的時候,這時她可以靜靜地坐在自己的小屋裏織父親或棟梁的毛衣。太陽從窗子裏照進來,屋裏暖洋洋的。這裏的太陽就像絕世佳人,每天就那麽驚鴻一瞥就不見了。

窗外傳來老鼠吱吱慘叫和那些活鶏搧著翅膀咯咯叫著到處亂飛的聲音。絲絲穿著紅長裙站在草叢中,喊著叫著,把籠子裏的老鼠和鶏放出來給她的蛇寶寶吃。她長得挺秀氣,隻是因為太能吃,永遠挺著個肚子跟孕婦似的,破壞了她的好身材。

棟梁的那輛中巴車已經不見了,他和父親總是神出鬼沒的,不知從那條路出去了。瓊英試著找過出山穀的路,她大著膽子朝屋後的森林走去,那林子越走越黑,坡越來越陡,吹來一陣比一陣冷得透骨的陰風,就像要走進地獄裏去似的,最後她隻好作罷。

瓊英織著手裏的毛線時,想起她和胡夢綺坐在翠湖公園裏蓮花禪院的柳蔭下,看著一湖開得熱熱鬧鬧的荷花比織毛衣的情景;想起她和胡夢綺晚上跑到翠湖公園跟著一群中年男女學唱昆明小調時學嘴學舌的調皮樣;還想起一天晚上,她們和所有唱調子的人一起被抓進派出所裏,審問時她倆不識時務地咯咯笑,差點就被送進了西山采石場(昆明市的勞改隊)的往事。

這些往事就像電影鏡頭一個接一個出現在她的腦海裏,其中參雜著一個費解的鏡頭:在一座古木參天的山腳下,她穿著件粉紅色的蓮花裙,抱著隻小青蛙坐在門前的石階上痛哭流涕。石階下麵的小水塘成了小泥塘,泥塘裏蓮枯藕敗。可是她從未到過那個地方,也沒有什麽蓮花裙呀。

太陽不見了,山穀裏漸漸晦暗起來。瓊英又匆匆下樓,來到小廚房裏準備晚餐,她的生命就在兩間石頭屋子裏跑來跑去地流逝了。

桃花飄落的時候,在懸崖的那條小路上,遊西山的人多得像一片片飄過的雲彩。胡夢綺穿著黑色的半長大衣,戴著付茶色墨鏡,長發飄飄,跟隨遊人走在花樹下。她已經不再是那個明豔動人的青春少女了,但依然風度翩翩,氣質超然。

飄落的花瓣隨風飛舞,有的飛到路旁山崖上的鬆樹枝上,有的飄到幽穀下的刺叢中,有的落在小路上任人踐踏。

胡夢綺和蕭瓊英原是翠湖邊一家小製罐廠裏的女工,那時胡夢綺的父母關在監獄裏。蕭瓊英很小時爹媽就離異了,她跟著外婆過日子。學校分工時,好的單位自然輪不到她倆,她們隻能進街道辦的小廠小社。

文革結束後,蕭瓊英找到了父親。胡夢綺跟隨官複原職的父母調到南京,後來又留學深造,定居加拿大。二十多年過去了,她依然孤身一人,可能是這世間沒有讓她動心的男人吧。

她這次回昆明是參加一個親戚的葬禮,葬禮結束後就順便來找蕭瓊英。這條通往小桃花村的路並沒多少變化,隻是比從前多了無數的遊人。

記得那天她和瓊英拿著瓊英她爸的來信沿路找來,長長的小路上看不見一個人影。瓊英高興地一路走一路唱,興奮得臉紅紅的,眼睛笑得像彎月亮。

瓊英的父親住在路旁山穀裏的一幢石頭屋子裏。石頭屋不遠處,有幾個穿舊軍裝和麻布工作服的男子,正在幾間木頭房前,爬上爬下地修理一輛鏽得發黃的中巴車。她倆笑著從斜坡上跑下去,那幾個男子停下手裏的活,眼神怪怪地看著她倆。

瓊英敲門,一個細高個子的小夥子開開門,看見她們就朝屋裏叫道:“爸爸,姐姐來了!”從昏暗的燭光裏出來個高高胖胖的中年男子,殷勤地將她們喊進去,桌子上已經擺好了飯菜。

他們四人圍著桌子吃飯,那一點燭火僅僅能照見桌子上的飯菜。菜都是當時難得一見的鶏、鴨、魚、肉,裝在大盤大碟裏。但那烹調水平和住山洞的原始人差不多,白白糟塌了那些美味。寒氣一陣陣從腳底升起,胡夢綺脖頸上的汗毛都立了起來,就像坐在一個石頭洞裏。吃完飯,胡夢綺就匆匆告別了。一別幾十年,也不知蕭瓊英家是否還住在這裏?

胡夢綺跟在幾個來爬山健身的中年婦女後麵,邊走邊朝坡下看。

一會就看見了那棟石頭屋,木頭房前的那幾個男子還在那裏爬上爬下地修一輛破車,此情此景就像一個很久以前的夢。

胡夢綺扶著坡上的小樹,小步小步地走下去。那幾個男子停下手中的活,眼神怪怪地看著她。石頭屋子的門大開著,裏麵光線昏暗,胡夢綺將墨鏡取下來朝著屋裏叫:“瓊英!瓊英!”

她看見瓊英提著把掃帚,像薄薄的紙剪人,從昏暗的光線裏飄出來。她一點沒變,還是穿著那天來的那件黃色碎花襯衣,眼睛笑得彎彎的。

這哪裏是屋子,分明是個石頭洞,洞裏一地的骨頭。

胡夢綺嚇得臉色慘白,尖叫一聲,轉身就跑:“救命啊!救命啊!……”

蕭瓊英緊緊地跟在她後麵:“綺綺,綺綺,我是瓊英。”

胡夢綺聽不見也看不見,跑到懸崖下仰著頭大叫救命。一會兒便有人將一根繩子甩下來,將她拉上去了。

瓊英大叫:“綺綺!綺綺!還有我呢,把我也拉上去!”沒有人能夠聽見。

胡夢綺站在花樹下抽泣,一群人圍著她。一個青年男子說:“大姐,在懸崖上走路時不要東想西想的!一腳踩塌了掉下去,可不是鬧著玩的。”

一個中年女子說:“這條路不算窄嘛,怎麽會走掉下去了?”

胡夢綺沒有解釋,隻是謝謝眾人。眾人走散後,夢綺朝下看看,倒抽一口冷氣,下麵是懸崖絕壁,山穀裏亂石嶙嶙,荒草刺叢中開著幾朵黃色的野山茶花。

瓊英站在穀底叫,叫得嗓子都啞了也沒人聽見。她看見夢綺站在懸崖上一臉茫然地朝下看,她突然明白過來:自己已經死去許多年了。

瓊英哭哭啼啼地朝小廚房走去,從那以後她再也不去注意懸崖頂上的花開花落,她知道那是一個不屬於自己的世界,她已經不再問今夕何夕這個問題了。

不知山崖上的桃花又開了多少次,落了多少次。山穀裏的蛇越來越大,越來越多了。那些大蛇盤在樹杆上或草叢裏,看見瓊英就立起身子抬著頭,眼睛裏放著綠光,陰森森地看著她,恨不得把她吞吃了。那嘶嘶地叫聲已經鎮不住它們了,父親又教了她老鷹“嘎嘎”的叫聲,隻有這陰沉的叫聲才鎮得住它們。

為了這些寵物,棟梁也不能睡懶覺了,一天三次地進城采買。絲絲被那些蛇纏得煩死了,她一出門,蛇就爬過來纏住她的腿,纏住她的腰,纏住她的脖子和她親熱。她像勇士一樣和它們拚博,要費很大勁才能擺脫它們。住在小木房裏的那幾個工人的小屋已被那些大蛇們占領了,隻能擠在那輛永遠修不好的中巴車上。

父親常常抱怨說:“修行隱居的人本就不該結婚,看看,現在被這些孽障攪得不得安寧。”

一天,吃晚飯時父親說:“明天,我將帶棟梁去雲遊四海,重新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定居,絲絲和瓊英暫時留在這裏,以後采買的事情就教給那幾個工人吧!”

瓊英高興得說了不知多少個好字。絲絲一聽,將啃著的一大塊排骨朝盤子裏一摔,跳起來衝進屋裏。一會兒屋裏傳出了嗚嗚咽咽的哭聲。

那一夜,絲絲的哭叫絲毫沒有影響瓊英的睡眠,她夢見了父親說的山清水秀的地方。

第二天,瓊英下樓來,樓下靜悄悄的。間間屋子的門都開著,屋裏的東西不見了,人也已走空。

“絲絲呢?絲絲怎麽也不見了?”瓊英急得在屋裏打轉轉。

“瓊英,瓊英。”一個男人站在門外探進半個身子來叫她。

瓊英走出去,看見那幾個工人全都站在門外,棟梁那輛嶄新的中巴也停在門外。

叫她的那個男子說:“瓊英,對不起了。你爸交給我們的這份工作,我們幹不了。生活在這個蛇窩子裏和下到地獄裏去也沒什麽區別。我們要走了,你自己多多保重。”

“你們全都走了,那我怎麽辦呢?”瓊英絕望地尖叫起來。

遠處傳來刷刷的響聲,小樹和荊棘倒了一片。

“快跑,它們回來了!”幾個男子叫著朝屋後的黑森林裏跑。

瓊英追過去,隻見幾條黑影子踉踉蹌蹌地跑進黑森林裏,一眨眼就消逝了。

瓊英忙回到石頭屋子裏,關好門窗躲在樓上。密密麻麻的蛇包圍了石頭屋,那些被拋棄的蛇憤怒地用頭撞門。

瓊英被圍困在這石頭洞裏,外麵成了蛇坑。她記憶中的那些鏡頭都如煙消雲散了。隻有她抱著青蛙,坐在蓮枯藕敗的小泥塘前痛哭的情景卻越來越鮮明。古木參天的大山,是通海縣的秀山。山腳下有個開著幾朵荷花的小池塘,她是小池塘裏的荷花仙子。

極遠處有個小村子,幾幢石頭小屋,門前一棵巨大的垂柳就像立在畫中的美人,風一吹裙袂飄飄,揚起一天的柳絮。老蛇精帶著兒子棟梁,順著小溪走來向她告別:“瓊英,瓊英,這裏馬上就要建縣城了。我和棟梁要去雲遊四海,尋找一個山明水秀的地方居住……”

幾天後,來了許多人,他們搭了油毛氈棚子,拉來磚瓦、水泥,開始打地基下石腳。小池塘裏的水被建築工人和移居的人舀幹,瓊英飄落到了人間。

那胡夢綺又是誰呢?她原是蓬萊島紅顏山上司荷花的仙子,統管人間蓮花一屬。有一年,她心血來潮,到洞庭湖邊的荷花湖去玩。天下的並蒂蓮花仙都住在那裏,因為是夫妻花,那裏的荷花仙子都成雙成對,沒有單的。胡夢綺看見,動了愛慕之心,塵心一動,不得不下凡曆劫。

胡夢綺在人間經曆了一番磨難後,終於返本還原,回到她在紅顏山上的“曲風荷院”去了。

第二年暮春,胡夢綺和幾個司夏季花卉的花仙子們,到百花仙子那裏領了花令來到人間催花,她們走到哪裏,哪裏的花就開放了。

一天,胡夢綺來到雲南省通海縣的秀山腳下。通海的湖被填成了良田,秀山下出現了一個人口稠密的城市。

胡夢綺猛然想起一件往事來,她匆匆乘著彩雲來到西山小桃花村旁的懸崖峭壁下,山穀裏的蛇多得像亂線頭。

蕭瓊英在屋裏急得團團轉,她聽見蛇“絲絲”的吐信子聲,端著油燈站在樓梯口一看,小蛇已經拱鬆了土,從地下鑽出頭來,張著嘴巴,吐著信子,像一片蠕動的植物。瓊英嚇得手一抖,油燈滾下樓去。她抱著頭坐在樓梯上,萬念俱灰。

“瓊英!瓊英!”有人在樓下叫她。瓊英睜開眼睛,看見屋裏一片亮光,胡夢綺穿著粉紅色滾紅邊的蓮花狀拖地長裙,裙邊上的露珠閃閃發光。

“綺綺,綺綺,請送我到昆明的蓮花禪院去吧。”瓊英從樓下跑下來,流著眼淚,緊緊拉住胡夢綺的手不放。

胡夢綺說:“現在的昆明已經不再是那個幽美寧靜的邊陲小城了,而是一個麵目全非的嘈雜大都市。我送你回老昆明城去吧,現在昆明城中的花仙子們都移居到老昆明城去了。”

“老昆明城?在哪裏?”

“在一個無人知道的地方。”

胡夢綺拉著瓊英的手走出石屋子。外麵的蛇都不知藏到哪裏去了,穀裏冷颼颼的,野草都快有人高了。

夢綺說:“你閉上眼睛,我叫門。”

瓊英閉上眼睛,山穀裏靜得連蛇輕輕蠕動的聲音都沒有,隻聽見胡夢綺的聲音像風鈴搖動:

“神秘的城,

霧做的門,

門裏有個老昆明城。

依萍姐,依萍姐,

請你打開奇妙的門,

讓我們進入童話的城!”

瓊英眼前突然變得極亮,胡夢綺拉著她飛了起來。

“瓊英,睜開眼睛吧,看看我們是在哪裏。”

蕭瓊英睜開眼睛,發現她們站在茫茫空闊無邊的五百裏滇池上。頭上是一片藍天,幾朵停雲,如疊棉,似錦緞,滇池裏種著翠柳、開著櫻花的小島,如點綴在水麵上的翠羽丹霞。愛穿紅褲子的滇池船娘,悠悠閑閑地蕩著雙槳,梢公戴著鬥笠坐在船頭垂鉤。

夢綺和瓊英在水上飄行,一會兒就來到了草海。草海一片綠色水草,上麵開著無數白色的萍花。萍花間有幾棟木頭小屋,那是白萍花仙子的住宅。草海邊庾家花園臨水的陽台上,素心蘭花仙子素素正憑欄遠眺。

過了草海,就進入了綠水河,兩岸稻花飄香,藏在柳蔭下的小村子露出青瓦白牆。“柳邊書信館”的穀先生坐在窗前不知是在寫詩,還是寫信?

快進城了,一對寶塔立在河邊,塔影倒映在水中。塔下有家“存真”照相館。相館門前一個穿淺藍色短旗袍的女子,坐在畫架前畫畫。

蕭瓊英好奇地問:“綺綺,這女子不是三十年代昆明市有名的才女?她寫了一副對聯征婚:‘綠水河,河水綠,綠映雙塔,塔影存真相。’當時沒有人能對出下聯來。這麽多年過去了,不知現在是否有人對出下聯來了?”

胡夢綺說:“當年那麽多才子躍躍欲試,都沒有人對出來。現在還指望那些隻會唱流行歌曲,連對子都不知道是什麽的小青年來對嗎?而且,現在的新昆明城,哪裏還找得著這種充滿詩情畫意的地方?”

兩人在水麵上漂行,城裏大石板鋪成的街道兩旁,小巧玲瓏的樓台,展現了老昆明獨特的迷人風采。街上走著少許行人,神色都平靜安逸。

當她們看見了明末清初昆明女俠楊娥開的“南園酒店”所在的小村子時,就知道快到翠湖了。轉過一個彎,水光瀲灩,清漪回繞,翠湖就在眼前。

蕭瓊英沒想到翠湖會這麽寬闊,連她們當年所在的小製罐廠都是一片水域,萬頃荷葉碧連天。

瓊英不解地問:“翠湖怎麽會變得那麽大?”

胡夢綺笑笑說:“翠湖本來就這麽大,這裏是昆明的千年靈地,與滇池相連。老昆明城的翠湖叫菜海子,是沐王爺的柳營故址。吳三桂藩滇時將其填了一半,為兒子造府第。後來又被人填了一部份修建環湖路,使得翠湖越變越小。”

翠湖裏柳樹枝條千絲萬縷,兩人走在柳蔭下的麻石小路上,遠處的蓮花禪院園裏的亭台樓閣就像藏在一片綠色的迷霧中隱隱綽綽。

湖裏飄著紅色、白色的荷花。一個荷花仙子坐在自家別墅門前的石階上,腳浸泡在水裏,拾她身邊荷葉裏滾動著的水珠穿珠子。一個坐在蓮蓬上釣魚,還有一個手拿一根藕絲在荷花,荷葉上跳來跳去追趕蜻蜓,她邊跳邊唱:

“一覺睡醒六月天,

波光柳色映春衣。

小石階前梳洗罷,

喚金魚,

金魚躲在水草後,

千呼萬喚不出來。

 

水中有影翩翩來,

抬頭看,

蜻蜓款款來點水。

蜻蜓呀!

小荷才露尖尖角,

你就跑來頭上立。

 

我拋絲線將你套,

我的小飛機喲;

看你還往哪兒逃?”

  蕭瓊英聽見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她已經許多年沒有開懷大笑過了。她和胡夢綺一邊笑,一邊朝她們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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