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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橋不斷

(2015-06-07 02:15:06) 下一個

                                                  斷橋不斷

 

 

  1924年9月25日,天蒙蒙亮,杭州城裏的人在睡夢中聽見震動天地的倒塌聲,推窗開門一看,隻見屹立在夕照山頂的雷峰塔終於轟然坍塌了,全城議論紛紛。

  “噢!可憐的白娘子終於解脫了。”

  “我在那衝天而起的灰塵霧中,看見一個白衣女子飛走了。”

  “不是,在灰塵霧中飛走的是一條白蛇。”

  “管她是白衣女子也好,白蛇也好,白娘子究竟飛那裏去了?”

  雷峰塌倒後,鎮在塔底的白娘子哪兒去了?成了一個無人猜得透的迷。快100年過去了,人們再也沒有聽到白娘子和小青在世上行走的消息了。她們的形象出現在銀幕上,電視上。有趙雅芝版的《白蛇傳》《新白娘子傳》看得60後,70後的人發迷發呆。還有劉濤版的《白蛇後傳》《白蛇情緣》看得90後,00後的小青年如癡如醉。但趙雅芝和劉濤終究不是白娘子,她們隻是演員,真正的白娘子到底飛哪裏去了?無人知道。

  清晨的霧氣籠罩著獅子峰,綠意濃鬱的山嶴上,一蓬蓬茶樹無邊無際,茶樹間點綴著一幢幢茶農的小別墅。素絹在別墅後麵黃槐樹下的清泉邊,用一個葫蘆瓢舀樹下清冽的泉水澆擺在石欄上的那幾盆紅色的蟹形蘭,聆聽躲在樹上和茶樹叢中的鳥兒叫。

  有隻鳥叫得俏皮而奇怪;“潑他一身,潑他一身……”

  漫山遍野的綠意隨著飄然的霧氣變幻,忽而濃鬱如深泉,忽而清淡如春水。從右邊山上走下來一個穿白色長裙的女子,她邊走邊唱:

  “哎!

  西湖美景三月天啊,

  春雨如酒柳如煙。

  千裏有緣來相會,

  無緣對麵牽手難。

  十年修的同船渡,

  百年修得共枕眠。

  若是千年有造化,

  白首同心在眼前。”

  素絹看著那白衣女子飄然而過,刹那間,她遙遠的記憶蘇醒恢複了,一個個鏡頭出現在她腦海裏,她知道了自己是誰。她記得,最後她跪在地上對一位白衣仙女說:“我再也不做妖精了,也不想修煉成仙,我隻想做個普普通通的人,過人間夫妻的生活。”

  “我成全你的心願,到時自會有人將你喚醒。”

  這是素絹最後聽到的話,大火就在她身上燃燒起來,她變成了一隻火球,漫山遍野地滾。

  知道了自己是誰後,素絹心裏忐忑不安。她知道自己應該下山了,去開始一段新的斷橋重逢戀。素絹激動地將手裏的葫蘆瓢扔到樹下那小潭清泉裏,匆匆地回到屋裏收拾衣物,梳妝打扮準備下山。不需旋轉變幻,不用描眉點唇,剛采完春茶,長長的指甲上染上了龍井茶的綠色。穿上牛仔褲,換上白色短紗裙,把束在腦後的馬尾巴解開披在肩上,立即就成了一位時尚美女。

  素絹到山下的鎮上等公交車,賣絲巾百貨工藝品的女友,賣幹果,瓜子的大媽都驚奇地問:

“素絹,今天是”五一”勞動節,不在家裏呆著,跑進城去人擠人?”

“素絹你終於要進城了,早就該進城去看看了。”

  素絹從不進杭州城,潛意識裏,那裏是她的傷心之地。

  素絹坐在公交車上往外看。杭州城再也不是從前那個綠水飄渺,芳草連天,寧靜閑適的小城了。一幢幢高樓拔地而起,將路堵得水泄不通的車輛人群,來來往往,看得素絹眼花繚亂。

  那座曾經壓得她經斷骨頭酥的雷峰塔,已茸修恢複原貌了。雷峰塔下黑壓壓的一片,人頭攢動地擠著買門票,要進去看看那當年關她的牢籠。

  素絹神情自若和擦臂接踵的遊人一起走在西湖邊,湖裏的輕舟短棹變成了遊艇。拉著一船船坐滿人的遊艇,馬達聲嗡嗡響著開來開去,把琉璃般的湖水攪成了一池黃泥水。

  素絹心想:“西湖主的宮殿不知搬到何處去了?住在這遊人聚集,遊艇繁忙的水下,就是神仙也要精神崩潰了。”

  陽光燦爛,隔著湖水看見了她和小青當年遇到許仙的斷橋,綠柳依舊如煙,橋上的人密密麻麻,如螞蟻沾附在上麵,斷橋相會卻無法擠上斷橋。

  素絹抬著一串冰糖草莓和許多遊人一起,站在斷橋出口處的垂柳下吃,眼睛不斷地打量著那些從橋上下來的江南小生。她不明白現在的男生為什麽都喜歡留長長的遮住半邊臉的發型,有的還帶著耳環,清秀如好女,害得素絹是男是女都無法分辨。

  那些舉著綠色,黃色小旗子的導遊們正對遊客講解:“……斷橋不短,情意斷。……長堤不長,情意長。……”

  素絹聽了暗暗的好笑。橋上的人群一陣騷亂,素絹全身一顫,憑住呼吸。她看見了許仙,身穿古裝戲服,還是那麽英俊陽光,隻是走路有些扭捏,大姑娘似地。他身邊走著的是小青,一身素白,完全就是自己當年的模樣,後麵跟這一大群少男少女追星族。

  “你慢慢來,我先跑去賣門票。”素絹聽見身邊一個男子對他的女友說

  素絹也加人了追星族的隊伍,許仙和小青目無旁人地竊竊私語。

  許仙說:“聽說電視台馬上就要拍《長堤不長,情意長》了,你能不能和劉導說說,讓我來演祝英台,”

  小青眉毛一擰,眼一瞪:“你沒長嘴?你不會自己說嗎。”

  “好MM,求求你了,劉導就愛聽你的話。”許仙粘粘糊糊像條口香糖

  素絹聽得渾身起雞皮疙瘩。

  在孤山公園門口,素絹排長隊賣了票進去,他們已經演完《斷橋相會》那一段了,坐上了飄在湖麵上的小船開始演《十年修得同船渡》,許仙,小青和演青蛇的演員三人在船上打情罵俏。為了搞笑觀眾許仙時而扭捏作態,時而吐舌,瞪眼,放屁……。

  素絹惡心得想吐。

  身邊一位婦女說:“這導演哪裏是在槁笑人,明明就是在搞吐人嘛。”

  素絹想想這的確不是演員的錯,許仙也怪可憐的,一個清秀儒雅的江南小生,來演這些惡心劇,也難為他了。

  素絹耐著性子,忍住惡心,好不容易看完了那垃圾戲,已經快十二點了。

  她在孤山公園門口,等著許仙和小青。一會兒,兩人卸了裝出來。小青穿著綠色紗裙,牛仔褲。許仙穿著牛仔襯,長發披肩還戴著對款式誇張的大耳環。

  素絹差點暈死。

  她遠遠跟著他們,盤算著怎樣和他們打招呼,他們走進了河蚌坊的小吃一條街。烤小龍蝦,炸臭豆花,炸鵪鶉,炸薯條……的香味直衝腦門,素絹頓時饑腸轆轆。

  細長的一條街上,兩邊一個接一個的小店,中間擺著一排排原木的桌子,條凳上全做滿了人。兩邊窄窄的過道上,有排隊賣吃食的人,有端著涼粉,熱湯,盒飯,湯包,抬著烤羊肉串,炸牛蛙……的食客。許仙和小青一轉眼就消失在人流中。

  素絹不急,先填飽肚子再去找他們。她買了一碗桂林米粉,一串小龍蝦,小心翼翼地端著滾燙的米粉,可就是找不到座位。後麵的人一擠,米粉差點潑到一個進城打工的青年頭上,她趕快捧好碗,但還是灑了些湯水在他褲子上。

  “對不起,對不起……”

  “你坐吧,我吃完了。”那青年端著他吃剩的盒飯走了

  素絹坐下來長長地鬆了口氣,想不到在這裏,吃飯如同打仗。

  對麵的人吃完,站起來走了。一個老太太顫巍巍的端著一碗羊雜碎湯,剛要坐,一個小青年槍先坐下,氣得老太太直搖頭。素絹一看坐在她對麵的小青年原來正是許仙。

  “大娘,你過這邊來坐。”素絹將自己的位子讓給了老太太,自己站在旁邊吃。

  小青提著食品袋過來了,許仙將坐位讓給她。小青像變魔術似地從食品袋裏掏出了一大堆食物,擺滿了桌子。許仙站在她身後扶著她的肩膀,低下頭去和她說笑,坐在小青身邊的女孩坐不住,站起來走了,許仙忙坐下來和小青一起啃炸鵪鶉吃。

  一個長著絲瓜臉的老男人過來和他們打招呼,許仙忙站起來給他讓座:“劉老師,來這裏坐。”

  老男人毫不客氣地坐下來,許仙殷勤地站在旁邊,翹著蘭花指為他剝小龍蝦。

  素絹越看越喪氣:“這種不男不女的偽男人,不要也罷。”

  素絹將吃剩的米粉扔進垃圾桶裏,用紙巾擦擦手走出了擠擠嚷嚷的小吃一條街。

  “從前盡管許仙遇事不決,優柔寡斷,但不失男子氣慨。他早出晚歸上山采藥,風裏雨裏從不間斷。我身懷六甲,頭戴金缽時,他晝夜陪伴我說;如有來生,他將不讓我再受一點委屈……”

  “我拋棄千年道行,隻求過平凡的人間生活,是否值得……”

  “我該怎麽辦?何去何從……”

  “難道“斷橋不斷,情意斷”真的一語成簽……“

  素絹患得患失,夢遊似地走在街上,刺耳的車聲,喧鬧的人群離她漸漸遠去。

 “三生石上舊精魂,

  賞月吟風不要問。

  慚愧故人遠道來,

  此身雖異性長存。”

  她聽見一把蒼老的聲音,在唱一首古老的歌。她使勁地搖搖頭清醒過來,發現自己走在一座飛絮蒙蒙的小石橋上,倚著欄杆朝下看。石橋下綠水逶迤,河邊有條古老的小街,一個穿背心短褲的老頭搖著把大薄扇子坐在一棵柳樹下的藤椅上納涼。

  素絹嚇得腿發軟,那老頭不是老法海嗎,他怎麽會在這裏?春風拂麵吹來,素絹才想起來,自己現在已經是一個堂堂正正的人了,還怕他老法海嗎?眼前這老法海也不是那持禪杖,披迦紗的老和尚了,可能是個退休老工人。

  這條古老的河邊小街上,有幾家小旅店。幾個小孩在街上追雞捉鴨子,一個中年婦女正提著條大棒槌打曬在河邊柳樹上的被子。素絹在離老頭不遠的柳樹下坐下,靜觀其變。

  從一間新刷過漆,門頭上挑著藍底黃字“青梅烏梅汁”小旗子的門裏走出一個體格健壯的青年來,他用條毛巾打著自己身上的灰塵,對老頭說:“爸,我們的小店明天就可以開張了。”

  素絹的心停止了跳動,盡管他不再是那個清秀儒雅的江南小生了,可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這一次,再也沒有小青來幫忙做筏了,她必須自己爭取。她站起來大大方方地走過去說:“老板,來一杯青梅汁。”他愣愣地看著她。

  老頭說:“慕仙,你還站著幹什麽,還不快把姑娘請進店裏,她可是我們的第一個客人呀。”

  店裏窗明幾淨,坐在窗前可以看見河裏的鴨子戲水。

  慕仙端來一杯青梅汁說:“你還要什麽點心?我們有上海的小籠,生煎,桂花酒釀小湯圓……對了,還有我們將要推出的土家族著名小吃“公婆餅”。”

  “那我就嚐嚐“公婆餅”。”

  老頭馬上下廚做“公婆餅”去了,素絹喝著青梅汁,慕仙在擦桌椅,屋裏靜得可以聽見兩人的心跳,窗外傳來春風吹過的柳條飄舞的沙沙聲。

  素絹忍住心跳開口說:“我叫白素絹,是獅子峰上的采茶女,今天到斷橋來尋找故人。”

  慕仙抬起頭來說:“我們已經見過麵了,剛才在小吃街上,你差點將一碗米粉潑在了我頭上……”

素絹笑了起來,她想起了早上那隻怪鳥的叫聲:“潑他一身,潑他一身……”

 “人間若有真情在,斷橋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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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故納新 回複 悄悄話 湊一個,孤山不孤。
LakeWest3 回複 悄悄話 改一個字,不是長堤不長,是長橋不長。長橋是一棟很短的橋,在淨寺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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