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鬆果妹

(2014-12-10 02:32:19) 下一個

 

鬆果妹

 

  

 

  冷靜看見鬆果妹和那個穿紫色小裙子的女孩兩人手牽手在電腦遊戲裏的巨石陣中跑巨大的岩石從山上滾落下來。

 

  冷靜一身冷汗在後麵追趕鬆果妹鬆果妹!……

 

  楊哲推推她說小靜醒醒你又做噩夢了。

 

  冷靜睜開眼睛看看,旅遊車上的乘客都下光了。車窗外,路邊小飯館的廚師正在當街的廚案前炒菜,鍋裏的火騰地竄了起來。小姑楊玲從小飯館裏出來,她張口正要叫他們,隻聽見轟隆一聲巨響,楊玲像塑料娃娃似地跳了幾跳,被甩了出去。

 

車身激烈地抖動起來,冷靜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丈夫就連抱帶拉地將她拽下車來,滿麵惶急地說:“地震了!地震了!”接著便轉身去找他妹妹。

 

頭上出現一團黑影,張牙舞爪地覆蓋了藍天,吞噬了太陽,沿途山動樹搖,天塌下來了。

 

  楊哲拉起妹妹,拿著鍋鏟的廚師和幾個從飯館裏跑出來的男女遊客跟著他們跑,轟隆隆的山洪爆發聲如千軍萬馬追趕著他們。天搖地動後,前麵成了一片巨石陣,跟在後麵的人像霧氣似地消逝了,活蹦亂跳的生命就像晨露轉眼即逝。

 

驚魂的一刻過後三人在巨石陣中繞來繞去開始了艱難的跋涉不斷有山體滑坡形成一個一個新巨石陣。灰黑色的天上飄著些彩色的霞鱗,怪異之極,冷靜突然想起了剛才在車上的夢,她又見到了鬆果妹。

 

 

 

  幾年前冷靜回國聽說女友婉清在原來的崇新小學裏當了幼兒園教師便到那兒去找她。昆明越來越大,她已經許多年沒來這一片走動了。街道還是她兒時的樣式,大塊方石鋪地,屋宇是中國式兩層的樓房,上層一律綠漆窗欞,下層一律紅色門板,雖然紅紅綠綠,但並不俗氣,反而更有燦爛輝煌之感。

 

  崇新小學原來是座寺廟寬大庭院的兩邊樓上樓下許多教室都是長廊改造成的木板牆薄薄的冬天坐在教室裏就像坐在冰窖裏。正麵的大殿就是全校教師的辦公室,裏麵光線昏暗,陰森森的,大白天都點著十五瓦的電燈。老師們的身影在高牆上晃動,像鬼影幢幢。

 

  冷靜推開吱呀作響的大門時,已經是黃昏時分。大院裏靜得連風吹過的聲音都沒有,這麽大的學校改成幼兒園也太冷清了。冷靜到處看看,看見右邊樓上一扇窗子裏透出微弱的光線。

 

  冷靜順著大門右邊的木樓梯上去樓梯和樓梯的扶手上全是灰塵冷靜將裙子提起來小心翼翼地走樓上的走廊極窄要側身才能走過去。冷靜走到盡頭那間教室門前,輕輕地敲了敲門,一個女子低聲說:進來。

 

  冷靜推門進去,看見空空的教室裏順牆坐著十多個兩三歲的男孩女孩,男孩們穿著小西裝,係著蝴蝶結,女孩們穿著短袖小泡泡裙。婉清和一個女子坐在他們中間,婉清打了個手勢叫冷靜坐下。

 

  冷靜坐下後才發現原來他們在看影子戲仔細一看又不是影子戲。前麵放黑板的地方,隔著一層紗簾子,裏麵坐著個男孩,麵對一隻紅燭入定。

 

  婉清的女友輕聲問他:張小弟,你聽見什麽聲音了嗎?男孩搖搖頭。

 

  你再仔細聽聽。

 

  過了一會,老師又問一遍,男孩還是什麽也聽不見,老師歎了口氣說:張小弟,出來吧。

 

  那男孩吸著鼻子走出來一臉無助地看著老師婉清的女友忙將他摟在懷中。

 

  婉清對一個梳著馬尾巴的女孩說丹丹你進去吧。

 

  女孩站起來,走到紗簾子後麵,坐下來盯著紅燭入定。

 

  過了一會兒,婉清悄聲問:丹丹,你聽見什麽聲音了嗎?

 

  女孩的影子激動起來:我聽見媽媽說話的聲音了。

 

  屋子裏的孩子們都激動起來:你媽媽說什麽了?你媽說什麽了?……老師忙叫小朋友們安靜。

 

  冷靜看得莫明其妙,不知老師在教他們什麽。婉清和朋友說了幾句話,帶著冷靜出來,兩人借著月光走在狹窄的走廊上。

 

  冷靜不滿地說:你們怎麽教這麽小的孩子搞迷信活動?這好像是在過陰嘛。

 

  婉清笑笑說你搞錯了這不是過陰是過陽這些小孩都是被父母拋棄的未生兒一到黃昏就特別孤獨像孤燕似地跑來跑去要找媽媽我們用這種方法讓他們和父母聯係。

 

  冷靜豁然明白了這是什麽地方,她心裏一陣絞痛:婉清告訴我,你見到我的孩子了嗎?

 

  冷靜曾經有過一個孩子因為接到美國一家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她毫不猶豫地放棄了孩子。她得到了學位,成了金領一族,有個事業有成、疼她愛她的丈夫,事事如意,可就是沒有小孩。一想到那個化為血水的孩子,她就深感內疚,後悔得腸子都綠了,恨不得用萬貫家產去換回那個孩子。

 

  婉清說我不知鬆果妹在哪個幼兒園不過明天有個未生兒的遊園會我帶你去找她。

 

  冷靜知道了她的寶貝是個女孩叫鬆果妹。

 

  俗話說:陰陽隔層紙。雖然隻有一紙之隔,但畢竟是兩個世界的人,冷靜不可能留在學校裏,婉清將她送出學校大門,她就在學校附近找了家小客店住下。

 

  第二天起床後冷靜不敢走遠叫服務員幫她買了個大理喜洲粑粑和一包熱豆奶來吃剛吃完,婉清就來了。她穿著白色外套,緊身褲,球鞋,秀發飄逸,溫婉自然。

 

  她的車停在門外,不知是什麽牌子,方向盤的位置上有個標著許多奇怪符號的鍵盤。婉清按下一個鍵,空靈飄渺的仙樂開始在車裏回蕩。冷靜飄飄欲仙,進入似醒非醒的狀態,車就像火箭似地飛了出去。

 

  當婉清將車子停在一幢白色大理石建築前時冷靜已經清醒了。她跟著婉清登上高大的石階推開玻璃門進去,裏麵是個見所未見的高大的大廳,正中放了張大長桌,周圍有許多小圓桌,桌子上陳列著成千上萬的奶油小蛋糕,有星形、花形、鳥獸形、小汽車、小火車、小房子…,無數兩三歲的男孩和女孩像小精靈似地在大廳裏跑鬧,對麵玻璃門外的大花園裏還有許多小朋友在玩。

 

  婉清才進門,就被幾個女子圍住問這問那地拉走了。冷靜看著這些跑來跑去的孩子發呆:這麽多的女孩兒,她哪知道誰是鬆果妹?她很快發現,有幾個白領麗人也在尋找孩子。

 

  一個皮膚潔白細膩泛著紅暈的女子已經找到了自己的兒子抱著男孩親了又親。冷靜忙過去問她:請教這位姐姐,這些孩子都是未生兒,我們怎樣才能將他們認出來?

 

  女子笑著說母子連心他身上肯定有你熟悉的東西。

 

  冷靜得到啟示,目光放遠望去。果然看見長餐桌對麵有個胖嘟嘟的女孩,穿著自己小時候最喜愛的胸前有一排小人跳舞的天藍色小裙子,一蓬天然卷發像鬆果似地堆在頭上。她像自己小時候一樣貪婪,盤子裏已經有一朵牡丹花蛋糕了,還伸手去拿一個芭比娃娃蛋糕。

 

  鬆果妹……冷靜熱淚盈眶定了定神才繞過許多小圓桌朝女孩走去

 

  鬆果妹抬起亮晶晶的大眼睛瞅了冷靜一眼拉著她身邊一個穿紫裙子的女孩轉身推開玻璃門朝花園裏跑去。

 

  鬆果妹別跑……

 

  小燕子小燕子……一個女子跟在冷靜後麵跑。

 

  花園裏有許多在玩各種遊戲的小孩冷靜跑得飛快,眼看就要趕上鬆果妹和那紫衣女孩了。鬆果妹卻放開了女伴和冷靜在花園裏捉迷藏,一會躲在花叢中,一會躲進石山後。當冷靜的手剛要抓到她時,她卻一下子跳進了旁邊的一眼井。

 

  冷靜的心都涼了:完了!鬆果妹掉地獄裏去了!

 

  冷靜毫不猶豫地跟著跳了下去她想哪怕上刀山、入火海也要把鬆果妹尋回來。

 

  落到地麵上時冷靜才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沒有落入地獄,而是落在一條筆直的大街上。街道兩邊是奶黃色的尖頂洋房,鐵欄杆裏的花園裏開著鮮花,大街上無人無車,非常寧靜。

 

  冷靜遠遠地跟著鬆果妹不敢接近她。女孩像小精靈一蹦一跳走在街上走到一幢高大的屋子前跳上石階推門進去裏麵是一個大得可以舉行舞會的大廳。

 

  鬆果妹輕車熟路地轉進一條走道,推開廚房的門。乳白色的廚房裏茶器全是小巧玲瓏象牙鏤空花的小杯子、小碟子,鬆果妹提起一把鏤空花的精美小壺倒水喝,不知怎麽用力過猛,小杯子碎了,碎片劃傷了鬆果妹的小手,鬆果妹捧著受傷的小手,坐在凳子上小聲抽泣。

 

  冷靜心如刀攪走進去抱著鬆果妹無聲地哭她們的淚水交融分不出你我。

 

  兩人的眼淚流盡後冷靜撕裂自己的紗巾為鬆果妹包紮傷口。

 

  鬆果妹你知道出去的路嗎我帶你回家去。

 

  鬆果妹點點頭冷靜抱著鬆果妹走出了那幢屋子走完大街穿過一片金色的油菜花田來到一個露天餐館裏。餐館裏有十多張大圓桌,許多婦女帶著小孩在那裏休息吃喝,出口處很像地鐵出口處,有四五個查票機,每台查票機前都有兩個青年保安看守著。

 

  媽媽我要吃東西。

 

  冷靜牽著鬆果妹走進快餐店鬆果妹要了花生麵包肉鬆排冰淇淋後還想要冷靜忙止住她說乖孩子吃完再買。

 

  冷靜端著盤子找到座位要喂鬆果妹鬆果妹將頭搖得像貨郎鼓拉過盤子去自己吃和自己小時候一樣等不及大人喂。冷靜喝著咖啡,目不轉睛地看著鬆果妹吃東西。她大口大口地咬,吃得津津有味。

 

  同桌一個背娃娃的農村婦女偏著頭看看鬆果妹對冷靜說這個女孩出不去。

 

  冷靜心裏一驚說:為什麽出不去?

 

  她沒有出生年月的牌子。

 

  冷靜看看周圍的小孩胸前都帶著一塊有出生年月的小牌子。冷靜大急:請教大姐,你們孩子的牌子是從哪裏來的?

 

  婦女說你孩子肯定有小牌子的被你弄丟了。

 

  冷靜明白是什麽回事了,她拿定了主意,今天無論如何也要衝出去,於是便抱著鬆果妹在餐廳裏走來走去消磨時光,

 

  天漸漸黑了冷靜跟著最後幾個婦女慢吞吞地朝查票機走去保安根本就沒有阻擋她冷靜感到非常幸運。他們是最後一批遊客,出來後幾個保安也收工了,和他們一道走。

 

  夜已深月色朦朧他們走到一個三岔口冷靜突然發現鬆果妹不見了自己手裏端著一個小骨灰盒。冷靜又驚又怒:一個眼睛晶亮,頭發曲卷像鬆果,小手小腳嫩得像藕的女孩,怎麽一轉眼就變成了一盒骨灰?她沒法接受這個事實。她趕上去擋住那群保安的去路,要他們將女兒還給她。

 

  大姐,我們拿什麽還你?這不是你自己要的嗎?

 

  冷靜完全失去了理智,掄起拳頭就向保安打去。保安們跑進一條細長的小街,一眨眼就消逝得無影無蹤。冷靜抱著骨灰盒嚎啕大哭,哭聲驚動了住在路邊的幾戶人家,他們從自家的屋子裏出來,隔著花園的樹籬勸慰她,冷靜哪裏聽得進去。

 

  一個老頭拉開自家的花園門對冷靜說別哭了你把孩子的骨灰盒暫時寄存在這裏吧。冷靜不理睬他緊緊抱著骨灰盒哭得驚天動地。

 

冷靜醒後自己依然睡在崇新小學附近那家小客店裏眼淚將枕巾都打濕了。她將此事告訴了家人,眾人都說那是個夢,因為她根本就沒有婉清這個朋友,此事的真實性隻有冷靜自己清楚。

 

 

 

  三人穿出巨石陣走在山路上山路上還有許多大大小小的石塊和塌陷坑。楊哲在前麵開路。天快黑了,雨開始嘩嘩地下了起來,一會兒三人就成了落湯鶏。楊玲緊緊地挽著冷靜的胳臂不停地顫抖,又累又餓。冷靜的腿如有千斤重。想不到這次九寨溝之旅竟成了噩夢。

 

  前麵山上走下一個十六七歲羌族少女來胭脂紅花邊布衫衣襟鑲嵌著一排梅花圖案的銀飾係著帶飄帶的繡花圍裙三人忙過去問路。

 

  少女說順著這條路走就可以出去但天色已晚你們先到鎮上住一夜明天再走吧。

 

  真是絕處逢生三人跟著少女順山路七彎八拐地來到一個有幾幢公寓樓的小鎮上街上黑沉沉的,沒有一點燈火一絲人氣。

 

  這位叫小青的羌族姑娘說看來鎮上的人都跑光了。

 

  小青家住三樓一進家小青就點起蠟燭從櫃子裏拿出衣服讓他們更換然後卷起袖子忙著燒水煮飯。她做了香椿炒蛋,涼拌魚腥草,炒臘肉,還燒了一缽酸菜蠶豆粉絲湯招待他們。看著小青忙出忙進的身影,冷靜覺得自己好像在什麽地方見過她。

 

  飯後小青將冷靜和丈夫安排在一間屋裏楊玲住在隔壁房間那一夜冷靜睡得很安靜。

 

  天才有點朦朦亮,冷靜就聽見敲門聲。冷靜起來拉開門,看見小青站在門外,她對冷靜說:大姐,這家女主人睡得太沉,小孩又哭又鬧,不知怎麽哄她,你來幫幫我。

 

  冷靜吃了一驚:怎麽回事?這裏不是你家?

 

  不是,我隻是偶然路過這裏。

 

  冷靜覺得這女孩做事也太荒唐了,怎麽能把他們帶到陌生人家裏又吃又喝?她忐忑不安地跟在小青後麵。小青推開一間房門進去,冷靜走到門前,聽到小孩的尖叫聲。屋裏一燈如豆,床上一動不動地睡著個女人,一個小孩像小獸在床上尖叫著亂爬。

 

  小青將小孩抱起來,交給冷靜說這個小刺兒頭真拿她沒辦法。

 

  冷靜接過小孩轉身走開想讓女主人再多睡一會。小孩又叫又掙,掄起一個小拳頭朝著冷靜臉上亂打,冷靜忙捏住她的拳頭。楊玲拉開門問:嫂子,這小孩是從哪裏來的?

 

  冷靜指指那間開著的房門小聲說聲音小點孩子她媽還在睡覺哩。

 

  楊玲說那是間儲藏室哪能住人

 

  瞎說,小青還在裏麵呢。

 

  楊玲跑過去看看一聲慘叫嚇得冷靜懷裏的小孩把頭埋在冷靜胸前一動不動。冷靜過去一看,裏麵一片廢墟,一個女人頭卡在兩塊水泥板中,頭邊一燈如豆。

 

  冷靜還未理清思路,一陣風起吹滅了燭火,腳下的地開始震動起來。

 

  小青小青!地震又開始了,快跑!……他們三人到處搜尋小青那羌族女孩卻再也找不到了。

 

  轟的一聲門倒了下來。三人不敢再耽誤了衝下樓去跑出很遠回頭一看,那小鎮像電影裏的慢鏡頭建築迸裂破碎漸漸沉到地裏去了。

 

  天亮了山頂上出現一抹胭脂紅的早霞身邊山溝裏密密匝匝的的鴿子花香氣撲鼻。

 

  冷靜驚喜地叫了起來鬆果妹

 

在她懷裏熟睡的女孩一頭天然卷發穿著髒兮兮的小人跳舞的裙子一隻小手受了傷裹著冷靜撕裂的紗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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