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入藕花深處
小車出了富民城,過了小東村就開始在巍巍峻嶺的盤山公路上行駛,每一處急轉下坡都讓趙雪湄心驚肉跳。陳曉蕓氣定神閑地邊開車邊安慰她說:“別怕這條路我已經走得溜溜熟了。那裡有片褐石,那裡有棵歪脖子鬆樹我都知道。當年我跟丈夫回家見公婆,過了小東村就再也無路可走了。在山上爬行,不知要滑倒多少次才能到達他家。兩年前,這一帶的村民在暜渡河邊發現了許多溫泉,就將這裡開發成溫泉區取名野溫泉,縣政府撥款修了這條路,這大山裏才有了人跡。”
車又轉了個彎,前麵的山崖上有棵歪脖子鬆樹。
陳曉蕓說:“再轉幾個彎就到山腳下的野溫泉了。我忘了告訴你件奇事,我丈夫死後,我難過得連死的決心都下定了,我婆婆知道後就帶我來這裡療傷。一天夜裏我無法入睡,就起床到門外看山裏的月亮。那時正是春天,桃園裏的桃花開得正茂盛,我看見桃花園裏有條用潔白卵石鋪成的小路,在月光的照耀下閃出一道道銀光。那是一條多麽熟悉的小路,我忘了不知什麽時候,曾經走過這條小路。我打算走進去看個究竟,就被我婆婆叫住了,再回頭看看那條小路竟神秘地消失了,你說怪不怪?我覺得自己就是從那條小路走來的。”
趙雪湄正聽得津津有味,車就開到了山腳下的暜渡河邊。河邊有片很大的空地挖去荊棘,除去雜草用來做停車場,一座木橋橫跨兩岸。河對岸有一排簡陋的木板房,裏麵是一個個泡澡的溫泉,響鬧的人聲直達此岸。
陳曉蕓將車開進停車場,趙雪湄從車上下來,抬頭看看這險峻的大山,心裡不禁感歎;這麼艱險的道路居然還有那麼多人來泡澡。
守車場的鄉下小夥子過來說:“陳大姐,你又帶朋友來泡澡啦?”
他殷勤地幫陳曉蕓將禮物盒從車後拿出來說:“陳大姐,我好好幫你看車,明天你過來泡澡時,帶幾個沖天桃來給我解解饞。”
陳曉蕓笑駡道:“你這個小滑頭,不好好幹活,就想著吃我家的沖天桃。”
小夥子嬉皮笑臉地說:“陳大姐你就抬抬貴手,摘幾個仙桃來給我解解饞吧。我福薄命小,沒見過蟠桃,可我想蟠桃可能就和你家的沖天桃一個味吧。”
陳曉蕓笑著說:“好!看在你為我家沖天桃做免費廣告的份上,明天我摘一籃子來送你。”
兩人提著禮物盒走出停車場,沒走多遠就來到路邊的一個臨時餐館前。那家餐館隻有四根柱子撐著一個頂棚,裏麵有些桌椅板凳,一個中年男子蹲在地上殺雞。看見她們走來,忙擦擦手走出來說:“陳醫生回來啦,你回去看看你家的沖天桃熟了嗎?熟了給我發個短信來,我j叫在昆明做水果批發的朋友來摘,省得我跑一趟。”
趙雪湄想:“陳曉蕓丈夫家的沖天桃果然有名,不知那沖天桃究竟是啥樣子。”
陳曉蕓曾告訴過她,沖天桃就是用“仙井村”的那眼井水澆灌的。傳說那眼井與某個仙境相通,所以用那井水澆灌出來的蔬菜瓜果特別新鮮水靈。但因為年代遠久,那仙境的名字也就失傳了。
過了餐館公路就消失了,兩人順著江邊一條人踩出來的小路行走。時而可看見群峰對峙,兩岸山上的野花叢中或翠竹林裏點綴著三三兩兩的茅草屋。時而豁然開朗,北有村舍炊煙裊裊,南有荷塘百畝,綠意盎然。
當夕陽的餘暉將普度河水照得浮光耀金的時候,陳曉蕓帶著趙雪湄走進一片桃園裏,趙雪湄看見了那桃尖沖天的沖天桃。它們如同酡顏醉臉的美女。有的仰麵朝天,盡顯嬌媚,有的用綠葉遮住了自己的俏摸樣。那些還生的,如青澀的小女孩噘嘴抱怨:“我怎麼還不成熟啊!”
陳曉蕓隨手摘一個讓趙雪湄嘗嘗鮮。一桃在手香氣撲鼻,咬一口蜜汁下滴。趙雪湄想起了那小夥子的話來,可能瑤池的蟠桃就是這個味道吧。
走出桃園,陳曉蕓就指給她看桃園邊的那眼仙井。仙井的井沿用一塊大青石琢成,上麵蓋了一塊木井蓋。陳曉蕓移開木井蓋,趙雪湄伸頭看看,隻見井水清冽,寒氣逼人,深不見底。
“仙井村”是個依山伴水隻有三戶人家的小村子,每家都是寬大的木板茅草屋,陳曉蕓家門前栽著兩棵花椒樹。
趙雪湄摘了片花椒葉聞聞說;“哇!我已經許多年沒見花椒樹了。”
陳曉蕓說:“等會兒,我們炸香嚧嚧的花椒葉吃。”
陳曉蕓的婆婆正在廚房裏做晚飯,看見兒媳回來忙叫老頭子到後院摘菜。這餐晚飯雖然沒有雞,鴨,魚,肉。但有碧綠清香的炒茼蒿。鮮嫩麻辣,入口化渣的拌燒茄子。酥脆爽口的油炸花椒葉。別具風格的虎皮辣椒。讓趙雪湄吃得津津有味。
飯後,陳曉蕓幫著婆婆收拾客房。趙雪湄拿著臉盆,提著小凳子到仙井邊洗漱。一輪玉兔升起,懸掛在山頂的樹梢上,清光皎潔,玉宇深沉。這裡沒有電燈,三戶人家的窗子裏閃著暗淡的燭光,趙雪湄聽到陳曉蕓和她婆婆的說笑聲。
洗漱完畢,趙雪湄一抬頭就看見桃園裏出現了陳曉蕓說的那條神秘小路。那條用潔白卵石鋪成的小路在月光下東一點,西一點的閃著銀光。
趙雪湄驚得喘不過氣來,那是一條多麼熟悉的小路,她清楚地記得自己就是從這條小路走來的,但那究竟是何年何月的事情呀?她想了一會兒,決定走進去看個究竟。
趙雪湄走進桃園,她的腳無聲地落在潔白如玉的卵石上。這時白霧從石縫中升了起來,她覺得自己變得霧氣般輕盈。漫步在幽靜的小路上,似遊走在一條歲月流失的小溪中,讓她神清氣爽,飄然慾仙。霧氣時而稀薄,時而厚重,她在霧氣中和天上的月亮以及枝頭的沖天桃們玩捉迷藏的遊戲。
晨光曦微時,趙雪湄赫然發現自己站在一幢建立在水中的,古代樓房的雕花長廊上,空氣中瀰漫著香水脂粉和死水腥臭的混合氣。趙雪湄隱隱記得,這裡住著一群清修的女子,那時她總是半夜來,天明去,在長廊上聞著那荷花荷葉的清香氣息練八段錦。
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在這排屋子的正中間,有一間叫“藕香居”的圖書館。圖書館的門柱上有一副篆刻在銅柱上的對聯,上聯是“修煉功夫,如雲掛山頭,行至山頭雲又遠。”下聯是“大道旨趣,似月浮水麵,披開水麵月更深。”這副對聯上的字,總在夜深人靜,月光照耀下閃出一道道金光來。
趙雪湄順著長長的走廊去找那間藕香居圖書館。走廊上一間間房門緊閉,走到正中間果然看見了那間圖書館。但銅柱上佈滿了銅銹,上麵的字跡已經模糊不清了。
“修煉功夫-----”趙雪湄正仔細辨認上麵的字跡。
“姐姐,你又來這裡練功啦?”趙雪湄聽見身後有個女子小聲地驚呼。
她轉身看見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子,她穿著藕色的古老衣裙,頭髮盤在頭頂像個小道姑。
“你是------”
“我叫鐘馨蓮,姐姐不認識我,我卻認得姐姐。從前姐姐夜裡常來這裡練功,我不敢打擾姐姐,就躲在窗後偷看。這幾天我心驚肉跳,忐忑不安不知會有什麽禍事發生?現在看見姐姐我心裏平靜多了。”
趙雪湄指著對聯問她:“從前這副對聯上的字,清晰可辨在月光下還會放出一道道金光,現在怎麼模糊不清了。”
鐘馨蓮一臉愁苦地說:“姐姐不知道,我們這裡有幾個人到那邊走了一趟回來,將那邊的壞風氣帶過來,把這裡的人都教壞了。她們每天不是爭奇鬥豔,就是挖空心思地製做奇裝異服,那裡還有心思修煉?更恐怖的是,她們不但跑到山裡參加花妖樹怪們的晚會,還殺生害命呢。我苦口婆心地勸她們,她們不聽,反將我當成了仇敵。”
趙雪湄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說:“你已經盡到自己的力了,她們不聽就隨她們去吧,讓她們自己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這時的天色,華光猶冉冉,旭日漸曈曈。遼闊的湖麵上漣漪微動,寧靜如詩。趙雪湄看見極遠處的一片花樹林,林中似有個城市瓊樓玉宇,盈空彩雲飄飄,霞光萬道。
趙雪湄驚訝地問:“那裏是什麽地方?”
鐘馨蓮說:“那裡是瑤華浦,姐姐不是從那裡過來的嗎?”
趙雪湄搖搖頭說:“我是從昆明過來的,從未聽說過瑤華浦。瑤華浦究竟是個什麽城市?”
鐘馨蓮楞了一會兒,突然反應過來笑著說:“我知道了,姐姐在昆明城呆的時間長了,忘記了瑤華浦。瑤華浦,瑤池,墉城這幾個地方都是世上女仙們的聚散之地。”
“瑤華浦------瑤華浦------”趙雪湄正低頭苦苦思索。
這時,走廊上所有的房門都開了,從屋子跑出許多濃妝艷抹的美女來,打斷了趙雪湄的思路。有幾個差點撞到了趙雪湄身上,趙雪湄忙閃到一邊,驚異地發現她們更本就看不見自己。美女們抬著魚竿,提著小桶,嘻嘻哈哈地笑著俯在欄杆上釣魚。
一個說:“現在魚越來越少了,我的項鏈還差八顆珠子哩。”
另一個說:“慢慢釣吧,反正我們有大把的時間消遣。”
遠處一個穿粉紅色透視連衣裙的女子,托著臉癡癡地看著湖麵對她身邊的女友說:“那個常常和我跳舞的男子正式和我求婚了,你們說我該怎麼辦?是同意呢,還是不同意。”
一個穿袒胸露背裸色長裙的女子不屑地說:“你眼皮子怎麼那麼薄,居然愛上了樹妖,那些花妖樹怪們隻能和他們逢場作戲,玩玩一夜情,哪能動真情------”
趙雪湄身邊的一個女子高興得大叫起來:“大家快來看呀,我釣到了一條金仙魚。”
眾人都圍過來,看那條有半尺長,長著一雙碧綠眼睛,紅身子白尾巴的大金魚。
“這魚皮可以做個手袋。”
“做雙高跟鞋更漂亮。”
“天哪!這雙眼睛完全就是一對天然的祖母綠貓眼兒。”
鐘馨蓮跑過去,搶過仙金魚扔進湖中。
那女子揪住鐘馨蓮大聲嚷嚷:“你還我仙金魚,你還我仙金魚------”
穿裸色長裙的女子厲聲對鐘馨蓮說:“鐘馨蓮,你這個抱殘守缺的榆木腦袋,自己不與時俱進,還看我們不順眼,其實我們早就看你不順眼了。今天你必須離開這裡,馬上滾,滾得遠遠的,不要刺我們的眼睛。”
“是啊!你苦苦修煉了這麼多年,也沒見你得進入瑤華浦。”
“你修煉功夫了得,有本事就遊到瑤華浦去吧。”
她們開始動手推鐘馨蓮,想把她推進湖裏。
趙雪湄正想上前阻止她們,看見鐘馨蓮大哭起來指著遠處說:“你們還不悔改呀?看哪追命的已經殺過來了。”
趙雪湄放眼望去,看見遠處湖麵上飄來一片黑霧,定睛一看卻是千軍萬馬殺將過來,那些女子尖聲慘叫著跑進屋裏,乒,乒,乓,乓,將門關緊。趙雪湄目不轉睛地看著水麵上那些騎馬奔來的古代士兵,以為自己在做夢。當她快要看清那位跑在最前麵穿黑色鱗片盔甲將軍的眉目時,他們卻沉入水中不見了。
太陽升起來了,湖水綠中帶藍,如一塊寒玉光滑清冽,遠處的瑤華浦不見了。長廊下麵開滿紅色,白色,粉紅色,黃色的藕花。翡翠盤般的荷葉高舉,花瓣上掛滿晶瑩滾動的露水珠兒,周圍死一般寂靜。
“鐘馨蓮,鐘馨蓮------”趙雪湄順著長廊喊叫沒有人答應。
趙雪湄突然想起來,自己一夜未歸,陳曉蕓肯定急死了,她轉身匆匆走出長廊,長廊盡頭有一座木橋通到對岸。
趙雪湄走上木橋聽見後麵有人叫她:“姐姐,姐姐-----”
回頭一看是鐘馨蓮,她跑過來對趙雪湄說:“姐姐,你走錯路了。”
趙雪湄笑笑說:“沒錯,我去叫一個朋友馬上回來。你的那些女伴呢。她們都躲到哪裡去了?”
鐘馨蓮麵色淒然地說:“她們都返本還原了。”
趙雪湄安慰她說:“返本還原是好事啊。返本還原,才能返撲歸真,返璞歸真才能重新做回自己。”
鐘馨蓮笑了說:“姐姐你還會來看我嗎?”
“當然會了囉。你等著,我去叫個朋友馬上回來。”她要帶陳曉蕓來看看這裡的奇異美景。
趙雪湄告別了鐘馨蓮,走進了一片桃花林裏。透過花枝花葉,可見藍天上飄著朵朵白雲。春風吹過,枝頭桃花逐隊成球地墜落下來。趙雪湄震驚地看著枝頭那嬌豔的花朵發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一夜工夫秋天變成了春天。”
她迷惑不解地走出了桃花園,桃園外的景色更讓她吃驚。山色如潑墨,山下三棟木板茅房變成了三幢乳黃色的歐陸風情的別墅,仙井旁邊立了一塊大石牌上麵寫著“仙桃村”三個大字。
趙雪湄如置身夢境中似地朝陳曉蕓家走去,迎春花圍成的樹籬墻裏傳出一陣陣笑聲。趙雪湄走到小鐵門前朝裏看,花園裏擺了三桌酒菜,一群青年正在裏麵吃喝,看見趙雪湄說笑聲霍然止住,他們個個睜大眼睛張大嘴地看著趙雪湄。
趙雪湄低頭打量自己,發現自己穿著一條如火紅色晚霞織成的長裙,裙上還有薄霧般的同色飄帶四處飛舞,趙雪湄想不通自己究竟是何時換的衣裙。
“請問,陳曉蕓在家嗎?”
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子站起來問:“你找哪個陳曉蕓?”
趙雪湄笑起來說:“我是趙雪湄,我找你姐姐呀!昨天我和你姐姐來仙井村玩,你不是還叫我們帶一籃子沖天桃回去給你嗎?”
那女子一聲驚叫:“你就是趙雪湄?陳曉蕓是我奶奶。二十多年前,奶奶和她朋友趙雪湄來這裡玩,兩人都在桃園裏神秘失蹤了,那時我爸還在廣州上大學,我還沒有出生哩。”
陳曉蕓的孫女看見這個自稱是趙雪湄,但隻有十五六歲,衣裙奇麗,姿容絕世的美女,低頭沉思片刻,抬頭笑了起來說:“我知道了,陳曉蕓走對了路,回瑤華浦去了。我走錯了路,誤入藕花深處。”
說完後她就化成一道紅光飛入桃園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