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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月不知心裏事

(2013-11-02 05:00:59) 下一個

 

山月不知心裏事

 

  疏星閃爍﹐山月朦朧。連綿不斷黑黝黝的大山裡還有燈光閃爍﹐這是一家工廠的農場(文革後期,有許多單位都到山裡開荒種田﹐改善職工生活。)。燈光就是從這些油毛氈棚裡閃照出來的。

   常住農場的都是些“牛鬼蛇神”。每到農忙時,上山來幫忙幹活的是各車間的落後分子。有小偷小摸的小青工﹐有愛吃女工豆腐的老色鬼﹐還有被人認為破鞋的風流女工-------

    在油毛氈搭成的棚子裡﹐因為沒有桌子和凳子﹐隻有兩排空床﹐李茵和嚴寧兩個剛進廠的學工﹐跪在床邊寫檢查。

  李茵因為抱怨說﹕“工廠怎麼象個勞改隊﹐下了班都不許回家﹐晚上還要開會學習。”差點就成了反革命分子。

  嚴寧是因為偷偷帶了本<金陵春夢>到廠裡看﹐被車間書記抓了個正著。車間書記質問她為什麼要看反動書籍﹐嚴寧說﹕“我隻是好奇﹐想了解蔣介石。”

   車間書記勃然大怒﹕“你為什麼要了解蔣介石﹐你是不是想當他女秘書﹖還是想嫁給她。”

  嚴寧做夢都沒想到﹐嫁給一個長著骷髏頭的老頭(當年我們看到的老蔣像﹐都是漫畫似的光頭醜八怪﹐我們一直以為老蔣就是那副模樣)。車間書記完全就是在侮辱她﹐嚴寧氣得大哭﹐又不敢回嘴。她這次被送來農場﹐就是來進行思想改造的。

 嚴寧和李茵跪在床邊﹐搜腸刮肚地寫檢查。

  隔壁傳來審訊的聲音﹕“你老實交代﹐究竟睡過幾個男人﹖”

  一陣沉默﹐

  一陣拳打腳踢聲﹕“你今天到底說不說﹐不說打爛你這隻破鞋。”

 一個低低的哭泣聲﹕“兩個﹐一個是我從前的男朋友﹐一個是我現在的男朋友。”

  “怎麼睡﹖在那裡睡﹖”

 “每週休息﹐他用自行車帶我到郊外的油菜花田裡去-----。”

  “細細交待-----

 外麵山上響起了清脆的搶聲﹐油毛氈屋裡的人全跑出來了﹐遠處立著一棵電線桿的山頭上﹐昇起了一串華光璀璨的綠色信號彈。

  車間書記命令﹕“全部人帶上武器﹐過去看看。”

  十多個人立即組成了一支隊伍﹐幾個民兵背著搶沖在最前麵﹐“牛鬼蛇神”和落後青年們抬著鐵鏟鋤頭跟在後麵。

  群山一片沉寂﹐連風吹小樹搖動的聲音都沒有﹐隻有他們匆匆趕路的聲音。

 快到“一棵電線杆”時﹐突然吹起一陣刺骨的寒風﹐嚴寧打了個寒顫﹐正奇怪不知是哪裡來的冷風﹐隻聽見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把眾人嚇得跳了起來。

  “媽媽﹐媽媽﹐你在哪兒-----”一個女人悲慘的叫聲就在那棵電線杆附近﹐眾人聽得全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因為那聲音不象人類的叫聲﹐淒厲如鬼叫﹐眾人沖上山頂﹐哪有人的影子。

   “媽媽﹐媽媽﹐你在哪裡------”淒厲的慘叫聲被風帶著朝清水溝方向去了。

 眾人立在山頭上﹐誰也不敢出聲。

  良久﹐一個資本家的老婆說﹕“我們已經多次見過這藍色的信號彈﹐聽過這女人的哭聲了﹐也不知是人還是------”她馬上反應過來﹐知道自己說漏了嘴﹐嚇得再也不敢吭聲了。

   車間書記嚴肅地說﹕“今夜的事情﹐不許向外傳播。明天一早﹐我下山將此事彙報給解放軍。”

  第二天﹐一大早車間書記就下山了﹐山下的楊宗海邊有部隊駐紮。一直到眾人收工回到食堂吃中飯時﹐車間書記才趕回來。

  他將大家招集起來說﹕“昨夜的事情﹐我已經調查清楚了。部隊首長說﹕這件事已經發生許多年了﹐這是美蔣特務的計謀。因為這些大山裡溶洞極多﹐他們想裝神弄鬼將人嚇跑﹐以達到秘密聯絡的目的。所以各單位的農場﹐要提高警惕﹐發現可疑的人要立即彙報。”

  這家工廠的農場在大槐樹村和清水溝之間。大槐樹村離山下近﹐是個大村子﹐村裡有家百貨商店和衛生所。清水溝卻是一個極小的藏在大山皺褶裡的小村子﹐隻有十多戶人家。

   每逢休息天﹐農場的工人們﹐不是走三四公裏路去大槐樹村買生活用品。就是走三四公裏的路到清水溝買清水梨解饞。清水溝的梨一個有小碗大﹐皮薄肉嫩果汁鮮甜。

   從農場到清水溝之間﹐也就是綠色信號彈升起的“一棵電線杆”附近﹐有眼深不見底的泉水﹐清澈凜冽它是農場工人和清水溝村民的飲用水。

  一天晚飯後﹐李茵和嚴寧看見廚房後麵山下的那塘水﹐被洗澡的男工﹐洗衣服的女工攪成了一塘黃泥巴水﹐就決定到山那邊的清水泉去洗衣服﹐她們用網包提著衣服被子﹐抬著臉盆朝清水泉走去。

   紅日尚未落山﹐天邊一派輝煌。山上一蓬蓬楊梅樹﹐火把果樹都已經掛果發紅了﹐再過幾天楊梅變紫他們就可以吃不要錢的水果了。她們匆匆地趕路﹐要爭取在太陽落山前將衣服洗好。

   她們遠遠就看見泉水邊﹐有個男工在那裡笨腳笨手地洗衣服﹐走近一看原來是三車間的羅宇。羅宇是他們車間的“賈寶玉”喜歡和女青工們玩﹐常常教她們些古典詩詞﹐被當成“色狼”送到農場勞動改造。

  嚴寧和李茵都不討厭羅宇﹐因為羅宇對所有的女工都笑咪咪的﹐非常客氣。和羅宇在一起洗衣服﹐她們感到放心﹐有羅宇在她們也不用匆匆忙趕時間了。

  泉水清而透明﹐他們用一把木瓢舀水洗衣服。

  李茵說﹕“羅宇﹐看你這笨手笨腳的樣子﹐這堆衣服還不洗到寅年卯月﹐我們洗﹐你幫我們打水吧。”

   羅宇樂得清閑﹐看著她們飛快地洗衣服﹐她們要水的時候就舀一盆抬給她們。 三人一邊聊天兒﹐一邊洗衣服。

   轉眼間﹐夜幕降臨。天際澄明﹐月光撩人﹐羅宇不禁小聲吟詠。

 李茵不滿地說﹕“羅宇﹐你能不能念大聲點﹐讓我們也聽聽。”

 羅宇笑笑說﹕“背一個罪名已經夠我受了﹐再背一個教唆犯的罪名我可撣撣不起呀。”

  嚴寧將一盆髒水潑到地上說﹕“咱們三人是黑老鴉落在豬身上﹐一黑。你就念大聲點﹐讓我們也欣賞﹐欣賞。”

  羅宇左右環顧﹐見四周萬籟聲寧﹐於是放聲吟詠﹕

     “千萬恨﹐

       恨極在天涯。

       山月不知心裡事﹐

       水風空落眼前花。

       搖拽碧雲斜。”

 “呯﹐呯﹐呯-----”不遠出山頭上的“一棵電線杆”下響起了清脆的搶聲﹐升起一串華光璀璨的綠色信號彈﹐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慘叫後﹐電杆下出現一個女子的身影。

   “媽媽﹐媽媽------你在哪裡﹖”她象旋風似地朝清水泉跑來

 嚴寧他們還沒有反應過來﹐那女子就跑到跟前﹐她一下跪倒在羅宇腳下。

  小兄弟,你說出了我的心裏話呀!--------------------------”她哭得說不出話來

  羅宇趕快將她扶起來說﹕“你是誰﹐有話慢慢說嘛﹐我一定幫你。”

  那女子嗚嗚咽咽地站起來﹐一邊用袖口擦眼淚一邊說﹕“我是清水溝的黎翠萍﹐我媽不在了﹐我到處找她﹐可村裡人就是不肯告訴我﹐媽媽到哪裡去了﹖”

  月光下﹐站在嚴寧他們麵前的是一位英姿颯爽的中年女兵﹐腰間係著一條極寬的皮帶﹐皮帶上掛著一隻盒子搶。她剪著短發﹐臉色慘白如紙﹐一雙大眼睛裡全是淚水。

  羅宇慌忙說﹕“解放軍同誌﹐你別難過-------

  黎翠萍一下狂暴如野獸﹐她歇斯底裡地一邊撕衣服﹐一邊叫﹕“我不是解放軍﹐我不是解放軍﹐我是黎翠萍------

   羅宇嚇得連連後退﹐李茵忙拉拉嚴寧﹐兩人手慌腳亂地將衣服裝進盆裡準備離開。

  黎翠萍緊緊抓住自己的衣襟﹐拚命克製自己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瘋子﹐求求你們幫幫我﹐找到我媽。”

   羅宇說﹕“大姐﹐你別哭了﹐我跟你回清水溝去。問問他們﹐為什麼不告訴你﹐你媽媽在哪裡﹐真是豈有此理﹖”

  羅宇對李茵和嚴寧說﹕“你兩先回去﹐我陪這位大姐到清水溝走一趟。”

 李茵和嚴寧看看浸泡在月華中的山脈說﹕“咱們還是一同去﹐一同回來吧。”

 她們將衣服裝到盆裡﹐放在清泉邊的草叢裡﹐四人一起朝清水溝的方向走去﹐月亮的清輝將三人的影子映在草地上﹐灌木叢裡。

  翠萍怕嚇著他們﹐不敢放聲大哭。就捂著嘴遠遠跟在他們後麵嗚嗚咽咽地小聲抽泣﹐把嚴寧他們的心都哭碎了。

   李茵悄悄說﹕“這位大姐﹐太可憐了﹐象這樣哭會哭死人的﹐”

  嚴寧說﹕“今夜﹐咱們無論如何也要幫她找到媽媽。”

  羅宇正全神貫注地聽什麼。

  李茵對著他嚷﹕“羅宇﹐你倒是表個態呀﹗怎麼不吭聲。”

 羅宇忙說﹕“對﹐對﹐對象嚴寧說的﹐咱們今夜無論如何也要幫這位解放軍大姐找到媽媽。你們聽這些小孩唱的真好聽。”

  嚴寧仔細聽﹐果然聽到許多小孩清亮的童音。

 翻過一座小山﹐他們看見下麵有一大塊收割完後的稻田﹐田裡堆著幾個茅草屋似的穀堆。穀堆前﹐一群小孩提著紅色﹐綠色﹐白色熒光閃閃的小燈圍成圓圈在跳舞。

      “月亮在白蓮花辦的雲朵裡穿行﹐

        晚風吹來了一陣陣醉人的花香。

        我們坐在高高的穀堆旁邊﹐

        聽媽媽講那月光下的故事。

       月光下﹐

       開著月光花。

       有一隻白色的小狐貍。

       穿著白裙子﹐

       輕輕踩著月光花﹐

       去山下的小村子裡﹐

       偷看那推著磨盤的傻小子-------

   羅宇忙跟著孩子們的唱腔﹐小聲念記。

  嚴寧嘆口氣說﹕“這裡真是天高皇帝遠呀﹐在城裏他們將歌詞改了﹐還知要被老師拉著寫多少檢查哩。”

  翠萍跟上來﹐看見田野裡的小孩興奮地說﹕“他們都是我們村的孩子。”

 “玉仙﹐鴨仙﹐小毛頭------你們看見我媽媽了嗎﹖”翠萍喊叫著旋風一般沖下山去。

  那群小孩看見翠萍﹐就像見了鬼似地慌忙逃散﹐一轉眼就躲到穀堆後麵不見了﹐隻有幾盞小燈扔在地上﹐一閃一閃的。

  “嗚----------------你們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媽媽哪裡去了。”翠萍的哭聲似鬼叫﹐聽得人頭髮都豎立起來﹐嚴寧他們三人趕到。

   羅宇說﹕“大姐別哭了﹐我們不是說好了嗎﹖一定要幫你找到媽媽。”

  李茵說﹕“大姐你一哭﹐把我腿都嚇軟了﹐路都走不動了。”

 李茵的話提醒了翠萍﹐她用袖口擦去淚水﹐從地上撿起幾盞小燈說﹕“咱們提著小燈趕夜路﹐走得快。”

  他們各提一盞小燈﹐朝清水溝奔去﹐可以看見遠處村裡閃出的數點燈光了。

 不遠的山下﹐有幢茅草屋﹐門前的樹離上吊著些野豌豆﹐從窗子裡透出昏暗的燈光。

    翠萍停下來輕聲說﹕“這裡是我媽家﹐她已經許多年不和我說話了﹐你們幫我問問她。”

  李茵和嚴寧上前敲門﹐過了好一會兒﹐一個老太太才將門拉開﹐她一看見翠萍就破口大罵﹕“騷爛屍﹐你來幹什麼﹖我家黎氏門中沒有你這種天打五雷劈的孽子﹐你遠遠滾﹐別來將我的眼睛刺瞎------”她抓起一把掃把劈頭蓋臉地朝翠萍打去﹐翠萍不敢還手任她姑媽媽打罵。

  羅宇忙攔住她﹕“你老有話好好說嘛﹗她已經不是小孩了﹐怎麼能亂打亂罵。”

  嚴寧說﹕“你老大人大量﹐就別再跟她計較從前的事情了﹐請你告訴我們她媽媽在哪裡﹖我們馬上就走。”

  李茵說﹕“你姪女腸子都哭斷了﹐你就不幫幫她嗎﹖”

 老太太嚎咷大哭起來﹕“我哪裡知道我那苦命的嫂子哪裡去了﹖沒有人知道她哪裡去了。你們走吧﹐我再也不想見到這個騷爛屍了。”

   老太太顫巍巍地回到屋裡﹐“呯”的一聲將門關上﹐再也不理他們了。

 翠萍坐在門前一棵大樹下的盤石上﹐一邊揪頭髮一邊慘叫﹕“我再也見不到媽媽了﹐我再也見不到媽媽了------

  羅宇說﹕“大姐你再好好想﹐還有沒有別的線索可以找到你媽媽。”

 翠萍停止了哭泣。想了想說﹕“隻有一個地方可以找到媽媽﹐但我不敢去。”

  嚴寧好奇地說﹕“大姐說的地方﹐不會是圓通山動物園裡關老虎的籠子吧。”

 翠萍一本正經的說﹕“那不是人間的城市。”

 嚴寧他們差點大笑起來想﹕這位解放軍同誌﹐覺悟也太低了﹐居然會相信那些迷信東西。

  李茵忍住笑說﹕“大姐﹐你帶路。我們跟你去看看那究竟是個什麼地方。”

 翠萍驚喜地說﹕“你們真的願意跟我去。”

  羅宇拍拍胸口說﹕“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翠萍不哭了﹐她拉起衣襟將每個人的小燈擦亮說﹕“排好隊﹐齊步走。”

 她又恢復了軍人的幹練﹐喊著口令﹕“1211211---2---3---4-----

  嚴寧他們抬著黃色﹐綠色﹐白色的小燈﹐操著正步﹐穿過清水溝﹐順著村後的一條路走去﹐月光下的小路宛延曲折。

  天開始下霧了﹐四周霧氣瀰漫﹐翠萍舉著紅燈在前頭引路。他們跟著翠萍大聲唱<遊擊隊之歌>

     “我們都是神搶手﹐

      每一顆子彈消滅一個

      我們都是飛行軍﹐

      哪怕那山高水又深。

      在那密密地森林裡﹐

      到處有我們的好兄弟。

     沒有吃﹐沒有穿。

     自有那敵人送進來

     沒有搶沒有炮敵人為我們造------

  在霧中行走﹐那感覺真奇妙﹐就像要飛起來似地。

  霧氣散盡後﹐已經是清晨了。他們來得一個極大的黑水湖邊湖中聳立著一座座黑色的石頭峰﹐天上黑雲密佈﹐湖麵上飄著些黑色的霧氣﹐光線幽冥。四圍寂靜﹐有一塊塊奇形怪狀的黑石頭﹐就像圓通公園後麵的“一窩羊”。

  嚴寧環顧四周說﹕“這地方真可怕﹐怎麼湖水會是黑色的。”

  李茵不以為然地說﹕“黑水有什麼奇怪的﹐既然有黑龍潭﹐當然就有黑龍湖了。”

  羅宇跑到湖邊捧起一捧水來說﹕“這裡的水質和黑龍潭的一樣﹐看著黑捧起來卻是清汪汪的。”

 “大姐呢﹖”嚴寧發現翠萍不見了

  “大姐﹐大姐------你在哪兒﹖”

  他們到處喊叫﹐最後在一塊黑石頭後找到翠萍﹐她縮在石頭後麵瑟瑟發抖。

    “大姐﹐大姐你怎麼了﹖”李茵和嚴寧跑過去將翠萍扶起來﹐隻見她頭髮散亂﹐滿臉是血﹐她那破舊的軍服上血跡斑斑。

  羅宇說﹕“大姐﹐隻是怎麼回事﹖”

  翠萍有氣無力地說﹕“是被人打的。”

  “什麼人﹖”

  翠萍張了張嘴停住了﹐沒有解釋。

  李茵憤憤不平地說﹕“你媽下手也太狠毒了﹐這種媽不認也算。”

  嚴寧說﹕“大姐﹐這附近有沒有村莊城鎮﹐我們送你到診所看看。”

  翠萍搖搖頭說﹕“不用了﹐我們還是先去找我媽媽吧。”

  嚴寧和李茵將翠萍帶到湖邊﹐幫她洗盡臉上手上的血跡。她看上去精神好多了。

  翠萍帶這他們順著湖邊走﹐走了不遠就看見岸邊有艘小船。四人跳上船﹐蕩起槳來﹐朝湖對麵劃去。嚴寧和羅宇坐在前麵劃﹐李茵和翠萍在後麵劃﹐他們繞過一座座形狀猙獰的奇峰。

  翠萍惶惶不安﹐邊劃船邊左顧又盼。

  李茵忍不住問﹕“大姐﹐你看什麼呀﹖”

 翠萍顫抖著說﹕“我怕水裡有怪物。”

 嚴寧他們聽了都暗暗好笑﹐著位解放軍大姐膽子也太小了。

  羅宇說﹕“象英國的尼斯湖﹐新疆的天湖都有水怪的傳說﹐後來科學家們解釋說﹐那不過是大魚和巨蟒罷了﹐因為體積龐大﹐被人當成了怪物。”

  話音沒完﹐湖麵上就無聲無臭地遊來一條比汽油桶還粗大蟒﹐前不見頭後不見尾巴﹐嚴寧和翠萍慘叫一聲嚇得昏死過去。羅宇拿著槳站在船頭﹐李茵的心呯﹐呯﹐呯地直跳﹐她捏緊槳柄緊緊盯住遊過來的怪物。

  怪物迅速敏捷地繞過船頭﹐直奔船尾。嘩啦一聲響﹐一段被水花霧氣包裹的頭和身子探出水麵﹐李茵隱隱看見一個簸簊大的爪子伸上來抓黎翠萍。李茵來不及多想﹐一槳打過去﹐怪物沉到湖裡不見了。

  羅宇轉過身來時﹐怪物已經不見蹤影了。

 李茵大叫﹕“趕快走﹐趕快劃﹐這湖裡真有怪物。”

 翠萍和嚴寧也驚醒了﹐四人蕩起槳小船飛快地朝對岸駛去﹐幸運得很﹐水裡的怪物再也沒有追過來。

  到了岸邊﹐四人棄船蹬岸﹐走進一片黑鬆林裡﹐羅宇他們三人邊走遍大聲討論﹐湖裡的怪物究竟是什麼東西﹐隻有翠萍默默不語﹐低頭趕路。

 走出黑鬆林﹐一座插入雲霄的山峰擋住去路﹐滿山的黑色怪石烏亮光滑。

 翠萍指著半山腰說﹕“那地方就從那兒過去。”

 羅宇在前麵開路。

  李茵抱怨說﹕“怎麼回事﹖這山上連片綠葉都沒有。”

 嚴寧興奮地說﹕“你看那裡不是有蓬花嗎﹖”

 不遠處有叢黑色的灌木叢﹐上麵開著一朵朵橙子大的白色絨球花﹐上麵還有一道道彩虹形花紋﹐華麗奪目。

  嚴寧忙跑過去摘了一朵﹐就哭叫起來﹕“哎喲﹐哎喲疼死我了﹐疼死我了-----

  那花原來是條極大的毛毛蟲﹐它死死咬住嚴寧的姆指﹐嚴寧跺著腳使勁甩手。

  羅宇忙跑過去﹐將嚴寧的手按在岩石上﹐抓起一塊石頭將毛蟲砸死﹐嚴寧的姆指才從毛蟲嘴裡拉了出來。看看還好﹐因為毛蟲沒有牙齒﹐沒有將姆指咬出血來。

  沿途﹐他們不斷看見綠色﹐黃色﹐金紅色的絨球花﹐一株比一株迷人﹐但他們都離得遠遠的不敢走近。爬山的人漸漸多了﹐天南海北的人都有﹐想不到這無名之地還是個旅遊勝地哩。

  山腰上人們排著隊﹐要穿過“一線天”。“一線天”兩峰對弈﹐抬頭隻能看見一條細細的藍天﹐人貼在懸崖上行走(叫貼耳岩)﹐腳下是黑霧滾滾的無底深淵。

嚴寧和李茵雖然聽過﹐雲南境內有許多“一線天”“貼耳岩”但從未親眼見過﹐馬上就要“貼耳岩”了﹐心裡不免惶惶不安。

  羅宇彎腰將鞋帶係緊﹐對她們說﹕“大家將鞋子帶係緊了,小心鞋子掉到深淵了。小時後我跟著父親下放到元謀大山裡﹐和苦聰族人一起住的山洞裡﹐要下山去辦事﹐來來往往都得過“貼耳岩”。過“貼耳岩”的訣竅就是﹕第一要放鬆﹐第二要有自信﹐心裡想著哪怕千難萬險我一定要過。如果你想著我會不會掉下去呀﹖那你肯定就會掉下去的。”

  輪到他們了﹐羅宇大聲說﹕“放鬆﹐提氣跟著我。”

 羅宇在前麵﹐翠萍跟後麵﹐嚴寧兩腿發顫跟在後麵﹐過“貼耳岩”的人排成了長隊﹐大家慢慢移動。“貼耳岩”隻有一尺寬﹐嚴寧用手摳住身後的石縫﹐眼睛盯住對麵的岩壁﹐岩壁上黑色枯枝藤葉糾結成猙獰恐怖的壁畫。有抬著鋼叉的小鬼﹐聚集在山嶺下的幽靈﹐躲藏在山洞裡的孤魂野鬼------﹐千奇百怪﹐饒有風趣﹐  時時可聽見有人慘叫著掉進深淵。

  嚴寧想﹕“既然是旅遊景點肯定有安全設施﹐這種旅遊也太驚心動魄了﹐等下次再來﹐我一定要跳下去看看﹐深淵下麵是什麼樣子。”

  身邊的翠萍不斷發出啊﹐啊﹐啊------的叫聲﹐身子不停搖晃。嚴寧聽見羅宇的叫聲﹕“滾下去﹐滾下去-------

  嚴寧垂眼下看﹐看見幾個頭頂像山字的黑色小毛猴子﹐拉住翠萍的雙腳要將她拖入深淵﹐羅宇不停地飛腿踢它們。

  漸漸地深淵越來越窄﹐深淵的盡頭是條筆直的山路。過了“貼耳岩”眾人總算鬆了一口氣﹐相互擊掌慶賀。頭上的“一線天”變成了一條蔚藍色緞帶﹐

山路的盡頭有一個道玻璃大門﹐裡麵可見綠色草地藍天白雲。草地上有一座雄偉壯麗的白色大理石建築﹐四麵有寬大的高石階。

  翠萍高興地說﹕“看哪﹐在那裡麵我就可以打聽到媽媽的下落了﹐我真不知該怎麼謝你們。”

  嚴寧說﹕“你帶我們到這裡旅遊就是謝我們了。”

眾人依舊順著山崖下排隊賣門票。

 李茵說﹕“你們誰帶錢了﹐我可是一分錢也沒帶呀﹗”

 翠萍笑笑說﹕“我們排隊不是賣門票﹐是洗澡換衣服。”

 “什麼﹖洗澡換衣服。”

 這時﹐走過兩個穿不知那國軍服的士兵走來﹐對嚴寧他們三人說﹕“你們三人跟我們走一趟。”

  三人傻了眼﹐這是什麼地方﹖會不會是美蔣特務的秘密機構呀﹐三人嚇得冷汗直

 翠萍笑著不斷催促他們﹕“快去吧﹐快去吧保正你們無事。”

 三人忐忑不安地跟在兩個士兵後麵﹐走進了玻璃大門的門房﹐裡麵是一間辦公室。辦公桌前坐著一個濃眉大眼,身材魁梧的軍官﹐穿著他們從未見過的軍服﹐他身後是一張極大的奇異地圖。

  他問﹕“你們為何來到此地

 嚴寧和李茵都看著羅宇﹐打算讓他回答﹐羅宇卻盯住軍官身後的地圖發呆﹐嚴寧不得不開口﹐將他們來到這裡的經過告訴了軍官。

  軍官聽完後﹐對一個士兵說﹕“時辰已到,你送他們回吧。”

 士兵帶著他們出來﹐轉進一條鋪著大青石階的山路﹐兩旁是青鬆翠竹的天然屏障﹐鳥語啾啾﹐灰色的小鬆鼠在樹梢上跳來跳去﹐他們順著石階往下走﹐路邊山崖下出現一個山洞。

  士兵說﹕“你們從這溶洞裡回去吧。”

 羅宇說﹕“不對呀﹗我們來時走了許多路﹐還過了黑龍湖和“一線天”哩。”

 士兵說﹕“這是條近路出去就到了。”

  三人謝過士兵﹐走進光線昏暗狹窄的溶洞,在摸索著朝前走。

 李茵低聲說﹕“這個地方好奇怪﹐這些軍人的服裝會不會是美軍服。”

 羅宇說﹕“不是﹐我在老照片上見過美軍服。”

 嚴寧問﹕“羅宇﹐你從那張古怪的地圖上﹐看出點什麼線索了嗎﹖”

  “一點線索也看不出來﹐那好像是一張銀河係的圖。”

 前麵漆黑一團﹐有幾道手電筒光晃來晃去﹐他們聽到車間書記的吼聲﹕“羅宇﹐李茵﹐嚴寧------

  三人忙答應著朝他們走去﹐幾個民兵看見羅宇不容分說﹐一下將他按倒五花大綁地捆了起來。

  車間書記大罵﹕“羅宇你這條色狼﹐竟敢將兩個女孩誘騙到這山洞裡一夜不歸。”

  嚴寧忙解釋﹐告訴車間書記﹐他們是幫一位叫黎翠萍的解放軍大姐去找媽媽﹐到了一個可能是美蔣特務所在的秘密基地。

  “那秘密基地在哪裡﹖馬上帶路。”

 他們帶著車間書記和民兵順原路轉回去﹐走到山洞盡頭三人都蒙了﹐進來時的洞門消逝了。

  車間書記再也不相信他們的鬼話了﹐立即將三人帶回農場審訊﹐他們被分別帶到三個宿舍裡審訊。

  民兵們對兩個女孩還算客氣﹐因為怕她們想不通自殺了﹐隻叫她們跪著。羅宇可就慘了﹐被打得鼻青臉腫﹐頭破血流。

   審訊了幾小時後﹐三人所說的都是一模一樣。車間書記決定帶李英和嚴寧到清水溝走一趟﹐問問到底有沒有黎翠萍這個人。

  他們來得清水溝時﹐夕陽將落﹐滿天紅霞飄渺﹐隻有十幾戶人家的小村落裡﹐炊煙裊裊﹐幾個村童在街上跑來跑去﹐車間書記問他們村長家住哪裡﹐熱心的村童們喊著叫著將他們帶到村長家。

   村長家後院裡﹐荒草叢生﹐種著七八棵梨樹。村長正爬在一棵梨樹上摘梨﹐他家的兩個小孩穿得破破爛爛地站在樹下﹐仰著頭眼巴巴地等梨吃。

  村長看見人來忙問﹕“你們來賣梨嗎﹖”

 車間書記說﹕“不買﹐我們來向你打聽一個人。”

 村長坐在樹丫上說﹕“你們打聽誰﹖”

  “一個叫黎翠萍的解放軍。”

  “我們村沒這個人。”

 嚴寧想﹕“完了﹐這次再也洗刷不清了。”

 李茵大叫起來﹕“怎麼會沒有哩﹐她就是常常在“一棵電杆”那裡發信號彈﹐哭著要找媽媽的人呀。”

 村長興趣來了﹐他從樹上跳下來﹕“她真的說是我們清水溝的人嗎﹖”

 “騙你不得好死。”

 “走﹐我帶你們去找羊老倌﹐他是我們村的老貧農。”

 嚴寧他們跟著村長﹐順著高低不平的石頭路﹐來到一間搖搖慾墜的土基屋裡﹐說是屋子其實也是羊檻。關在檻裡的幾隻羊見人進來就“咩﹐咩﹐咩-----”地叫。

  一位枯樹樁似的老人﹐披著蓑衣坐在火塘邊煮洋芋﹐聽見人進來也不抬頭看看﹐打個招呼。

  村長招呼他們在火塘邊坐下﹐問老人﹕“大叔﹐咱們村有個叫黎翠萍的人嗎﹖”

  老頭唾了一口說﹕“你小子清清白白一個人﹐提那千刀萬刮的爛屍幹嘛﹖”

  “啊﹗我們村真有這個人﹖”

 車間書記忙掏出一盒煙﹐抽了一根給村長﹐一根給老頭說﹕“請大叔給我們介紹一下﹐黎翠萍究竟是個什麼人﹖”

  老頭在火塘裡將煙點上說﹕“她是我們村寡婦黎餘氏的女兒﹐從小就是個心比天高﹐好吃懶做的人。她家是我們這個小村子裡最富的人家﹐有幢瓦房﹐有頭耕牛﹐有幾畝地。她媽那個苦法﹐上山打柴﹐下地幹活全一個人坎起﹐還送她到昆明讀書﹐她書不好好讀卻參加了什麼土匪兵。土改的時候﹐帶著群國民黨兵回來﹐駐紮在大槐樹村------

 車間書記趕快糾正他﹕“大叔﹐那不是國民黨兵﹐那是解放軍。”

 老頭抽了口煙﹐眼睛一翻說﹕“管他什麼兵﹐反正是群土匪。”

 車間書記皺皺眉頭﹐沒有打斷他。

 老頭接著說﹕“那個天打五雷劈的爛屍﹐提著把搶﹐這邊放一串信號彈﹐那邊放一串信號彈﹐硬是將那些土匪兵﹐引進我們這些藏在大山疙拉裡的小村子裡來-----

  車間書記打斷老頭的話說﹕“你老講話注意點﹐該說的說﹐不該說的就別說-----

  老頭生氣地說﹕“我可不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是你請我說﹐不是我想說。”

 村長忙和車間書記擠擠眼睛說﹕“你老接這說﹐你老接著說------

 過了一會﹐老頭才接著說﹕“我們村裡隻要房子結實點﹐有幾畝山地的人家都成了富農。黎餘氏家因為是瓦房﹐還有一頭耕牛就成了地主婆。他們全被拉到大槐樹去﹐被人拉著遊街打罵﹐最後活埋了。聽說黎餘氏要死的時候﹐向那死後要下到十八地獄去的爛屍﹐要碗水喝她都不給﹐這些烏龜雜種王八蛋-----

  車間書記沉著臉說﹕“就憑你剛纔說的這些話﹐我看完全可以進西山採石場了。”

  老頭白了車間書記一眼說﹕“我進西山採石場和呆在這裡有何區別﹖”

  車間書記閉口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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