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處存在
生命不能承受之輕
姐姐生病後，大家感歎她的命運，經常不自覺地把我倆做比較。有人說：性格決定命運。有人說：什麽人什麽命。
命，運，也許真的存在，但也許是人們找不到任何其他解釋之後的唯一解釋。
性格呢？的確可以影響一個人的生活質量，但是否能決定一個人的命運？
我和姐姐，同父同母，性格有相似的地方，也有不同的地方，命運是絕然不同。談到她的性格，就不得不自揭家醜。
我爸爸是長子，獨子，下麵有五個妹妹。所有人基本上都生活在同一個小鎮。在一個以女人為主的大家庭中，矛盾自然層出不窮。從奶奶照看過姐姐這件事情上看，他們最初的關係也不是太壞。但是哥哥和我，很少能從她那裏得到笑臉。由此推斷，在我出生前後，奶奶和媽媽的關係已冷如寒冰。好像也沒有什麽大事發生，隻是矛盾積累久了。
最初的矛盾應該是來自於經濟糾紛。那個時候的人都太窮，為了一點錢或物都會撕破臉皮。爺爺早逝。父母結婚時幾乎什麽也沒有，結婚後分家隻得到了一筆債務，然後每個月工資的三分之一要交給奶奶。媽媽為此憤憤不平。她認為奶奶以及姑姑們不體諒她的困難。我小時候一直以為媽媽是對的，奶奶是錯的。後來想來，如果奶奶從爸爸那裏得不到錢，一個沒有工作的寡婦帶著幾個未婚的女兒如何生活？媽媽的一生是辛勞的，為了家庭為了兒女可以說付出了一切。奶奶相對來說比較會享受。從我有記憶起，奶奶就不怎麽幹活，每天坐在炕上擺撲克。後來姑姑們相繼出嫁，她的生活好轉了。記得她家的牆上的籃子裏，總是有我從來沒有吃過的糕點，她從來沒有給我嚐過一口。媽媽當然看不慣奶奶的自私。我媽媽是那種寧可自己餓死，也要給孩子吃的人。她們倆的個性冰火不容，奶奶像冰，媽媽像火。一個太冷，一個太熱。
我媽媽這個人很有意思。她對幾乎所有人都極好，極熱情。我覺得她心理上想讓所有人說她好。她對奶奶的事情耿耿於懷， 她不想讓別人說她不孝，所以她總是對我們說她是如何如何對奶奶好，而奶奶又是如何對她冷漠冰霜，姑姑們又是如何聯合起來欺負她。我和姐姐小時候自然是向著自己的媽媽，但是我們為此很煩惱。尤其是姐姐。她是奶奶帶大的，奶奶對她這個長孫女一直很偏愛。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們逐漸有了自己的見解。當我們各自結婚後，對待家庭矛盾采取了截然不同的處理方式。
我的方式：遠離矛盾產生的地方。
我和我的丈夫來自於同一地區。當他大學畢業時，他曾經想回到那裏的首府，一個中等城市。我堅決反對，甚至以分手威脅。一方麵是那個城市對我來講很落後，發展的機會不多。再者，我知道自己不能適應小地方複雜的人際關係。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不想離娘家和婆家太近。我害怕兩家的眾多親戚，我感覺他們能把我活生生吃掉。一個人童年的記憶的確影響巨大。
婚後這麽多年，我一直與婆家保持著適當的距離。見麵時禮節有限，熱情全無，外表恭順，內心戒備。其實公婆是極好的人。我不知道他們是如何看我的，大概把我當成一個書呆子來包容我的缺點。我與娘家親戚則是表麵上親熱一點，其實距人於千裏。比如在親戚跟我講究大家庭裏的一些是非的時候，我保持微笑，堅持著不搭腔，不附和，不參與的三不原則。久而久之，沒人再來找我。
姐姐則與我完全相反。也許是因為她是長女，長孫女，所以她有著強烈的家庭責任感。
從性格上來講，姐姐更像媽媽，敏感細致，注重人際關係，注重做人的禮數，希望讓所有人都滿意。但她吸取了媽媽的教訓，她比媽媽寬容，大方。我更像爸爸，木訥死板，有點不合時宜，抗拒與人過分親近，雖然內心深處也是渴望親情友情。
上麵說到她考上了中專，那成了一個彌補大家庭矛盾的契機。奶奶來了，姑姑們來了，所有人都很高興。我想姐姐心裏一定最高興吧? 她走後不久，給我的大姑寫了一封長信。表達了她希望大家重新像一家人一樣的願望。姑姑們為此很是感動。她畢業結婚後，對父母公婆孝順，對親戚大方寬容，尊敬長輩，照顧同輩，從不計較自己的得失，獲得了大家的讚賞敬佩，我們這個大家庭因她而恢複了表麵的和睦（其實家庭內部的小鬥爭小矛盾是永無止息的）。
姐姐後來成為了一名教師，在工作中延續了她的做人原則。她的同事喜歡她，她的學生敬佩她。她和很多學生結下了超出一般師生關係的感情。
在她丈夫生病後，她選擇了承擔不幸，選擇了做一個好人，完人。也許她根本沒得選擇，她的性格，她的責任感，讓她沒有選擇。八年，勞累而且看不到希望的八年。她的兒子終於要從學校畢業，開始工作了。她終於快完成了一個使命。她太累了，是心累。
在得知姐姐生病之後，父母親弟親妹的傷心自然不用詳述，姑姑們，表弟表妹們，她的同事，學生無不傷心。我的三姑，在醫院陪著她做了六次化療。我的表弟表妹們，也是跑前跑後，盡其所能幫忙，她的學生們經常來看望她，給她帶來歡笑鼓勵。所有人都盡心盡力，希望能夠感動上天，換回她的性命，可最後還是眼睜睜地看著她離去。
有時我想，如果是我得了絕症，人們會震驚惋惜，但不會如此傷心。我從未付出過，自然也不會得到。
我自己其實也不會怪別人怪老天，因為我已經足夠幸運。我前半生已經擁有了自己想有的一切，寵我的父母，愛我的老公，可愛的女兒，我得到的比付出的多。我嚐遍了美食，走遍了世界。雖然說事業無成，但那是因為我沒有付出足夠的堅持和努力。
媽媽說我和姐姐有一個共同之處，那就是從不跟她講婆家的是非。但糾其原因，我是從沒把婆家當作自己的親人，所以不在乎。姐姐才是真正的有涵養有肚量。我躲避矛盾，她解決矛盾。同樣的童年經曆，卻產生了不同的做事原則，為什麽？是我天性太自私？還是她天性太無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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