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處存在
生命不能承受之輕
我現在也快成了癌症方麵的磚家，讀了幾本書，知道很多術語，經常在網上看其他癌症患者的博客。
普通大眾相信：態度決定一切，積極的心態可以戰勝病魔。我對此持懷疑。首先，從科學統計上麵，至今沒有足夠的範例證實這一點。也許有個別的案例，但是這些案例是否經得起推敲，是否有一定的巧合，是否隻是人們良好的願望？我很懷疑。
我理解大家的美好願望，我感謝大家的鼓勵支持。但是當“態度決定一切”成了癌症患者的又一難以達到的高要求，造成了他們病情反複或嚴重時的自責，甚至成了別人責怪患者的理由時，我們應該想想，這是否對他們太殘酷了？
在第一次手術切除四分之三的胃後，姐姐接受了六次化療。每次化療後的痛苦我這裏不想詳述。全部化療結束後她大概有三四個月看起來很好，到醫院複查的結果也很好。所有人都以為萬事大吉，姐姐開始計劃回學校上班了。但是很快，她開始有不舒服的感覺，去過地區醫院幾次，除了吻合口水腫什麽也沒查出來。所有人都認為是她的心理作用，所有人都勸她少胡思亂想。最後是她堅持要去省裏的醫院再查。結果是發現胃癌複發。醫生計劃做全胃切除手術。在手術開始時，醫生做腹腔檢查，發現癌細胞已經轉移至整個腹腔，病灶已長滿她的肝，脾，腸以及腹腔壁。醫生不得不放棄手術。醫生的這個診斷如同晴天霹靂。我聽到時無法相信。我覺得我是被困在一個惡夢中，我想掙紮，我以為我一掙紮就能從夢魘中醒來，一切都會很好。
在姐姐剛剛得病時，我不相信她會死。我看到網上的統計數據，胃癌的五年存活率已經超過了70%，日本甚至能夠達到90%。我相信姐姐會是那70%中的一個。我們鼓勵她忍受痛苦堅持化療，因為我們相信她會好。當她說她不舒服時，我們堅信那隻是心理作用。可結果呢？這個結果讓我除了無比傷心之外，還感到無比愧疚。是我們自己不願意設想不幸的發生，我們就懷疑她對自己身體的判斷。
我最恨的是：事情已經如此，有一個人竟然還在對我說：心態很重要。好像癌症複發是姐姐的錯，是她不夠堅強，不夠樂觀，不夠沒心沒肺。
請問麵臨病痛的折磨和死亡的可能，有多少人能夠做到每天保持堅強樂觀？如果是一個不可能達到的標準，為什麽還要用它來要求這些已經很不幸的人？
我不想把姐姐描寫成一個聖人。她丈夫腦出血手術後，她帶她丈夫來我居住的城市做康複治療。我們好不容易有一個獨處的機會時，她淚流不止，像個小孩，她不知道該如何麵對今後的困難。那是我第一次看見姐姐的軟弱。當她得知自己得的是癌症後，她悲歎自己的命運，怨恨老天的不公。她在最後的日子裏，流盡了淚水。可我們誰有權利責怪她，怪她不夠堅強，不夠樂觀？
我不怪她。如果我是她，我不可能做得比她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