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秋博客

粗線條的水墨畫,可能有你有他,也可能一無所有。
個人資料
正文

[牆裏的女人] 9

(2013-01-25 15:51:56) 下一個

 又回到女監了。

拎著裝洗刷用品的網兜,踏完陰冷的長石梯,我跨進四樓的鐵門。

“咦!那兩個呢?”我問身旁的獨眼龍。

“編隊,要送農場去了。她們都在五樓集訓。”獨眼龍麵無表情的答。

無怪乎跨入女監大門便感覺氛圍異樣,底樓車間的馬達單調地響著,沒有了往日嘰嘰喳喳的和聲,二樓、三樓都呈異常的靜謐,而作為教室的五樓卻不時傳來噪雜的人聲。 

看來女犯要遣送的小道消息不是空穴來風。

大牆內,盡管森嚴壁壘,管理製度頗為嚴密,但犯人中的地下“新聞傳播網”卻在縫隙中活動頻繁,常令隊長們“頭痛”。

前一陣,隨著一批批男犯被遣送大西北,地下新聞網的熱點便緊緊圍繞“遣送”湧出一個個消息。一會兒傳說“下一批要遣送女犯了”,一會兒又傳出“整個女監要遷走”,那些傳說似乎有眉有眼,擾得女犯們惶惶不可終日。

“知道嗎?下一批遣送的女犯是刑期5年以上的,而且要未婚的,聽說是去大西北解決生態平衡….. ”傳播者是女監醫務犯, 她來醫院取藥,趁隊長不注意時悄悄拐進病房。

“什麽是男女生態平衡?”左床新來的年輕女犯問。

“很簡單嘛,送女犯配男犯唄。”

“那不就終身落戶大西北了?政府不是說改造好的可以回來的嗎?”

“這就難說羅!”

“他媽的!我不去,死也死在上海! …..嗚啊…..”那青年女犯說著突然爆發哭聲,接著垂胸頓足,邊哭邊罵,床鋪被震得咯咯響。

“幹什麽?”病房管教隊長聞聲而來。

醫務犯見狀嚇得一溜煙地躲走了。左邊床的聲音低悶了,右邊床上有了動靜,那個自殺未遂肚子上拉了一刀的女犯,一反悲戚之態,鎮靜地叫一聲隊長,遞上一張紙。

“要求遣送?”隊長狐疑地打量她,“哪來的消息?現在沒有這個任務。”

……

五樓有人在啜泣,有人在叫喊,不知什麽瓶罐落地發出乒乓響聲。噪音透過樓板傳來,讓人心緒不寧。

“編隊的都是什麽類型的?”

“表現差的。我告訴你一件事,你先不要說出去,你要記功了。”獨龍眼悄聲說,帶著明顯的討好口氣。

“是嗎…..”我懸著的心似乎落下了。會不會被編入遣送之列,這是目前最關鍵的問題。對記功,我不在乎,我本不是罪人,無所謂將功補過。

“我被減刑一年,沒幾天就要出去了。”獨眼龍的那隻健康的眼睛閃著前所未有的光亮。

我定定地看著她,驀然明白了,恢複自由的光亮猶如一劑強心針,激活了半死人。然而,對於她,出去又能如何呢?三十五歲的人,沒有一方屬於自己的落腳地,得在弟弟弟媳的鄙夷目光下生活,出去能比這裏好過多少呢?

人活著總得有希望,畢竟她對我蠻照應,我不忍心潑涼水,我說:“祝賀你了,外麵的新生活一定會好。”我知道這話很空,但除此之外又能說什麽呢?

414 你文化水平高,隊長對你印象又好,以後主動多匯報點情況,隊長可能會讓你當組長的!”

我苦笑了。謝天謝地,我才不要當犯人頭,這壓抑的環境,這些個凶神惡煞的女人, 實在令我生厭。我祈望申訴成功,早日走出這塊是非的。

 

天又陰下來了,我呆坐著,不知幹什麽好,頭腦暈乎乎的,似乎在思考,卻又什麽都抓不住。

414回來了,全好了吧?”嚴隊長來了。

“全好了。”我站起身。

“坐下吧,我來通知你,大隊決定調你去教員組,教高小語文。 你收拾一下就搬過去。”

教員組,在女監是一般犯人可望不可及的。當犯人教員,意味著相對的自由,白天可以在整個女監大樓自由行走;同時也意味著可以脫離低層次女犯野蠻粗俗的巢窩,與受過高等教育的女犯為伍。

我不由一陣欣慰,忙點點頭:“是。謝謝嚴隊長!”

 

“你看看,誰來信了?該開心點了吧。”嚴隊長朝我晃動一個信封。

我接過信,一眼瞥見熟悉的字跡,渾身血液頓時加速循環……

 “娟,對不起!現在回想覺得自己的疏忽是不通人情,那時埋進資料裏暈了頭,隻想到論文的deadline…… 望著你悴然離去的背影,我很難過,很後悔……

“申訴成功與否,很大的因素在取證問題上。我在和蘭蘭接觸,力圖讓她說真話。你要多保重,別胡思亂想……

郵戳的日期是兩星期前。

我喉間酸酸的,兩行眼淚悄悄滾落…… 不是悲傷,不是喜悅,複雜的情緒難以梳理。

是我錯怪了他,是我自尋煩惱,胡思亂想?

那中秋夜的美麗,那接見日的黯淡,強烈的反差讓人能欣然受之嗎?情人間無形的溫度表所示的溫差,是不能言喻隻能感知的。

一聲對不起,就能抹去整塊的陰影嗎?

有人說,女人的愛情如線狀,細長而源源不斷;男人的愛情如塊狀,粗糙而易翻過。

不就是嗎?男人,自私的情人!

我忘不了那陰天深潭的目光,耿耿於懷那些 痛苦翻騰、得不到愛人安慰的不寐之夜。

可深褐色的眼睛老在眼前晃動,抹不掉,趕不走…..

唉,我是一個有悟還執迷的傻瓜。

嚴隊長和獨龍眼在門口講話。

獨龍眼又在匯報情況,看來她是在站好最後一班崗。想起她剛才傳授的改造經驗,我不由又苦笑了。

樓上的噪雜聲消失了,偶爾飄來大隊長訓話的聲浪。

窗外響起了淅瀝雨聲。

下一集

 blog.wenxuecity.com/myblog/60248/201301/33030.html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