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公司在市區,平時坐公交車上下班。下班的時候,我喜歡在公交車上小睡一會兒,到家後就很有精神。如果哪天沒睡,傍晚就無精打采的。所以我在公交車上不大喜歡碰到同事。特別是同事坐邊上,出於禮貌隻能一路聊天。唯一例外的是老美同事小靈通。
小靈通其實不小,個子高高大大的,年齡比我大上十幾歲。叫他小靈通,是因為他小道消息特多。而且過段時間證實,他那裏聽來的小道消息大都是真的。
這天公交車上碰到小靈通,說起尼克。他說,尼克有段時間正在跟妻子鬧離婚,一天晚上喝醉了酒,酗酒駕車。車開得彎彎扭扭,正好被警察看到,警察開車追去。尼克當時就暈了,猛踩油門打算逃走。警察追上後,把他投進了監獄。他在監獄裏呆了幾天後出來。
後來這件事情讓公司知道了。公司不能忍容一個首席財務官有這種有傷大雅的舉動,立刻把他開除了。
我說,酗酒駕車雖然有不良記錄,但也不至於立馬開除啊!
小靈通點撥道,因為尼克是首席財務官。首席財務官的名譽影響公司的名譽,所以公司對首席財務官的個人行為是很苛刻的。
回想起來,艾倫追思會之後,確實很少見到尼克了。茶水間也不見尼克。不知道是公務繁忙,還是私事的羈絆,他象從人間蒸發了一般。
不久,公司又弄走了管銷售的副總裁。公司大會宣布的時候說的很含糊,說好像和以前走的首席財務官尼克狼狽為奸,造假銷售業績。
後來聽小靈通說,其實這事和尼克無關。反正尼克已經走了,就被拉上做了替罪羊。
事情越來越撲朔迷離。公司盈利開始下滑,我們也無所謂真相,保住自己的飯碗就行了。
。。。。。。
不久收到一個簡短的電子郵件,說是尼克的葬禮在某天舉行,有興趣的可以去參加。
電子郵件很短,一字一句落在我心裏,卻是五味雜陳。
仿佛就在昨天,德州撲克牌桌上初見尼克,溫文爾雅的他站在對麵。我看看桌麵上的牌,看看手中的牌,又仔細端詳尼克的臉,想從他的神情中揣摩他的手牌。可是尼克不動聲色,一點都看不透。當他贏了的時候,輕輕地把手牌亮到牌桌上,臉上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轉瞬即逝。
兩年過去了,尼克的生活一落千丈。他在被公司開除後的種種艱難,我不願意去想象。而今,他居然永辭人間了!
下班後去坐公交車,剛好碰到小靈通。我問:“你看到尼克葬禮的電子郵件了嗎?他為什麽會死去呢?”小靈通說:“尼克是自殺的。”看我一臉困惑,小靈通解釋道,在美國,因為生病或者別的原因去世,一般會在電子郵件裏說明原因。像這種什麽原因都不說,一般就是自殺。
這個消息讓我非常震驚,心裏久久不能平靜。我感慨了一番,有點語無倫次。小靈通畢竟見多識廣,說,這很好理解,象尼克那樣彬彬有禮,表麵上波瀾不驚的人,其實很難承受巨大的刺激。如果生活中有重大的變故,行為就會變得毫無頭緒。結論是,還是像我們這樣做普通人就好了。
我的這篇文章,本來是想寫尼克的。當時認認真真地寫了開頭,大概要忙別的事情,後麵隻簡短地記錄了兩個電子郵件和從小靈通處聽來的消息。時隔多年,我現在拚命想,也想不出與尼克的更多的交集,所以隻能寫這麽多了。
雖然對尼克了解不多,但每次想到尼克,心中總有痛。最近讀作家水沫的一片博文:讀書觀影筆記《第一爐香》,想起自己以前寫的關於張愛玲的文章,就去翻了翻。讀到張愛玲一句:“有些天資很高的人,分明在哪裏走錯了一步,後來怎麽樣也不行了。。。”用來形容尼克,最是恰當不過。
一開始給此文取名《生命的厚與薄》。然後我想,艾倫的生命無疑是豐厚的,難道尼克的生命就微薄了嗎?
尼克去世的時候大概四十歲的樣子。可以想象他或許出身名校,少年得誌,三十幾歲就當上了公司的首席財務官。在他酗酒駕車被抓之前,他的生命肯定也是風光無限的。然而,因為走錯了一步,他的生活急轉直下,終於在大多數男人誌得意滿的年齡,他給自己的生命畫上了終止符。
我跟孩子們講過尼克的故事。講到末尾,我說:“以後你們在生活中無論遇到什麽挫折,千萬不要放棄自己!爸爸媽媽也會一直陪著你們。”說到這裏聲音有些哽咽。
雖然“人生若隻如初見”是形容男女之情的,但我多麽想用這句話的字麵意思送給尼克。真想回到初見尼克的時候。那是尼克以首席財務官的身份到公司的第三天,外表看起來溫文爾雅,內心應該是躊躇滿誌的。我們一群人圍在德州撲克牌桌邊,驚呼他的厲害。他謙遜地微微一笑,時光在那瞬間停駐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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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職場故事】生命的厚度 (5)- 尼克走了
是的,尼克死得非常可惜。在別人認為是大好人生的年齡,他已經萬念俱灰
四十歲,多麽年輕啊。可惜。
我們平時用結局衡量人,但每個人都是豐富的。我覺得微不足道的苦惱,在別人眼裏可能是驚天憾地的。我覺得枯燥的人,別人自有他的樂趣,我到達不了他的心而已。更何況是尼克那麽優秀的人。
簡愛的那句話是中學時代的最愛,伴我度過不自信的青蔥歲月
艾倫的生命無疑是豐厚的,難道尼克的生命就微薄了嗎————想起了簡愛的那句話:就仿佛我們兩人穿過墳墓,站在上帝腳下,彼此是平等的。。。
喜歡緣緣的思考和提問:))
不同的看法促使我們思維提升完善,歡迎歡迎!
喜歡你對尼克的分析,很深刻!你這樣一講,他的行為前後串起來就能解釋了。我們平時說的別人家的孩子,樣樣都好,很羨慕。但哪一天就突然抑鬱了,自殺了,大抵是平時為了維護完美形象,把不快樂壓抑了。
張愛玲的這句” 有些天資很高的人,分明在哪裏走錯了一步,後來怎麽樣也不行了”,其實並不衝突。張作為作家,這是她對社會上的人的一個觀察。這個現象背後的原因是性格。改變命運需要培養/改變性格,就是你說的養成積極向上的性格。
是的,尼克背後的故事,我們並不知道。應該發生了很多事,他最後才會以自殺的方式從人生中退場。我們惋惜歎息,對他來說,這也許是獲得解脫和安寧的唯一方式。
Nick在德州撲克遊戲的表現,說明他是一個有poker face的人,他的真正personality在他的poker pace 之後,我們包括作者並不得知。
而他的幾個重大事件的決定,包括酒駕,逃逸,自殺,透露出他的一個personality: not responsible. 酒駕和逃逸是對自己和他人生命的不負責,自殺更昭顯了他的不負責任和逃避。我還看到了他的不快樂:不快樂的人才會對別人的匆匆離世而羨慕,才會借酒消愁,才會親手結束自己的生命。他在poker face下壓抑太久,感受不到人生的快樂了。這是我的猜測。
看到Nick, 我會對自己的孩子說什麽呢:做你愛做的事,不要因為世俗的看法壓抑自己。這樣,他/她才會是一個快樂的人,才會熱愛生活。
Yoda就是這樣,沒有因為自己是同性戀就戴上poke pace; Alan更是。人生隻有一次,一切都是自己的想法,自己的選擇,不要為別人活。
“人生路上不缺天資,缺的是後天感悟。”你這句話總結得太好了!碰到過很多很聰明,天資過人的人,但生活總是不順暢,一任好好的機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溜走。他們所缺的就是感悟,情商,再聰明也是枉然,十分可惜。感慨上帝為他們開啟了一扇窗,又關上了一道門。
祝沈香周末愉快!
多謝喜歡!構思的時候想到一件事,寫的時候忘了,現在又想起來:上大學時,我在一條商業街上騎車,那條街是不讓騎自行車的,我不知道。警察看到後,在後麵追我。我本能地騎得飛快,想到轉彎處拐到別的街上去。後來警察追上我,要了我的學生證,嚇唬我要通知學校。主要錯誤是警察叫我停我不停。當時真覺得天要塌下來了。還好警察後來讓我走了。有時候人生難免會犯傻,走錯一步,走回來也許是一小步,也許是人的一生。
尼克是很可惜。寫的過程中有點後悔沒寫成小說,可以補充許多細節進去,把故事充盈。但轉念一想,其實這樣更好,我所不知道的,未必就是我想象的內容。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解讀。寫出來,就是想表述一個觀點,什麽時候都不要放棄自己。
“生命的“厚與薄”豈可簡單的度量”,你這句點評說得真好!我從一個截麵去看別人生命的厚度,其實每一個生命何嚐不是充滿各種大悲大喜,哪怕是別人看來螻蟻一樣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