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裏的氣氛有些壓抑,我一直想要逃離那個家,離家遠遠的。所以考大學填誌願都是北京,天津,東北的大學。”曉晴終於講完了,停下來喝了一口水。
我問:“櫻怡後來怎麽樣?”
“爸爸換班後不久,她就平反了,調回了省城。據說後來是某個局長的夫人。”
我說:“曉晴,謝謝你告訴我這麽多你父母的故事。我會警戒自己的。”
曉晴當時講的時候省略了許多細節。但我大致知道了文革中發生的這些事情,也猜到了曉晴含糊其辭的背後的內容。
過了兩周,又收到了江濤的電子郵件。同樣的內容,同樣的旅館。
我毫不猶豫地刪除了這個郵件,沒有再去見江濤。
感恩節過去了,聖誕節過去了,新年也過去了。
第一年的感恩節,我到處湊熱鬧,先去了學校國際學生中心給我搭配的一家美國人的家庭聚會,吃了幾片火雞出來,然後與一幫新生去了教會看熱鬧。第二天由老生帶去搶購黑色星期五的大減價商品。晚上是一個美國同學邀請的聚會。她與她的先生在學校附近租了一個大房子,大家玩到深夜。周六白天與一幫中國同學打牌瘋玩,傍晚到導師家,他邀請了整個實驗室去他家開派對。
今年,我哪裏也沒去,隻在房間裏上網看小說。房東老太太的兒子女兒飛過來一起過感恩節。感恩節晚餐的時候,老太太看我在房間裏,叫了我一起吃火雞。一大屋子人,老太太的兒子兒媳,女兒女婿,每家都有好幾個小孩子。我吃了一點菜,覺得吵吵嚷嚷的頭疼,就告辭回了自己的房間。
聖誕節,曉晴飛去紐約找大學同學玩,老太太去了弗羅裏達的女兒家。整個大屋子隻有我一個人。我白天去實驗室晃悠了一圈,下午開車回來,天地間飄起了雪花。回到家沒多久,外麵已是一個白茫茫的世界,這次大雪下下停停,一直持續到新年。我站在屋裏,透過窗子看外麵車來車往,小孩子們興高采烈地堆雪人打雪仗。我覺得自己象站在世外看世人。所有的熱鬧對我來說都隻是別人的熱鬧。
到美國兩年,我從一個對很多事感到新鮮,要去身體力行的探索型的女子,轉變到了一個冷靜理智,經常神遊物外的人,有著與自己實際年齡不相稱的滄桑感,連我自己都覺得有點可怕。
三月份的一天,我回到家,看到曉晴在忙亂地收拾行李箱。我問她怎麽回事,她急匆匆地說:“我爸爸重病住院,我要趕回國去。”
“什麽病,嚴重不嚴重?”
“急性胰腺炎。應該很嚴重,不然不會告訴我。”
兩個星期後,曉晴回來了。她的父親,也就是彥華,切除了一部分胰髒。如心一直在醫院裏守著彥華,從頭到腳地伺候著。
“幾天時間,媽媽的頭發都白了。”曉晴說。“爸爸有一陣子狀況很不好,大家都以為他挺不過來了。後來情況好轉,他的病情才穩定下來。”
“你的兒子怎麽辦呢?”那時我已經知道曉晴有一個五歲的兒子強強,在蘆城,她的父母幫她看著。曉晴有時候與國內通過網絡打視屏電話,打完了很興奮,會來與我說些強強的新變化。我以前不愛聽有小孩的人對我講小孩子的事,現在可以聽下來,有時候還會附和讚美幾句。
“強強暫時放到我前夫那裏去了。小家夥想外公外婆想得厲害,哭得很慘。”
“你前夫也在蘆城嗎?”
“在北京,遠著呢。強強哭著要找外婆,我媽都沒法去看他。”
“別擔心,他和他的爸爸在一起。”我安慰道。
“我前夫再婚了,與現在的妻子有一個小孩,不知道強強有沒有受委屈。”說著說著,曉晴的眼圈紅起來。
我不知道說什麽了。過了一會兒,想起曉雨,就說:“曉雨在哪兒,你有沒有想過放她那裏?”
“別提曉雨了。她前衛得很,不結婚,一直與人同居著,換過好幾個人。媽媽說她,她反駁道,男人靠不住,結了婚,又有離婚的麻煩。這次爸爸生病,曉雨從上海趕過去,媽媽又勸她好好找個人嫁了。曉雨不愛聽,還與媽媽吵起來。這麽大了,一點都不懂事。想到她我就頭痛。”
曉晴又說:“我要好好找工作了。找到工作,好把兒子接到美國來。”我想起曉晴六月份該畢業了,還是這個出路最實際。
計算機的工作很好找。兩個月後,曉晴果然找到了工作,在美國北部的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