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蘆城故事(十)

(2012-07-15 17:47:54) 下一個

秋天開學不久,櫻怡寫來了信。櫻怡的信一改以往從容自如的風格,寫得很消沉。櫻怡說,她的父親被定為右派,被送去農場勞動改造了。從信的敘述口氣看,劉父一定吃了很多苦,櫻怡暗暗地為她父親的身體狀況擔心。那段時間,彥華一直看到報紙上,廣播裏有整風運動和反右派運動的消息,卻沒想到有一天這會降臨到櫻怡的父親身上。彥華想起櫻怡的家,那滿牆的書架,幽幽的墨香。彥華覺得那種生活環境下的劉父,不該是反黨反社會的。至於右派該是怎樣的,彥華又想不清楚說不清楚。因為戀愛過早,彥華直接從一個懵懂調皮的少年過度到了一個沉穩的青年。在那個轟轟烈烈的時代,他的朝氣過早地消失,明顯地與當時的社會和政治運動脫節。對周圍的運動,彥華抱著一種隔岸觀火的態度。這時彥華才意識到,政治是要關心的,每個人的命運都被政治左右著。

櫻怡的信寫得很悲涼了。因為父親是右派,她在學校裏被老師和同學歧視,抬不起頭來。櫻怡一直成績很好,是老師的寵兒。人又長得漂亮,是很多男生心裏的女神。現在突然一下子從天上掉到地下,其間的心理落差是非常難以接受的,何況櫻怡又是那樣自尊要強的一個人!櫻怡信中說,真想趕快離開這個學校,多呆一天都受不了。

收到信後,彥華立刻趕到省城去。彥華直接去了櫻怡的家。開門時看到櫻怡的母親,比以前蒼老了許多,兩鬢出現了不少白發。櫻怡一見到彥華就哭起來。櫻怡很少哭,這是彥華第二次見到櫻怡掉淚。櫻怡哭的時候,彥華覺得自己的心也緊緊地收起,真是非常舍不得櫻怡傷心。

彥華問:“你打算怎麽辦呢?要不要跟我回蘆城去?”

櫻怡吃驚地抬起頭來,說:“你怎麽會這樣想呢?我要從這裏考上大學離開這個學校。”

彥華苦笑道:“可惜我不能常在你身邊幫你度過難關。你要好好保重自己,有不開心的事就給我寫信。”

接下來的一年是在反右派鬥爭和準備高考的焦灼中度過的。那一年的高考對右派子女有些規定。右派子女能參加高考,但在錄取中受到一些限製。櫻怡雖然考得不錯,但沒選成自己喜歡的專業。因此高考後的暑假櫻怡有些鬱鬱不樂。彥華也去參加高考了,但沒考上。張父的病情越來越重,彥華覺得自己不可能在這個時候丟下父母妹妹去別的城市了,所以參加高考隻是完成一種承諾。這也是櫻怡鬱鬱不樂的一個原因。本想彥華考上大學後兩個人就可以在一起了,目前看來這個願望實現起來遙遙無期。櫻怡對未來充滿了迷茫。走一步看一步吧,櫻怡想。自從櫻怡的父親被打成右派後,櫻怡覺得自己在這世界上就象一葉浮萍,無法主宰自己的命運。

那一年夏天彥華沒有去省城。張父病重,彥華與一家人輪流守護在醫院裏。櫻怡到蘆城來過一次,看望了一下張父,當天回了省城。在這樣的境遇下,兩個人都沒有心情談情說愛,隻抓著手道一聲珍重。彥華已經開始在蘆城的紡織機械製造廠上班了,櫻怡也在夏天結束的時候去了上海讀大學。

有一天張母在醫院裏看護張父,隻有彥華和如心在家裏。如心問彥華:“爸爸會去世嗎?”

“人總會死的,遲遲早早的事。”

“爸爸死了我們怎麽辦呢?”

“你愁什麽,有我和媽媽養你呢。”

“你要跟櫻怡去上海嗎?”這觸到了彥華的心事,就長歎了一聲。

“你要是去了上海我怎麽辦呀?”

彥華心裏有些煩躁,但還是耐下性子對如心說:“傻丫頭,你想這麽多幹什麽?你遲早要嫁人的。”

如心哭起來,說:“可是我隻想與你們一起呆在家裏呀。”

彥華本想打趣她:“到時候不趕你走你都要急著離開家呢。”終究覺得對十二歲的如心說這個話不妥,就咽了回去。

張父是在秋天的時候病逝的。如心哭得死去活來。張父雖然不是如心的親生父親,對她卻比親生父親還好。如心經常夢到張父沒死,一家人又和和樂樂地團坐在飯桌旁。張父或者哥哥講個笑話,全家人都笑起來。夢經常到這個時候就醒了。如心醒來覺得非常悲哀,抑製不住自己的時候就嚶嚶地哭起來。如果彥華聽到如心的哭聲,必定會過來安慰一番。彥華自己也很悲哀,可是人死不能複生,這個道理他是懂的,活著的人隻有更好地活著才能對得起死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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