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城故事（十九）

那時彥華與如心已經有了兩個女兒，曉晴和曉雨。曉晴三歲多，曉雨剛滿一歲。

自從張母去世後，如心與自己親生父母走動多起來。如心的弟弟妹妹長大之後，陳母想到如心，總覺得對這個女兒最為愧疚。如心也需要有個“母親”角色的人作為心靈上的依靠。因此陳母經常往如心家跑，能幫忙就幫上點忙。如心上班了之後，白天把曉晴放彥華廠裏的幼兒園，曉雨則送到陳家由陳母帶著。

那時候還是一周五天半的工作製。有一天彥華周六中午下班，從幼兒園接了曉晴回家。遠遠地聽到口號聲。走到一條大路口，路被堵上了。彥華緊走幾步，想要穿過去，前麵站了幾層人，還不好走。彥華抱著曉晴擠到前麵，這時候遊街的牛鬼蛇神的隊伍就過來了。彥華心裏著急，也隻好停下來，等隊伍過去。

彥華一直往隊伍的後麵看，盼著趕快看到隊伍的末尾。突然間，一個人吸引了彥華的視線。那個人雖然低著頭，胸前掛著牌子，但她的模樣勾起了彥華的回憶。十三年了，櫻怡在他心中的形象非但沒有黯淡下去，反而愈來愈清晰。他們在一起連頭帶尾也就七年的樣子，但那七年對彥華來講是那麽驚心動魄，簡直就是彥華的一生一世。

彥華往隊伍的後麵跑了幾步，想要看得仔細些。隊伍往前走，彥華又跟著往前走。這樣來來回回，擋住了後麵人的視線，被罵了幾句。然而彥華完全沒有聽見，他此時的腦子隻有一個念頭，想看清楚那人是不是櫻怡。

走了一會兒，那人抬起頭來，用手捋了捋頭發。彥華的心都快跳出來了。十三年了！櫻怡五官沒變，但是皮膚粗糙了許多，臉上多了些歲月的風霜。櫻怡的長辮子也剪了，隻留了一頭短發。以前的櫻怡很有靈氣，此時的她卻麵無表情，目光很空洞。十三年了！沒想到是在這種情形下再見櫻怡！

一陣風吹過，彥華的眼睛有些模糊。他抱著曉晴又往前跑了幾步，後麵的罵聲傳過來。曉晴突然大哭起來。彥華看著櫻怡在的位置快到隊伍的末尾了，於是抱了曉晴站到隊伍後麵去。他跟著隊伍往前走，目光卻是一刻也不離開櫻怡。

遊街的終點是城北的大操場。操場上搭好了架子，是讓牛鬼蛇神們上去挨批鬥的。蘆城離省城遠，政治鬥爭不多，很少有遊街和批鬥。因此這次看熱鬧的人很多。大家熙熙攘攘地擠在架子前麵的空地上，黑壓壓一大片。此時曉晴已經在彥華懷裏睡著了。牛鬼蛇神們一個個輪著上台去，按著遊街隊伍的順序。彥華看了幾個人被批鬥，都有些看不下去。想到一會兒櫻怡上去，不知道是怎樣的慘狀。又想著等這些人全都批鬥完，不知道要到什麽時候。

彥華擠出人群，蹭到台下一個戴紅臂章穿軍裝的人旁邊，問這些牛鬼蛇神住哪兒。那個人目光如炬地盯著他，問他想幹什麽。彥華結結巴巴地說，其中有一人他認識，他要去揭發她的罪狀。戴紅臂章的人說，一會兒輪到她上台你直接上去揭發好了。彥華又結結巴巴地說，他可能要回家與老爸核實一下，再拿點證據。戴紅臂章的人疑惑地審視了彥華一番，想了想，給彥華指了另外一個身著藍色工裝的人，說去問他罷。

彥華又蹭到藍色工裝的人麵前，說了同樣一番話。那人和藹些，說他們住不同的地方，你說的是哪一個。彥華指了指櫻怡。那人說，她在丁埠農場。

彥華回到家時，已經是晚飯時間了。曉晴在路上醒了，餓得直哭。如心見到了這父女倆時喜極而泣。她中午不見彥華與曉晴回來，已經沿著原路去找了一遍，回來後心急如焚。

彥華把曉晴放下，喝了口水，說：“我在遊街的隊伍裏見到了櫻怡。”

如心正端著一個加了飯菜的碗走過來。聽到彥華的話，碗從如心的手裏跌落，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