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領導人才——上海公園演講之59
文/範海辛
剛才有長老問我，最近央視不斷報道我國國防新裝備的消息，是不是說明我國軍事實力大大增強？對此我暫且先不回答，先與各位長老談談奴才與人才的問題，然後再來回答這位長老關心的軍事問題。
各位有的在的國企單位上班，有的在民營企業打工，都會發現單位企業中上層裏有這樣兩種人：一種人是領導或老板特別器重的心腹，還有一種人是頭頭賺錢或辦事不能離開的業務骨幹。當然，有時候心腹與業務骨幹可以是同一人或同一撥人。
頭頭的心腹，一般而言業務能力差一些，但對頭頭忠心耿耿，頗得頭頭信任。這種人我們一般稱為奴才，而且大多都被頭頭賦以大權、實權，而那些業務骨幹，可稱 為人才，不但有文憑有職稱，而且業務能力較強。但這種人通常較有主見，自尊心也挺強，對於頭頭的話，不是那麽言聽計從。因此他們在單位一般都是擔任副手， 二把手，沒有什麽實權。這些人自稱是“做胚”（滬語，幹活的胚子）地方如此，軍隊實際也是如此。這種人事體製，我們叫做奴才領導人才的體製。
剛才有人插話，說國有企事業單位都是如此，但民營、私企不會這樣。對此，我比較有發言權，因為我在一家中等規模的私營房地產公司打工十年，以我的觀察，私 營企業一般也是如此。你作為一個擁有十幾億資產的私企老板，你難道會用外人而不用你的老婆兒子女婿來管企業？“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這是我們中國文 化造成的一種民族性。
奴才領導人才，顯然不合理，但我們自有一套理論，叫做政治掛帥，德重於才。所謂奴才，在領導眼裏是德，或說政治上可靠。這個德可不是道德、私德。做奴才的 私德可以一塌糊塗，吃喝嫖賭，寡廉鮮恥，但人家聽話，對領導絕對是忠心耿耿，這是大節，吃喝嫖賭隻是小節。而作為人才的，一般比較清高，潔身自好，不太願 意搞那些作奸犯科的事，這也是領導、頭頭、老板所以不重用他們的根本原因。
當然，你也可以說，這是自己人與外頭人的區別。領導偏重用自己人而輕視外人，似乎還不在聽話與忠誠，而在於熟悉和了解。如果就此而言，那麽無論中外都是如 此。這是用人方麵的普遍現象，也具有合理性。但是具體到中國，無論黨政軍民學哪個領域，普遍存在的奴才領導人才的人事體製，與熟悉和了解基本無關。你一個 單位幾十號中層幹部，大家朝夕相處幾年十幾年的，無論領導對下麵還是幹部彼此之間，一般都很了解，也可以說，正是因為了解，才有了奴才領導人才的這種人事 機製。為何會出現這種現象？下麵我們就來分析。
一個單位的首長、一把手、一哥，應該說以追求效率為生命、為資本，那麽就應該用人才來領導奴才，怎麽會反過來呢？譬如說，某地一個水利局，局長手下各個處 室的一把手，應該能完成局長交代的各項任務，協助局長做好一地的水利事業，首先不能出水利事故，使水利局變成水害局，其次要化水害為水利，造福於民。我們 可以設想這個水利局長是想有一番作為的，但是他麵臨著兩個軟肋：第一，由於經費不足，免不了要拍上級與其他部門的馬屁，搞好關係才能搞到經費；第二，人都 有私心，局長亦不能免俗。
這位局長下麵工程師很多，按理說處室一把手應該是專家出身的。但是由於上述的軟肋，表麵上幾個處室的首長都有文憑職稱，但水利局內部的都知道，真正有本事 的是二把手。這些二把手是真正的人才，但局長一定要用這些聽話的奴才來領導人才，這樣才能公私兩不誤。於是在這個水利局裏，基本就形成了兩個圈子，一個是 忠於局長的奴才圈子，另一個則是專家人才圈子。新進來的博士生與碩士生，都麵臨著一個在兩個圈子間的站隊問題。
奴才領導人才的體製下，做出成績了，那是奴才領導有方，出事情了，那是下麵幾個專家的問題。有了好處，首先是奴才那個圈子的，逢有升遷或美差（出國考察），人才一般輪不到；遇有上級考核檢查的，人才圈子裏的個個都要加班加點。
有人對上海高院院長的素質水平提出質疑，在我看來，這正是奴才領導人才的一個最新例證。老毛那時候就強調，外行領導內行，法院檢察院，屬於“刀把子”，一 定要掌握在政治可靠的自己人手裏。你什麽法學院的大牌教授，著作等身，這種敏感崗位怎麽能交給你？因此高院的院長一般都是無產階級革命大老粗出身的，業務 不懂怎麽辦？反正下麵法學博士多的是，隨便找個做秘書、助理就行了。
歐美發達國家很少有這種奴才領導人才的機製。即使是希特勒，也不會用奴才來領導人才的。希特勒早年是從街頭的流氓無產者隊伍裏起家的。當年聚集在他周圍的 都是一些底層混混。到了1933年上台後，德國的上層人士紛紛聚集到他的旗下。這時希特勒麵臨使用人才還是繼續使用奴才的抉擇。其時希特勒手下一個叫羅姆 的，是法西斯衝鋒隊的頭頭，這是希特勒的民兵武裝，其人數是正規軍的20倍。羅姆想要吞並國防軍，但國防軍根本看不起希特勒的這支業餘的民兵隊伍，稱其為 烏合之眾。最後希特勒權衡利弊，殺了羅姆，選擇了專業軍人，並按照正規軍的要求整合收編了衝鋒隊。
德國有個容克階層，實際就是鄉間貴族、土豪。他們的規矩是爵位家產土地隻傳長子，次子一般都到軍隊當職業軍官。因此德國的軍人往往有貴族氣質，很專業，至 少不會欺男霸女。看看希特勒的這支國家化的軍隊，不僅專業，而且特別能戰鬥。他手下的幾名將軍，譬如提出閃擊戰理論的古德裏安和被稱為沙漠之狐的隆美爾， 他們的一個共同特點是有教養，軍事科班出身，職業軍人。因此從軍事的角度講，這些人基本都是人才。希特勒的軍隊，雖然也講政治，但在軍官的選拔上，首先看 軍事本領而非效忠程度。因此，至少在軍隊裏，希特勒奉行的人事製度是人才領導奴才，不是大清的奴才領導人才。
你如果是希特勒的親屬，又想在軍隊裏往上爬，那麽你必須拿出本事，想靠七大姑八大姨的關係當上將軍，那絕對不可能。反觀我們這裏，兩條杠四顆星的，想換將星，不是靠軍事業績而是靠關係、靠軍事業務之外的“本事”。
我在以前的演講中，也曾專門講過這個問題（見《道與理——政治學基本框架》，上海公園演講演講之31/32/33），也就是方向與方法的問題。希特勒屬於 方向錯誤，但方法基本正確這麽一較為種奇特的模式。後發國家，一般方向方法都錯誤，這個方法錯誤，表現在人事上，就是奴才領導人才的體製。方法錯誤的結果 是效率低下。希特勒要殺滅猶太人，但是德國猶太人中富人多，這些猶太富豪就利用金錢美女來收買希特勒的軍官，但是基本沒有成功的。我想，把希特勒的軍官都 換成大清的幹部，結果可想而知。
我們必須再深入一層來分析，為何後發國家的統治者會喜歡采用奴才領導人才這種體製。
我以為，首先在於價值方向的錯誤。也許有人會反駁，你剛才還說希特勒的方向錯誤，但方法正確，怎麽到了我們這裏，同樣方向錯誤就不能方法相對正確？
這裏牽涉到一個文化差異，或說是現代化發展的差異。德國屬於西方理性主義文化模式，現代化可以說是這種文化的必然結果。因此希特勒的製度中有許多現代性的 因素，或者說，希特勒本身就是現代化的一個邪惡的亞種。而我們大清朝，基本還處於從傳統向現代的轉型過程中。老毛的時候我們方向與方法都錯誤，老鄧的改 革，對於方向基本沒動，改的隻是方法。或說我們在價值方向上還是遵守祖訓，但在方法手段上就多了合理性與現代性。市場，就是方法合理性。但是在人事製度 上，依然還是傳統的，以效忠為第一要求。
方向的錯誤為何會導致人事製度上的以奴才來管人才呢？因為方向的不合理，所以執政合法性的問題始終無法解決，因此在用人上，必須把效忠與依附放在首位。
那麽希特勒也是方向不對，他為何就沒有合法性的擔憂呢？嚴格說來，希特勒執政的合法性還是有的，畢竟他是經合法選舉上台的。但是由於他的方向錯誤，遭到民 眾越來越多的抵製，所以他的合法性產生了危機，必須靠嚴厲的不合理甚至不合法（惡法）的製度來鎮壓。因為希特勒有相對的合法性，所以他在軍隊的問題上，首 要的還是追求效率，這個效率就是要能打勝仗，是否聽話是第二位的（希特勒的黨衛軍就是用來監督高級軍官的）。
希特勒如果不是用古德裏安、隆美爾這些職業軍人，而是用流氓痞子出身的羅姆，那麽德軍不可能在二戰開始後橫掃歐洲，很可能會出現一戰那樣的雙方對峙的拉鋸戰形勢。
方向不對導致對方法手段選擇的製約也是非常明顯的。因為我朝的方向在前期是烏托邦的，後期則是難以擺上台麵的，所以方法上往往采用“說的不做，做的不說” 的機會主義、實用主義，這就為人事製度的不合理定下了基調。與希特勒的絕對邪惡相比，我們這種相對邪惡也就沒法采用希特勒那種自信的人事製度。希特勒手下 的軍事人才，雖然在對納粹主義的狂熱程度上不如底層的奴才痞子，但基本還是信仰與忠誠的，這也是希特勒自信的來源。而我朝則缺乏希特勒的自信，因此非常強 調絕對領導。絕對領導自然要求絕對忠誠，絕對忠誠自然是聽話壓倒能力。
用奴才管人才的另一個重要原因還在於，主政者往往有難以啟齒的私欲要假公濟私，你隻用人才來，人才自然會對你的不法要求不會積極貫徹執行，甚至會抵製也說 不定，你如何能做到絕對領導？用奴才的話，你一個眼色，他馬上屁顛屁顛地給你辦了，你不用擔心魏征對唐太宗那樣的批評。
因為以上的原因，所以我們必須以奴才來領導人才。
現在再來回答前麵的問題。縱使央視宣傳的都是真的，是不是我們的軍事實力就大大加強提高了？我看未必。西方人說，一頭獅子率領的綿羊部隊能打敗綿羊率領的獅子部隊，我認為很有道理。我們中國人說“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說的也是這個道理。
你不要埋怨我們的頭頭不好，換了你，估計也是這樣。你要想想，你作為老板，在用人上能否不用自己人而用外麵有本事的人？
2013-10-2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