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鵬
新銳知識分子,中國著名社會評論家、雜文家、暢銷作家。曾著有《李可樂尋人記》《李可樂抗拆記》等。
李承鵬,江湖人稱“李大眼”。他的時事評論素來以詼諧、犀利、幽默著稱,他一貫為最廣大社會底層民眾說話,是人氣最高的時政、體育類博主,可能沒有之一。
對話李承鵬,看他如何解析中國男人。
記者采訪手記:采訪李承鵬可謂曆經曲折。大眼老師一時埋頭書案,一時又遊曆山間,找到他的確不容易。但李老師還是很熱情地接受了我們的采訪。
長達一個多小時的談話,以激昂始,以傷感終。他對反日打砸搶青年的悲憫之心,對“公知”群體“恨鐵不成鋼”的求全責備之心,對中國狼狽父親們的深切理解與感懷之心,盡在其中——
打砸搶的愛國青年,就像丟了潘金蓮卻自戕的武大郎
網易女人: 這一周來反日遊行已經蔓延到全國100多個城市。您認為那些參與打砸搶暴力愛國的男性,大部分屬於哪個社會階層或者說是哪種類型的群體?您認為他們的基本特征是什麽?
李承鵬:網上有人諷刺這些打砸搶的男性是過得很不如意,是仇富,但我不願意從貧富或者社會地位來解構他們。他們不是財產不足,而是受教育不足,是智力不足。他們可能長期看著中學教材,沒有接觸到真正的曆史真相。我在麵對這樣一個群體的時候,盡量克製自己,不要用語言去攻擊或批評他們,我比較刻意地持一種憐憫的態度。
但是像這些愛國者,一麵說釣魚島是我們的,一麵去打砸同胞的財產,這就好像武大郎發現西門慶搶了潘金蓮以後,他回家使勁砸自家的東西。武鬆問他:哥,你為什麽要把自己家的東西給砸了,而不是去把嫂子給搶回來呢?武大郎告訴武鬆說,家裏這些鍋碗瓢盆全是從西門慶他們家店鋪買來的。我覺得他們是智力上有一些問題,所以我要憐憫他們,我要用我的文章、我的文字去普及他們。
“我也曾想殺到日本去,‘大刀向日本鬼子頭上砍去’”
李承鵬:我也是一個愛國者。我曾經想組織大刀隊,在新疆出生的孩子嘛,打過去,我小學三年級就想在新疆組織一支大刀隊,我想橫穿沙漠打過去,殺到日本去,結果人家說打過去那是前蘇聯。我還曾把“大刀向鬼子頭上砍去”這樣一句歌詞用到球評上,後來發現實力不如對方,你越喊愛國,你越愛不了國,你沒有實力的時候還主動向對方發起進攻,我想作為一個成熟的男人,這不是一個值得在全國100多個城市推廣的行為。
李承鵬在九寨溝遊覽
打砸搶的“武大郎”們不是人品問題,而是智力問題
網易女人:那些參與打砸搶的男人說不定在日常生活中,在家人、同事、朋友眼中,其實可能是一個好男人?為什麽到了遊行隊伍中卻做出打砸搶這種暴力的、違法的行為?
李承鵬:我一個開酒吧的朋友,我老家成都一個非常有名酒吧,他在他在店門口貼上“日本人與狗不得入內”,他還跟我說要去燒日本的電器行,我告訴他:那個電器行其實是國美,裏麵有好多中國貨;你的酒吧裏麵還賣朝日啤酒,你都砸了它?你酒吧裏樂隊用的是雅馬哈電子琴。他無法解釋。我們是很好的朋友,2008年一起去北川,沿途救了很多受困的人群。但他無法回答我的問題,他隻是說,老子就是要抗日,我告訴他,抗日沒有問題,但是你說抵製日貨,從技術操作的層麵,你不能去砸別人的財產,對吧?你說中國和朝鮮世代友好,但事實上南京大屠殺中有一支部隊就是朝鮮兵,這是真實的曆史。他於是很憤怒,最後簡直要和我絕交。所以(抵製日貨)根本不是一個愛國的起點。他們不是人品的問題,他們是智力有問題。
李承鵬“正裝照”
網絡批判是智力行為,別把大腦接駁到《新聞聯播》
網易女人:您經常在網絡各類平台發聲,有沒有被網友罵過?
李承鵬:有,中國互聯網非常有趣的地方就是任何一個人都可能遭到一些毫無邏輯的羞辱和攻擊,你告訴他要理性愛國,他說你是漢奸;你告訴他你可以去打釣魚島,但是你不能砸同胞的車,他說你是漢奸;他說為什麽我們不能犧牲小我,成就大我?你說行行行,你打完我們同胞的車,再順便打一打釣魚島行不行?他說你還是漢奸!這個就很有意思了。像我是以質疑公權力來生存的,他隻是為了攻擊某一個個體。他見到李敖、韓寒、於丹、李承鵬、連嶽,他都要去罵。這真是個意趣橫生的現象。其實這個世界上有了國家以後,大家首先要對付的是國家這個公權力對你的傷害,是吧?
他們也認為自己是反對公權力,但實際上每次都站在公權力的立場上去攻擊個體。如果《新聞聯播》周一告訴他,我們要中日友好萬歲,他星期二見了日本人他也會點頭;如果周三《新聞聯播》說日本人該死,他就是會砸日係車;如果周五《新聞聯播》又說釣魚島需要理性解決,他也會變得很理性……這個人的腦子實際上是接到了《新聞聯播》了,《新聞聯播》是他的C盤,《環球時報》是他的D盤,這個烏有之鄉是他的F盤,他沒有自己的腦子,永遠不會獨立思考,這個叫愛國?愛國是需要智力的。我首先承認愛國是種情感,除了情感行為以外,還有個智力行為,對不對?
“處女病患者”與打砸搶“愛國青年”高度重合
網易女人:網易每篇文章下都有跟貼,我們也是每天被網友罵得很慘,有時候被毫無道理的罵。因為我們是女人頻道嘛,很多網友罵的就是“小編不是處女”,再比如文章專題裏的女主角,也罵“肯定不是處女”,就是把所有問題都歸結到“某某不是處女”這個結論上,然後一勞永逸。我們做過一個專題,調侃地把這個群體的男性稱為“處女病患者”,您對這個群體有一些了解嗎?
李承鵬:中國幾千年來有這種處女情結的事實存在。你會發現,一個愛國主義者,往往他也有處女情結,這兩種人是部分重疊的。他認為釣魚島是我們的,被日本人占了,就是“破處”了。處女情結是個很奇怪的心態,一旦那層膜被破了,他就認為簡直不可接受,渾身發抖,痛不欲生,深受其辱。那麽請問你媽媽以前還和人握過手呢,握手算不算破處?手上有很多皮膚,你用放大鏡看,每次握手都是破處的行為,對不對?他認為釣魚島是我們的,被日本人占了,“破處”了。那為什麽黑瞎子島比釣魚島大無數倍,不是破處;喜馬拉雅南麓,也比釣魚島大很多倍,還更加富饒,也不叫破處;外蒙古被拿走了也不叫破處。
有處女情結的男人指向守貞,他隻對那層膜感興趣,就如同愛國主義的人,隻對釣魚島感興趣。這種男生呢,怎麽講,我隻希望他不要生活得那麽痛苦,人生在世很短暫,為什麽那麽堅守那一小片土地,對吧?我這塊土地特指處女膜。
“我不是公知。中國也沒有一個知識分子配稱公知。”
網易女人:隨著自媒體時代到來,有了微博這個發聲平台,很多知識分子群體經常對公共事務也經常發表意見,大家就把他們叫做公知,現在對這個公知這個詞是褒貶不一,您覺得公知群體的男性,他們有什麽共同特質?
李承鵬:中國沒有公知。我也發過聲明,不要叫我公知。我不配當公知,中國到現在為止我還看不到哪一個人是真真正正的完全稱得上公知的,你看國外的公知,薩特,哈維爾,那是公知,民國時的胡適,那是公知,我們現在有誰?沒有一套完整的理論係統,沒有在這個時代真正的影響一代人,不配叫公知。你不能說你賣了幾本言情暢銷小說就叫公知嘛。這是第一,中國沒有人配得上當公知,到現在為止。我們還不配。
第二,我們有一群人正在努力去做公知,因為中國正在發生千年以來最大的一次變化,第三,在這個努力做公知的過程中,有的人分化成了左派,有的人分化成了右派,有的人成了自由主義者,有的人呼籲大家砸車去了,有的人學鴕鳥了,有的人理性發聲等等。
我覺得公知是一個非常好的詞,一個很好的身份,但我不配當公知。現在很多五毛動不動說,你公知,你公知,你愚蠢。就像當初罵地主一樣,你是地主,你是地主,你們全家都是地主!其實地主有地,多光榮啊,現在都當房奴了,房奴才是一個悲涼的稱號。失去土地的你才發現,地主才是一個光榮的稱號,何況我們現在除了××以外,沒有任何人是地主。
談方舟子、韓寒、羅永浩、吳法天:有喜歡有不喜歡
網易女人:可能您還記得前段時間,網絡上有過幾次罵仗,像方舟子、羅永浩和韓寒的混戰,還有吳法天“約架”朝陽公園,可不可以分別對這四位做一評論?覺得這幾位知識分子還挺有代表性的。
李承鵬:所謂知識分子,我個人覺得首先要有一門學問在手,另外你要懷揣求真之心,善良之意,來和這個社會、這個時代發生互動。其實所有人都能成為知識分子。我想怎麽講,剛才你提的那個幾個人呢,有我喜歡的,有我不喜歡的,有在我喜歡和不喜歡的中間的,或者敬而遠之的,都有,但是具體的我從來不參與江湖恩怨,我不想約架。時機不成熟的時候,我基本不會貿然發表觀點,但有一點是我可以表露的:我覺得每個人都應該接受別人的批評和質疑,這是一個態度,至於他質疑和批評的對不對,那是一個另外的問題。
“屌絲”男不隻是“卑賤”,他們更有擔當
網易女人:今年有兩個詞特別流行,一個“高富帥”,一個“屌絲”。您寫過一本《李可樂尋人記》,裏麵有刻畫了一個都市小混混李可樂。如果用今天這種流行詞匯去形容他的話,是不是就是“屌絲”?
李承鵬:《李可樂尋人記》是從一個“屌絲”變成“高富帥”的過程。其實從創作者的角度,我最欣賞的一點,是李可樂對女人的態度,你看桑青青是個很貪慕虛榮的女孩子,他遇到她那時候也憤怒,也很痛恨“高富帥”,但是男人之所以成為男人,是因為他既有感情有弱點,又要有擔當,所以即使青青殘忍地拋棄了他,他還是用自己卑微的錢,買了一個包包送給青青。青青拒絕他之後,他還是想著青青的樣子。我覺得有時候這不是男人的卑賤,而是男人的擔當,因為他承諾過,要給她買一個正宗的LV包。
他最後說,女人是可愛又可恨的,正如女人看男人也是一樣的。我不太讚成原教旨主義的女權主義者,但我也非常痛恨大男人主義和男性不可一世的一張臭臉,這個世界既然是由男人和女人組成的,很多事情我們無法解決,我們隻能去承認自己的弱點、局限,去擔當。
不會愛、不懂愛、不敢愛女人的男人隻是雄性動物
李承鵬:在男女的情感上,我想要警惕陸琪式肉麻的表白,也要警惕水泊梁山那種自以為粘了一副雄性胸毛就是男子漢,你對女人都不會愛,不懂愛,不敢愛,怎麽叫男人?你頂多叫一個雄性動物而已。我覺得男人的含義其實是你要懂得愛女人才能成為真正的男人,否則就是一個雄性動物。
當你臨死之前,你永遠不會後悔曾經被某個女人拋棄過,而你隻會後悔,這輩子好像都沒有女人曾經讓我黯然神傷過,這個愛情故事太單調了,一個成熟的男人才敢承認自己被愛情傷害過。像李可樂,他沒有錢,他的競爭對手是買999朵法國進口玫瑰的高富帥。為了表達心意,他自己去種玫瑰,種出來以後他手上紮滿刺,才發現原來那不是玫瑰,是月季!但是即使像青青這樣喜歡虛榮的女孩子也會非常感動。
但我個人不太喜歡老是譴責女孩貪圖虛榮。男人也貪圖地位金錢呀,這是我們人類所共有的弱點,何必把它具像到女人身上去?這是毫無意義的。就像潘金蓮喜歡西門慶,但她也喜歡武鬆,武鬆也沒錢。要正視人類本身的天性和弱點,不要把女人當成鏢靶去打,就像罵我們同胞什麽婊子、漢奸,有什麽意義呢,它對愛國於事無補,對愛情於事無補。愛國和愛情有時候是相通的。
“中國男人不是不懂瀟灑,是瀟灑不起”
網易女人:在我們的中國男人調查中,有3萬多網友參與投票,根據調查數據,近36%的男人認為自己生存壓力很大;有大約41%的男人說自己一年也沒有一次旅遊,20%的男人沒有什麽運動愛好……可以說,中國男人的生活質量是比較低的,可否給他們一些建議?
李承鵬: 我無法給他們建議。中國男人,我其實深有同感,心有戚戚焉。愛運動是雄性動物的天性,顯然問題不是他不愛運動。他們今天打個車都緊盯著前麵的路程表,跑到 4.9公裏的時候趕緊叫停,像李可樂一樣,因為他可以節省兩塊錢。我隻能利用我的話語權去為這些比我小十幾歲的男生們呼籲:房價低一點,地價低一點,呼籲能不能把我們這個國家的體製理得順一些,讓更多人有更多公平的工作機會,好的晉升的機會。
我作為一個文人,是很無力的,我隻能去批評公權力。同時我要告訴他們,我們都要愛國,但我們很多做法其實在害國,你砸別人,別人其實也是一個“屌絲”,他好不容易攢了十幾萬買了個中日合資的車,你給人砸了,他還沒地方索賠,不要互戕嘛!如果大的體製公平了,他們自然會有時間去登山,去遠足,在春天來臨的時候帶著心愛的女孩,在長著青草的河邊上去釣魚,而不是把同胞的車砸了去保衛釣魚島,而不是在自己下崗的時候,家裏的房子都被強拆了,還去砸了別人的本田車。
中國式父親:世上最不堪的那個鬥士
網易女人:您最近做了一個微電影,《可以在一起》,我注意到片中的爸爸,可能跟很多中國男人一樣,覺得自己工作很辛苦,為家庭付出很多,但是在他的妻子和孩子眼裏,他其實是經常缺席的,而且他表達愛的方式也比較有限。
李承鵬:我曾經寫過一篇文章,是《父親是世上最不堪的那個鬥士》,中國現在的父親和曾經油畫《父親》那樣滄桑、樸實比起來更加可悲和值得同情,他們身上體現一種不堪和猥瑣,但內心充滿了對生活和家庭的火熱和堅韌。
他希望家人天天吃山珍海味,但他沒有能力,隻有犧牲掉自己。哪個男人都願意自己有大把的時間陪著家人去旅遊,一起遊戲,看電影,但是大部分中國父親,是世上最不堪的一個角色。我們小區一個撿破爛的,每天撿紙盒子,就為給兒子供房。包括春運時你可以看到很多男人,奮不顧身地從車窗翻進去,占了一個座位大聲疾呼自己的孩子趕緊坐下,然後腳不沾地跑到開水房打開水泡碗方便麵,他們都很狼狽不堪,但是很多年來中國的父輩們都承受著這種東西。
我覺得很傷感,所以,我呼籲我們女性不要去責怪我們的男朋友、老公不夠瀟灑,不夠浪漫,他的瀟灑和浪漫,他們的青春都抵押給了這個國家的GDP,所以你要心疼他,可憐他,善於發現他們身上的瀟灑和浪漫。我們每個父親,每一個女友和老婆,身上都有(優點和缺點),好男好女,男男女女,不要對立,這個時代唯一值得我們去嗬斥、監督和挑剔的隻是公權力,男男女女不要彼此挑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