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海青的詩

再見

 

我們約好了再見。
嗯，再見。
我看著她的背影輕巧的滑過
栽著一排老柳樹的街角
我追蹤它來到一座陳舊的小車站。
坑坑窪窪的地上沾滿了水滴
一些腳步準確的踏了上去
抬起來，地麵就漾開細細的皺紋。
人們在各個站牌下焦急地張望
但我並不急著走，等它
飄上一輛老舊的公共汽車
我向它揮了揮手。
雨越發的細密起來。
這該死的老天，哭起來就沒完沒了。
我踩著大地的皺紋回到學院的宿舍
我要開始收拾自己的行裝
我還要重複滑過
那栽著一排老柳樹的街角
在車站選擇一塊新的站牌
與它輕鬆的說再見。

葬禮

你隨時可以加入一個行進中的葬禮。
你隨時可以成為死者的兒子，成為死者，成為人偶
或一尊燃燒的蠟像。
他們叫你過來，把土培在你的臉上。
他們擺弄你的身體，叫你跪行、叩首。
而哭喪的人聲音嘹亮，而哭喪的人聲音嘹亮。
你隨時可以把花撒在地上，把冥紙撒在地上。
你隨時可以敲落牙齒，把它扔進火裏。
粗大的楊樹你要摟抱三遍，回頭的儀式你要走過三遍
“大神”的舞步要跳過三遍，你要悲痛的哭過三遍。
（而哭喪的人聲音嘹亮，而哭喪的人聲音嘹亮！）
他們把你扔進火裏，然後你再爬出來
你的衣服沾滿煙熏的痕跡，你的骨頭沾滿煙熏的痕跡
你的鞋子留在這裏，你卻了無蹤跡。
你儼然成為一個馴服的死者，你儼然成為一個馴服的兒子
他們把旗幟插在你的頭上，把榮耀插在你的頭上
而死亡的火焰晝夜不熄，死亡的聲音晝夜不熄。

你必須要加入這個葬禮
因為它永無終止。


小手

小手摳開光的暗麵
小手擺動，如初生的蝶。

我們矚目的手的小小的形象
它有著小小的友愛和好奇。

也許我們應該將它描繪得
更加生動，以手以外的樣子。

以兒子和父親的名字。我們在之間尋找
手，當時風掀動簾影如水紋蕩開。

它小小的奔跑在這裏。
它小小的生命的萌動在這裏。

小手擺動，在對友愛和好奇
的熱望中醒來、哭泣。

木瓜

有時候你以為她隻是你的一個幻覺
一個橢圓形的物體，一個黃綠交間的木瓜。
你打開她，黑色的籽和粉紅的瓢。
你吃下她的甜蜜如吃下自己的甜蜜。
隨後你想象她開花的樣子，一個豐滿美麗的女人。
隨後你想到綠色的傘和下雨的街道
那些掛在樹上搖著小喇叭的兒童
對你不住的眨眼。你趟著水來到她麵前。
而她始終在那裏，安靜、不語和友愛。

療治

黃昏，我們從城市低矮的建築裏爬出
像一群困頓的驢子，隻為了絳紫花淺淡的空氣。
從一個被太陽高掛在天空的火熱的夏天
一個圓桐的灰頂，蜂鳥的繁綠的夏天
以及一個遊泳池裏女人胴體的寶石的反光的夏天
我們接受了一種清涼的治療。
在書本上，同時感慨世界的博大。
我們以死者的記憶回到過去，以緘默無言的記憶。
我們呼喚風雨如呼喚虛渺的神靈
日漸枯萎的形象。以用來證明我們卑小的心靈。
然後用手寫下詩句，這療治的符咒。
而在時間外車站汽車引擎的呼嘯裏
在夜裏小孩在夢中丟失玩具的呦哭裏
我們醒來，無奈的相對坐在一起。
空空的日子如哀傷的星辰。
在黎明前一場手的小小的騷動裏
我們發現，世界的光輝的模樣與我們所接受的
並沒有什麽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