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大雜院(十三) 一扇偶然打開的窗
我家住北屋的東邊,打水得往西頭走。,我們那裏叫“扯水”,就是把木桶放下去,再用固定在桶上的繩子提上來,“扯水“就是指這個動作,用力拉扯,水就提上來了。
快到井邊時,有間北屋, 房門常年是緊閉著的,隻是在很偶然的時候,窗戶會打開。
我幾乎每天都要去水井那邊,當時肉類豆腐類都限製供應了,隻有蔬菜可以天天買到,洗菜就是天天要做的事了。因為每天要去井邊,所以我知道這件事:井邊東頭的那間屋,常常沒有人在家。
井邊西頭的屋子,我已經寫過了,就是胡伯伯家(見《擰潲水桶的女孩》) 。胡伯伯是常住大雜院的農村戶。那麽靠東的這一家,則是大雜院裏唯一的非 常駐之家。緊閉的房門,偶然打開的窗,這讓童年的我,覺得有點驚險和神秘。
小孩子總是有好奇心的。慢慢地,我還是知道了關於這間屋子和這家人的一些事: 窗戶打開了,說明這家人回來了,但房門還是關著的。其實這間屋子還有一個後門,走出去就是胡伯伯養豬種菜的那塊地。那塊地是通向主街的,這樣以來,這家人出入就從這個通道走,並不需要從朝東的大雜院正門進來。
這家人什麽時候回來?什麽時候還會回來,我都不知道了。記憶中,這家人從來幾乎沒有在過年過節的時候回來過,這說明,他們回來,不是為了走親戚,也不是為了與親人團聚。這家主人也從來沒有與大雜院裏的任何住戶建立了友好關係,以至於連我奶奶從來都沒有和我說起過他們。
這家人回來住的時候,也是要生火做飯的,扯水洗菜這些事也是必須要做的。這樣以來,我就有機會認識了這神秘屋子裏的人。
首先認識了這家的大姐姐和二姐姐,她們比我大不了幾歲,究竟大幾歲我也不知道。她們長得很相像,不仔細辨認會以為遇見了雙胞胎。洗菜煮飯都是她們的事,我在井邊熟悉了她們的身影:皮膚很白,濃眉毛大眼睛,很好看的臉龐,個子偏高,結實健壯,好像與我們當地的孩子有一點不同,但當時我說不出是什麽樣的不同。我與這姐妹倆的對話是從井邊開始的,她們說話的樣子很文靜,這樣的文靜確實不屬於大雜院,隔出了她們與大雜院原住民的距離:院子裏大聲吼孩子孃孃們聲音是十分響亮的。
開始的對話無非是“洗完菜了?”“去煮飯了?“之類的問候。漸漸地,我與二姐姐混熟了。不久,她邀請了我,去了她的家-那間神秘的屋子。
我知道了這家是4口人,姐妹倆還有母親和弟弟。這個屋子陳設很簡單,隻有床和桌子,但很幹淨。那個年代,大家的生活都很簡單,她簡陋的家並不讓我覺得與眾不同。
我在她家發現了書-課外讀物,原來她們姐妹也很愛看書啊。二姐姐是大雜院裏唯一的與我一起看書的女孩, 我記得有一本是《 長白山兒童故事》,當然也不是四隻眼睛一起看,通常是,她煮飯時,我就抓緊看幾頁。我不需要煮飯,我奶奶煮。那本兒童故事裏有梅花鹿與森林, 山野的美好好像讓人長了翅膀,飛到那個林子,看見了梅花鹿。
現在仔細地回憶,我和二姐姐在一起玩的機會並不多,隻有幾次,而且都應該是在暑假,因為我還存著與她一起去河邊洗衣服的快樂記憶。從大雜院步行15分鍾左右,就可以到河邊了,在夏日的河邊洗衣服,腳完全浸在水裏,順手就把衣服給洗了,是非常讓人享受的。
二姐姐的媽媽在縣裏最偏遠的公社工作,她能夠在城裏過暑假,想必是吃國家糧的(非農村戶口)。因為真正的農村孩子,比如我小舅舅和小姑姑的孩子們,平日裏放了學得放牛、砍柴、打豬草,夏天農忙季節更沒有時間了。
二姐姐家在城裏有房子,他們三姊妹為什麽不能在城裏上學呢?他們不在城裏上學,為什麽又一次一次地回到城裏呢?雖然那時是盛行“讀書無用論”的年代,讀不讀書好像無所謂,但是城裏學校的設施和老師的資質要比鄉下好很多。比如我們小學的音樂課,老師一邊踩風琴 ,一邊教我們唱歌。鄉下小學很少見到風琴,老師大都是民辦老師,就是在生產隊找幾個看起來有學問的,比如知青,臨時聘請為老師,報酬還是生產隊的工分。
也許是彼此命運中有某種交叉點,讓我深深地記住了二姐姐。 我父親當時也在公社工作了,縣裏麵文革中軍管派與地方派交接結束後,父親也降職成為公社幹部,也是在很偏遠的地方工作。我跟著我奶奶,安安穩穩地住在著大雜院裏,在城裏最好的小學,就是我父親做過校長的、曾經的師範學校附小上學,完成了人生極為重要的小學教育。
二姐姐要是能在城裏上學,也許我們早就成了好朋友。可是她,隻是一個偶然來大雜院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