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安靜的周末清晨,耳機裏放著播放器隨機推薦的歌,一個叫許飛的女孩子唱著《父親寫的散文詩》。
“這是我父親 日記裏的文字
這是他的青春 留下留下來的散文詩
幾十年後 我看著淚流不止
可我的父親已經 老得像一個影子”
聽到這句,不知怎的,就破防了,心裏一陣翻攪,眼淚也往外冒。
我的父親沒有寫過散文詩,在我成長的過程中,對父親的印像少有溫柔浪漫的一麵,更多的是嚴厲。可此刻,我腦海裏卻是很多溫暖的鏡頭。
有一年我回京探親,臨走時,與父親慣常地招了招手。以前,這就是我們告別的方式了。那天,我又轉回身去,用雙臂環著他,擁抱了父親,他也拍拍我的背。我驚訝地發現他的身體是那麽單薄,像一張紙片一樣脆弱。忽然間,我終於確定,我們之間,強弱已經互換,我已經成為了那個強大的人,而父親,將會需要我的力量。那一次,是我有記憶以來與父親的第一次擁抱。
小時候,我有一條特別漂亮的裙子,那是印象中我從小到離家,最喜歡的一件衣服。紅白相間的小格子,裁剪合體,樣式簡單活潑,穿著舒服,便於活動。一轉身,裙擺就會起個小蓬蓬,可愛極了。母親說,那條裙子是父親親自設計,親手裁剪的,連麵料也是他買的,母親用縫紉機縫起來。我想象著父親細長的大手用航天工程師的精準在布料上畫著線的樣子,每次想起,嘴角都不自覺地上翹起來。
多年前我受了重傷,在醫院裏睡了幾天後第一次醒來,記得那時陽光很刺眼,我的眼睛慢慢地睜開,看不清四周,還搞不清自己是在哪裏。這時候,耳邊傳來了渾厚又熟悉的聲音,呼喚著我的名字,那是父親的聲音。我的手被一隻大而暖和的手握著,我突然感覺到好安全,好溫暖。我又眯著眼睛看向父親,他背光坐著,微笑地看著我。母親站在他身後,不知為什麽,身子卻背對著我沒出聲。後來我才知道,母親看著我因受傷而變成黑紫色的臉,難過地別過頭去,怕控製不住情緒。那個瞬間,我覺得雖然自己已經長大獨立,但是父親給的力量還是如此關鍵。
父親沒寫過散文詩,可是他給我寫過不少電子郵件。很久以前,剛來美國的時候,電話費很貴,與家人聯係靠電子郵件。父親本從沒用過電腦,因為要跟我聯係,跟妹妹學習打字,用電腦,發郵件。後來我把那些郵件都收集保存起來。那些文字,有些簡單匆忙,有些語氣生硬,但我如今再讀,感覺滿滿都寫著關心和愛護。
在我成長的過程裏,與父親的關係並非一帆風順,甚至在我十幾歲二十幾歲的時候,對他有許多不滿,許多抱怨。我那時以為一些負麵的東西是我一生都要背負的,無法改變。我努力地想要離開家,離開那些讓我感到沉重的東西。同時我又一次次地回去,接受父母的愛,也給予他們我的愛。這就是親情,與生俱來的愛是無法磨滅的, 它就一直在那裏,在你需要的時候,它就彌天蓋地。
最近讀了一本書,《你當像鳥飛往你的山》,是作者塔拉.韋斯特弗的自傳。她在書中也記錄了與父親的關係,她也在漫長的求學和尋找自我的過程中不斷地走出去,又回來,在不斷的撕扯中堅定自己。
”你可以愛一個人,但仍然選擇和他說再見;你可以每天都想念一個人,但仍然慶幸他不再出現在你的生命中。” - 塔拉.韋斯特弗《你當像鳥飛往你的山》
我的父親老了,他還是那個父親,隻是在我的眼中,我己經濾掉那些缺憾,看到的都是他的溫暖慈詳。他的過去任何人也已經無法改變,那些甚至對他自己也已不重要。因為衰老,許多事情他也許並不記得了。那樣也好, 我希望他記得的都是快樂幸福的事情。重要的是他在安享晚年,平靜安詳。
而我,早已經不是那個被他帶到這個世界上並給予了初始設置的那個女孩子,我已經把他給我的那些初始設置進行了徹底更新改變,把優秀的部分發揚光大,把有問題的部分努力改造升級,成為了一個獨立完整並強大的人,強大到可以去溫柔地看待生活的傷痕,可以選擇去愛而不是怨恨。我想,這一定也是父親想要看到的結果。
“我已不是當初那個被父親養大的孩子,但他依然是那個養育了她的父親。” - 塔拉.韋斯特弗《你當像鳥飛往你的山》
by 清風-細雨, 2021年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