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給爸媽打電話,說是入伏了,頭一天。從此一天天數算,等待三伏天過去。每伏十天,就是要等三十天,然後一年裏的酷暑就算過去了。老人家年紀大,旁的事記不清,這樣每年的夏天三伏,冬天三九,卻都是要數得明明白白的。仿佛那是日子的溝和坎,過去了,就仍將一馬平川,春暖秋爽,來日方長。
記得少年時在北京的日子,每到這個季節也會數著伏天。那樣的悶熱連綿不絕,無處藏身的時候,數著伏天,總有些盼望。這盼望,是否能讓人們感受些從想象中來的風涼?北京的氣候令人愛恨交加,冬天寒風刺骨,夏天悶熱難擋。那個時候沒有空調,伏天裏,電風扇嗚嗚地叫著,吱吱嘎嘎地搖著頭,潮熱的空氣被攪得滿屋亂竄,不但帶不來一絲涼爽,反而給人撲麵的熱氣,令人越發感到煩悶。搖頭總是無奈的表象,電扇亦不例外。
放暑假回家,那時候青春期吧,惆悵得很。從前也沒人提什麽青春期,沒人給我們那時的少男少女們講講青春期的身體生理心理變化,打個預防針什麽的。家長們好像也沒留意,就任由我們自己鬱悶著,孤獨著,擰巴著。在學校的時候,每天忙於學業,疲於奔命,胡思亂想的機會不多。放了暑假,一放鬆,成長激素拌著酷暑,青春期的自我,執拗,不羈,肆意宣泄,表露無遺。
於是,在那許多的三伏天,我把自己關在狹窄的房間裏。二十四小時,除了吃飯上廁所,其他的時間都在那四平米裏麵。對於各方來的關切詢問,都用一兩個最簡單的字打發了事: 是,不是,嗯,再加上搖頭點頭。。。四平米有多小?一張床一張書桌,剩下的空間堆了書。那是我的空間,很小,但於我,它有整個世界那麽大。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四平米,我真的很幸福。
好在我們家人吃飯都快,在最短的時間裏吃了飯,洗了碗,擦了桌子,我就一頭紮進自己的小屋。門是一定要關的,雖然是悶熱的三伏天。在這個小天地裏,有著不同的季節,變換的風向,別樣的風景。我有時胡亂寫些,有時胡亂畫些,有時胡亂讀些,然後胡亂想些。。。
在三伏天的小屋裏,讀了許多書,古今中外,上下五千年。偷看了家裏的《紅樓夢》,不知為什麽要偷看,爸媽也沒說可以還是不可以看,大約他們自己也拿不準究竟幾歲看紅樓夢算恰當,於是就任我偷看。其實第一次也沒看懂,第二次又看才迷上。《簡愛》, 《安娜卡列尼娜》,《飄》。。。女生必讀吧。我那時的青春不能理解少婦的安娜,可我愛上了簡,她的自尊與獨立,抬著頭做人,不卑不亢,我想我要像簡。美洲大橡樹下的郝思嘉,她的生活離我那麽遙遠,可她頑強堅韌,在現實的洪流中做出無畏的選擇。天生的麗質不能當飯吃一輩子,頑強的生命力是上天賦予女人的財富。全套的金庸,幾乎每本都是連夜讀完,我覺得自己骨子裏是向往俠骨柔情的,愛的人要有俠肝義膽。有一陣子,不可救藥地愛上了聶雲嵐的《玉嬌龍》,我想我就是玉嬌龍,要跟著羅小虎策馬揚鞭,浪跡天涯。
書讀累了,我就躺在自己那張小床上。門依然閉著,在一片三伏天的悶熱包圍中,我心裏是清涼的。小屋有扇小窗,窗外沒有風景,隻有此起彼伏的蟬聲,蟬聲雖響卻不能叨擾我。“心靜自然涼”,我躺在床上,努力地體會著這句話,心裏竟真的有了爽涼。這許多書,讓我的思緒馳騁,讓我的心靈安寧。我從一個人物跳到另一個,穿越過去和未來,不斷地辨析著故事的轉折,取舍著人物性格中的優劣。這些思考與辨析,定是影響了我的人生。不知不覺中,那些個三伏天獨自的日子過去,我便成了後來的我。
前次回家媽鄭重地交給我一包東西。都是你的,她說,自己收好吧。打開一看,原來是回憶。那是我從前的日記,劄記,信件,拿在手裏,厚厚的,不都是我的過去嗎?看著紙上記錄的自己的青春期,我很是欣慰,雖然裏麵寫的是許多的孤獨和眼淚。欣慰,是因為如果那時的記錄是一幅畫,今天再看,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幅畫的構圖,軌跡,及反複的塗改。好像一個初學寫字的孩子用力寫出的歪歪扭扭的字,雖然不完美,但我們還是要為孩子叫好,因為他從此會越寫越好。欣慰,還是因為許多年過去了,許多事情發生了,可自己與當初所畫的樣子依然十分的神似。
三伏天的小屋是我的蠶繭,我把自己關在裏麵修行,等待自己成熟的日子可以破繭成蝶。蝴蝶那麽美麗,我不敢自比蝴蝶。無論是成了蝶還是什麽別的,反正我是破繭而飛了,沒有什麽明確的軌跡,但無論飛到哪兒,離自己最初的期許,要求,和操守總是距離不算太遠。離得最遠的,竟是父母親在北京的家。那日我問年邁多病的母親,後悔嗎,讓女兒飛得那麽遠?
後記:
寫到青春期把自己關在屋裏,外麵響起了“砰!”的關門聲,是我家青春期的少年所為。現今孩子的青春期是明目張膽的,我就青春期,我怕誰!與青春期的孩子相處,為父母的像是跳著危險的足尖舞(delicate dance) ,進退之間的分寸實難把握。於是,我努力地回憶著自己那些三伏天裏的青春期,試圖尋找一些破解的妙計。
2014年七月
說到蝴蝶,王力宏的《你不知道的事》聽了很多遍,直到那天聽到小姑娘陳永馨在《中國好聲音》的演唱才突然被打到。清澈,純潔,正是那 “蝴蝶眨幾次眼睛,才學會飛行”的感覺。
你不知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