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短篇] 惱人的玫瑰
情人節是花店最忙亂的日子。那時,我在一家花店打工。
“明天要送的花都裝在小卡車裏了,有上午送的,有下午送的,還有幾個是晚上送的,可千萬別亂了。。。”老板娘喋喋不休,仿佛生怕我把她到手的錢給搞丟了。
情人節的前夜,花店老板娘動用了所有的關係網,能來幫忙的都叫來了,有從前在這兒打過工的,有遠近的親戚朋友。插花的,打單的,裝箱的,電話不斷作響。地上一層掉落的玫瑰花瓣,奇怪,這麽多花瓣竟襯不出丁點的浪漫。
午夜過後,幫忙的人散去,隻剩下我和老板娘打掃戰場。情人節一天的收入占花店全年收成很大的一部分,老板娘雖已忙碌了一個多禮拜,眼睛熬得跟紅眼病似的,可想到錢櫃的進帳,還是有打了雞血般的幹勁,不停地叮囑著我。
“您把心放肚裏吧,回見。”我心裏不耐煩,嘴裏哄著她,邊往外走。
“哎,這兒還剩幾朵玫瑰,給你帶回去送人吧。”她追過來,怕我不領情,塞到我手裏。她還指著我明天送花呢。
“謝了!”其實,這花對我沒什麽用。不過,反正白給的,放屋裏自己看也不錯。
九點鍾出門,豔陽高照,我開始一天送花的路程。這會兒,上班交通高峰已過,一派平和的街景掩不住這個曖昧的節日裏大家騷動不安的心。
情人節花店送花是個不大不小的物流管理工程。我覺得有必要寫入我們MBA的案例分析裏去。花要提前準備,量要不多不少,品種要搭配恰當。外送的路線,時間要全部安排好,否則,就亂成一鍋粥,等著投訴吧。不過,我送了兩年,也有了些經驗。如何處理各種情況,得到更多小費,心裏有個小九九。比如,早晨送的,多是家庭婦女和老人接收,我要表現天真,不懂世事的樣子。她們多半會給不錯的小費。下午多是公司行號的,公事公辦,少說為妙,沒多少油水。晚上的,則神秘莫測。 有時堵了半天車,送到個犄角旮旯的地方,連謝字都沒有就打發了。有時卻有金發美女的眼福,加上我舔嘴媚笑的功夫,弄好了,能收到不菲的謝資。
不多時,就已送了七八家。這一戶在山頂上,看上去很大的宅子,一個安靜富裕的家庭。將來要能擁有這樣的豪宅,就天天老婆孩子熱炕頭待著。我亂想著,按了門鈴。
開門的是個老女人,在我眼裏,六十歲以上的女人歸為老女人,她們大多慈祥,讓我想起我媽。這位是個“圓媽”,圓圓的臉,圓圓的肩,圓圓的眼,花白的頭發一絲不苟地卷著。圓媽見我捧著偌大一盆花,笑得圓臉綻放成幾個嫩白的疙瘩。她拿起花裏夾帶的卡片看,圓眼眯成了一道彎月牙。
“噢,太謝謝你了甜心。是約翰送來的,我的老公。”她的喜悅很感染人,“呦,這麽大的一捧啊!約翰真是有心,他晚上要回來吃晚飯的。我們結婚三十幾年了,他工作很忙,常不在家,可是每個情人節總要回來陪我吃晚飯的。。。”
這確是一盆非常大的插花,名字叫《生命的綻放》。裏麵有紅,黃,粉三色玫瑰九十九朵,色彩繽紛,生機勃勃,如同生命在萌動。大概是我們今年最貴的一個插花了。
“您真幸運,有個好老公。祝您情人節快樂!”接過圓媽遞來的小費,我轉身離去。老年夫婦還這樣浪漫地“生命綻放”,我心裏突然很輕快,哼著小曲,繼續上路。
情人節的鮮花,豔麗無比,滴翠馨香,送花的受花的本來都應該是快樂幸福的。可據我觀察,有時這花又沉甸甸,像個炸藥包。送花的人在以鮮花為道具,跳著小心翼翼的“足尖舞”。一不留神,跳錯了舞步,或是踩了腳,啊喲一聲,花瓣灑落一地,瓶裏隻剩下枯枝。
聽說,有10% 的戀人在情人節後分手。這個節日的種種,花也好,禮物也罷,諸多複雜的“舞步”,給許多處於情感邊緣上的戀人最後攤牌的契機。所以,我自己從不在這天送花送禮,不給它搗亂的機會。
太陽下山了,車裏的花還剩下三五盆。下班的時間路上車很多,輾轉騰挪,七拐八轉地來到市中心附近的一條街道裏。窄窄的路,黑漆漆的,不像好區。這是一個連排的城市屋,門口昏暗的燈。門鈴叫了半天,門終於吱鈕地開了。一位棕色頭發的窈窕女郎,屋裏透過的燈光襯托出她玲瓏有致的身材。胸口開得頗低的緊身短袖箍在身上,兩個豐滿的乳房像要掙脫出來。我正走神,辣妹的身後出現了一個黑影,高大地靠在門框上,一隻手摟著辣妹露出一小截的蜂腰,似乎還不老實地摩挲著。
“怎麽了?”黑影透著不耐煩。
“送花的。”辣妹瞥了一眼我手裏的花,有點無動於衷。
這是一束小紅玫瑰,很大眾化的一款。因為太普通,我們給它起了個動人的名字,叫做《我的愛》。
辣妹拿起花裏的卡片,瞄了一眼又放回去。“放門邊上吧。”她瞥了一下嘴,紅紅的,很誘人。
奇怪,送到了又讓人放門邊上,顯然辣妹沒有被“我的愛”所感動。這麽不領情,這花算是白送了。我把花放下,看了一眼卡片上的名字,心裏替送花人不值。
情人節後的第二天,花店生意清淡,最多是來詢問昨天送花情況的,還會難免有些出狀況,要求退款的。我快到中午才晃悠過來。剛進門,老板娘像見了救星一樣大叫,“哎喲,小祖宗,你可來了。有位約翰先生非說你送錯了花,來了三回電話了,快快,看看你昨天送花的單子。”
“哪個約翰? 好像有兩個呢。”我腦子裏飛快地回放著昨天送花的一幕幕,盤算著損益值,倘若真是我搞錯了,采取怎樣的補救措施。手裏慢慢地拿出單據夾。
“咳,什麽兩個約翰,就是一個約翰訂了兩份花,一個大的,一個小的。他怨我們給送反了,小的本是給他太太的,卻送給了那位叫佩姬的姑娘。”
“哦。。。”壞了,原來那兩個約翰真是同一個人。我迅速地把圓媽,辣妹,和約翰連在了一起,明顯的一個不規則三角形?
“這個老頭也真是麻煩,幹嘛還非給太太一個小的?拎不清。。。”老板娘嘟囔著,從我手裏搶下單據夾,焦急地翻看著。
“喏,喏。。。”她很快找到了,似乎鬆了口氣,“這不是,他訂的時候就是這樣寫的呀!他自己號碼寫混了,賴不到我們的。”我倆如釋重負。
“喂。。。”確認了不是我們的責任,老板娘反而來了興趣,“那個佩姬長什麽樣?”
我把昨天所見的圓媽,辣妹跟她描述了一番。
“噢。。。”她若有所思,又有點幸災樂禍,“佩姬肯定是小三呐。。。老頭子要陪老婆過情人節,又想哄住小三,所以就送了那個《生命的綻放》。誰想搞錯了,沒綻放成,小三肯定生氣了。難怪老頭子急得天塌了似的,這下,他要破費嘍。。。”老板娘畢竟見多識廣。
我拿起電話打給約翰,跟他解釋訂單的錯誤。電話那端是尷尬的沉默,似乎能聽到他粗重的呼吸。我有些同情他,告訴他圓媽收到花後的興奮和幸福,“你真有位好太太!”我安慰他。
半晌沒聲兒,我以為他掛了,然後又像是自言自語,“。。。佩姬。。。她。。。”又是沉默,“。。。你不懂的。。。”
掛上電話,搖搖頭。我沒敢跟他提辣妹身旁的黑影。姑且就讓他把一切賴在玫瑰頭上吧。
我不懂什麽呢?是麵對年華老去的不安?是要留住的青春?還是。。。惱人的玫瑰?
突然想到了小薇,我那若既若離的女友。
撥通小薇的電話,“情人節快樂!”我誇張道。
“神經啊,都過了。。。”聽出了她的怨氣。
“你知道我在花店打工的,昨天最忙的嘛。我的情人節是今天。”
“咯咯。。。”她清脆地笑。
“晚上過來我給你做飯吃,還有花要送給你。。。”
記起老板娘給我的那束玫瑰,那晚我精心插在花瓶裏,今天開得正豔。我很害怕自己老了的時候會像約翰一樣急死白臉地要挽回青春,青春的時候就青春吧,省得老了還惹一世的麻煩。我今兒就豁出去,跳回“足尖舞”了,還等什麽?
清風-細雨
2013年二月
陪梅蘭喝一杯 :)))
“珍惜身邊擁有的”,把握今天!
耐品的文,像一杯merlot,俺似乎咂摸出了味道,,,這個“我”懂得反思,珍惜身邊擁有的,不讓幸福從指縫溜走,好!!
謝謝您的評論!人生百態,仔細觀察,點點滴滴,無處不顯。
青春若能無悔,老了是否就少抓狂些?不得而知呀~~~
頂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