億萬富翁的中秋 (原創短篇小說)
十幾億到底有多少,沒數過,挺多的。 他們那會兒告訴我說我身家多少多少億,我心想,“得了,你們怎麽數的?就忽悠吧。”不過,總之,錢是花不完的了。
尤其我這樣的,天天清粥小菜,牛排吃的都少,能花幾個錢?房子再多,也隻能睡一張床上。剩下的,老婆孩子可勁兒造也是有數的。唯一讓我對這個數字有點兒感覺的是在行業裏說句話能算個數了,拿幾個大項目,做點兒有影響的大事,也算是擲地有聲。
員工,員工也是我惦記著的。別不信,幾千號人,能給他們按月發工資,讓人能養活一家子人,是我身上的擔子,也應該是我積的德。要不為這,我早就想歇了。
他們跟我說今兒是中秋節。我說好!咱們大夥兒慶祝慶祝。這還是我第一次在美國過中秋節。美國的分公司也開幾年了,每回到這兒來,打理一下公司事務,看看項目進展,再辦點兒家裏的事,來去匆匆的。最近,不知不覺地在這邊呆的時間越來越長,這回都三個多月了,都快成“老華僑”了。
說怕我一個人過中秋寂寞,大夥兒非要熱鬧熱鬧,租了個遊艇在海邊轉悠,幾十口子人,挺好!我這人愛熱鬧,但不湊熱鬧。能讓大家開心,燈紅酒綠的,我在邊上看著,也就滿意了,就這點出息。
站在頂層的甲板上,也看看美國的月亮。以前老聽人家說外國的月亮圓,我才不信那套呢,純粹的崇洋媚外! 不過,今晚的月亮真是圓,還亮,星星也多,準是空氣汙染少的緣故。我深吸了一口氣。
如今,國內像我這樣有幾個億的人成千上萬,不算啥。我很慶幸這個時代給了我機遇。老有人問我成功的秘訣,其實沒什麽,就是先走了一步,及時抓住了幾個機會。不過,話說回來,我當初砸了鐵飯碗,自己出來單幹也是被那幫混蛋逼的。
當年,我也算是個名校畢業的文化人,這跟很多暴富的煤老板有根本不同。那年大學畢業,我沒關係,沒路子,自然也沒留在北京部機關。下到了省城,幹了幾年每天喝茶,看報紙,給領導倒水提包的工作。等結了婚,該分房子了,他們死活不分我,比我資曆淺有後台的都分了。我那時候陽剛啊,就找領導大罵了一頓,罵得我自己青筋蹦跳,酣暢淋漓,罵得他們無言以對,縮頭縮腦。罵完了,也斷了自己的後路,幹脆跟他們翻了,自己單幹。第一桶金掙下來,就在當年單位房子邊兒上買了套大三居。每天開著奧迪進出,氣氣他們。那時候,就這麽較勁兒,牛哄哄的,一股孩子氣。哈哈哈。 。。
今晚,船上還設了個吧台,可以調製各種雞尾酒,紅酒和飲料。 小燕給我拿了杯Mojito,一種既清爽又帶點勁兒的古巴雞尾酒,我喜歡裏麵薄荷葉的香氣。小燕是個可人的女孩子,人很聰明,乖巧。長得雖說不上國色天香,但氣質不錯,看著舒服。這幾年,她一直給我做助手,我來美國這邊兒也就把她帶來鍛煉鍛煉。她的素質在,英文也夠用。
要說我對小燕從沒有其他想法,那是我裝蒜。可我這麽多年也練就了柳下惠坐懷不亂,刀槍不入的真功夫。生意場上總免不了逢場作戲,我一直給自己定下規矩,隻演,不玩兒真的。酒桌上抱翠攬玉的事兒常幹,關上門,我跟他們沒關係。有時幹脆帶上小燕去應酬,人家把她當成我什麽什麽,我也不否認,這樣他們就不會再隨便抓個妞兒來粘著我。
不過,我和小燕沒做過出格的。這也和我投資做生意一樣,隻付出,沒有長期收益的事兒,我不幹。除非我打算離婚,否則不會與別的任何女人有染。這是我的原則,我是個守得住原則的人。倒不是我多有道德,而是完全從投入產出的角度來看,這種事不合算,最後弄得滿盤皆輸。身邊不乏因這種事敗家敗財的。
“肖總沒過來和您一快兒過中秋啊?”小燕微笑地望著我。
肖總 - 肖晴是我老婆,與我同甘共苦創業的“糟妻”。她可不“糟”,當年的才女,讓我費了老大勁兒才追上的。談戀愛那會兒,有一次出去玩兒,廟裏有個算命先生,給我們看了後說我倆是誌同道合的“同誌型”組合,能在一起合作幹事兒。還真別說,我們這麽多年,兩人個性都挺強,小吵不斷,可大問題關鍵點總能順利達成一致。所以同她一起幹事業,很放心,交待的事,她都能理解,能辦好。
“那邊幾個項目這幾天正關鍵,你知道的。她哪兒顧得上。跟大夥這兒熱鬧熱鬧多好。”我把目光從月亮那兒收回來,眯了一下眼,聚在小燕身上。
“今年把自己嫁了吧,我幫你辦個遊艇婚禮。”我逗她。
“結了婚,將來願意在這邊生活,就幫你辦個身份。”這回不是逗她,我認真的。
“那樣,誰在您身邊幫忙呀?”她轉身望著海麵。
“傻丫頭,還為我操心,我會找到另一個小燕。”我也扭過頭去看月亮。
我知道這個回答有點兒殘酷,會讓她傷心。可是我隱約覺得有必要打消她心裏的一點點念頭。就是這樣的殘酷,讓我多年來保全自己,沒有特別的對不起人。
這月亮實在是不朦朧,直截了當的,跟老美一個脾氣,特沒詩意。美國的海上遊輪賞月也就那麽回事,大家開心,我有麵子,得了,總還是差了些原汁兒中秋酸酸澀澀的味道。十點半,我開車往家走。
新港的高檔住宅區,盤山上行,燈光昏暗,路上就我這一輛車。幾年前花了不少錢買的山頂海景豪宅。那時剛來美國設點兒,按中國式邏輯,買最有檔次,豪華的社區,別讓人瞧不起。他媽開半天車見不到個人影,到今兒不知道鄰居長什麽樣,沒勁。以為豪宅可以顯示身份,實際總共來過三兩撥客人,大部分時間閑著。倒不如省點錢,買個地點好的普通住宅,隨意,有人氣。聽說股神巴菲特一直住在三十年前買的普通住宅裏。那老頭兒,不服不行。
原來在青島海邊也買了棟別墅,更是沒人味兒。那兒與這裏又不同,十裏八村荒郊野外,住都不敢住。這裏人少點,卻是十分安全,美麗的。
關了車庫門,家裏一片寂靜漆黑。這才想起來管家王姐回家過中秋節去了,老早跟我請的假。她說要給我備下飯再走,我看她那歸心似箭的樣兒,就說不用了,今兒有活動,讓她早點回去與家人過節。順水推舟的人情,我自然要給。誰知一晚上吹了半天海風,喝了兩杯酒,肚子還是空的,這會兒回家真有點兒餓了。
泡杯方便麵算了,我這人極好湊合,咱什麽苦沒吃過。艱苦創業的革命光榮傳統,或者說是後遺症,還是有的。吃了麵,洗了澡,坐在書房沙發上。前麵一扇落地窗,打開窗簾,剛好望見下麵的海和海上的明月。
望著遠處發呆,想起了我爸我媽。他們早就不在了。
老爸當年趕上改革大潮,第一撥兒就被下了崗。 那會兒我剛創業,事事要自己做,常常忙得腳不著地。他就惦記著非要來幫我。他在我這兒,忙裏忙外,跑東跑西的,特別開心。
那天夜裏,趕著要送一批貨,我自己開車,他非要跟著我,說夜裏開車,兩個人好照應著點兒。開著開著,下雪了。當時那破車四處漏風,也沒暖氣,冷呀。看見一個落腳的地方,我就說下來吃個飯暖和暖和。點了菜,又叫了瓶二鍋頭驅寒。我們爺兒倆一邊喝著,一邊閑聊。長大以後,能和老爸說話的機會並不多,他一般也插不上話。所以那晚,他話特多,特高興,大概酒也喝得猛了點兒。
反正,不知怎麽的,說著說著話,他就突然倒那兒了。我瘋了一樣飛車趕了幾十裏路送到縣城醫院,搶救了好幾個小時。最後,那個醫生搖著頭走出來,我真想衝上去揍丫一頓。醫生說是心肌梗塞,大片的,沒辦法。
遠處的月亮這會兒被雲遮住些,有點朦朧了。。。還是我的眼睛有些潮?
沒過幾年,我媽也生病過世了。我給弟弟妹妹們供完大學,安排了工作,又幫他們辦完婚事。隻有一樣,我不讓他們參與到公司的管理中來。我的設想是公司還是要走正規化國際化,將來弄好了可以上市。不能叫七大姑八大姨摻合進來,弄得烏煙瘴氣,到最後反而要撕破臉皮。但是他們需要錢什麽的,我都盡量滿足,買房缺錢我出,做生意少本兒我給。這幾年也都走上了正軌,各過各的日子,平時沒事兒他們也不給我打電話。
想到電話,鈴聲突然響了。“幹嗎呢?”裏麵傳來肖晴銀鈴般的幹脆。
我微笑著,心裏癢癢的,“看月亮呢!不知道今兒是中秋節呀,這是什麽老婆?”
“嗨,看什麽月亮呀?這都什麽年代了,看月亮想人,那是從前不方便時候的事兒。現在有電話,視頻,Skype, 短信,你隨時想我隨時告訴我就行了,不用非等過節哈。。。如今這些節,也就是送禮的一借口。”
還真是,國內現在過節送禮幾近瘋狂,我想,送“月餅”打點的事兒她定是辦好了。
肖晴與我在生活上也算是很默契的,她稱得上“出得廳堂,下得廚房”。可能這也是我能在這方麵不出岔的原因之一吧。唯一的缺點是她喜歡工作,出頭露麵,當個女強人。她有這個能力,我也樂得讓她獨當一麵。在不工作,不當女強人的時候,肖晴其實是個善解風情,有趣的女人,有時比我有想象力。在人前,她總是給足我麵子,這是她聰明識體之處。當我那些酒桌飯局上的狐朋狗友勸我及時行樂的時候,我總是一笑了之。我是幸運的,跟那些在家裏得不到滿足,在外麵胡搞,沒品味的土老財不一樣。我心裏期望將來退休能與她“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我的要求是不是太多?
“你要是想吟一首床前明月光,千裏共嬋娟什麽的,不如就打一飛機過來看我得了。”知我者莫屬她。
“你就不想我?”我壞笑著,有點想入非非地挑逗。
人家根本沒接我話茬兒,繼續著,“哎?要不咱倆飛去英國看兒子吧?。。。咳,得了得了,兒子也沒空見咱們。再說你們倆一見麵就吵,回頭再說吧。。。我這兩天要跟銀行的人談,祝我好運啊。。。”掛了。
她就是這樣,一跟我閑扯,天上地下的,沒邊兒,典型文科生,跳躍性思維。我倒喜歡時不時聽她這樣輕鬆地耍耍嘴皮子。哪天她要開始跟我打官腔兒了,我就知道我們之間可能有問題了。如今,聽她在那兒胡謅八咧的,沒事兒,讓她玩兒去。
我們這個圈子裏的,現在所謂成功人士,企業家,不差錢的這幫人,平時大家一聊,最關心的兩件事。一是要想辦法把一些資產轉移到國外,二是要把孩子送出去上學,自己辦移民。國內的經濟形勢不容樂觀,企業根本不賺錢,全是靠運作,貸款,炒房地產。大家都是賺了就收,除了國企,沒人敢做長期投資,政策沒準哪天變了。還是想辦法把現金拿外麵去,以後要用再往回拿。回來容易,出去難。我們這步棋早幾年就布好了。現在我的大部分現金在國外,國內基本是個架子。肖晴在忙活從銀行貸款,打算投資個有固定收入的實體,看好了海南的度假村。成不成,就讓她折騰去。
想起在英國的兒子,我的血壓就直線上升。兒子高中的時候就送出國了。他媽媽非要培養個英國貴族範兒。那年花了不少錢去了英國的私立學校,肖晴還跑過去陪兒子讀了幾年高中,她自己順手也修了個MBA學位。貴族範兒倒真有了,小東西大學不學工,不學商,非要學曆史。現在畢了業,要讀博士,讀個曆史學博士,那不是明擺著打算讓他老子養他一輩子!我一生氣,把他生活費給斷了,讓他回來學生意,接管公司。可這小兔崽子軟硬不吃,死活不幹。還真有他爹當年的牛脾氣,氣死人不償命的主!
所以說,掙那麽多錢有什麽用?夠吃夠花得了。我也想過把錢捐出去為社會做點好事,可這後來也變了味兒,鬧心。捐了幾座希望小學,過去一看吧,鎮長開個奧迪美滋滋的,學校教學樓看著像個糠蘿卜。XXX希望小學,本來,那XXX是冠的我們公司名。我讓他們把公司名兒撤了,寒磣。後來,我說我得自己派人去監理希望小學的施工,人家地方不幹,千阻萬撓的。我一生氣,不捐了,愛誰誰。據說現在紅十字也不靠譜。那天我在這兒看美國新聞,說是比爾蓋茨出錢要開發新式馬桶,改善非洲人民生活水平。我他媽倒也想出錢在中國修廁所,辦不成呀,立刻就變味兒,廁所的天然味兒能變成銅臭味兒。
所以大家都願意把錢,把家人,都弄出來。我拿了美國綠卡,每年要在這兒蹲段時間。開始我不習慣,太悶了。到華人區轉悠,人倒是真多,廣東老華僑,台灣來的,各地偷渡來的,學博士來的,什麽樣兒的都有。可他們大多對國內的認識還停留在十年前的水平,與我這樣新來的有點基礎的很不同。找個能說上話的,沒有,找能吃得順口的飯,也難。
後來,我得空坐這兒望海,就呆坐著,從前哪兒有這時間和心境。這樣呆坐的時間長了,反倒踏實了。書房牆上的這塊題字,是當年請高僧給題的,寫的是唐朝和尚青原惟信的禪思:“老僧三十年前參禪時,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及至後來,親見知識,有個入處,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而今得個休歇處,依然見山是山,見水是水。”
這幅字,我在國內的宅子裏怎麽擺怎麽不是味兒,看著別扭。 這回我讓他們給運過來,掛書房裏正合意。感覺我現在是不是有點兒“見山是山,見水是水”了?不會吧,沒到歲數呀。
。。。
“先生呀,儂怎麽在書房裏睡了?要著涼的呀。我女兒帶給我的蘇式月餅好吃的不得了,我拿過來給儂嚐嚐。儂早點要吃些什麽?”王姐回來了。太陽已經高照,我怎麽竟在書房沙發上睡了一宿?
王姐是上海人,下崗女工。十幾年前花錢托人來美國討生活,辦了政治庇護綠卡,又把丈夫和女兒都接過來了,現在一家團圓,小日子過得美美的。王姐一直做管家,給各種各樣的人家都做過。她自己說最要命的是在一個有錢的台灣商人家裏做。那家三代同堂,老太太很厲害,要求多得不得了。那個孫女也刁蠻的很,衣服要小心熨燙,連內褲都要熨的。經過了這些磨煉,王姐在我這兒做管家是得心應手,早就沒有了一些國內人不願伺候人的傲氣。
“還是地瓜粥吧,也嚐常您拿來的月餅。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不是讓您晚點兒嗎?”我揉揉眼睛,看了眼表,對王姐說。
“看儂一個人在家怪沒意思的,我就趕著回來了。”王姐說著往廚房去了。
“哦。。。”沒想到王姐竟看著我有點兒可憐呢,這怎麽搞的?
吃了早飯,我裝了個簡單的登山包。“我過幾天再回來,再打電話。。。”跟王姐打個招呼。
“儂幾時回來呀?太太要是打電話來,我怎麽回答呀?”王姐追問。
“實話實說。”我轉身進了車庫,怎麽有點像肖晴安排的潛伏呀,我心想。
車沿著加州一號公路向北,那邊有幾個地方我很喜歡,常想去呆上一段時間。大蘇爾的驚濤拍浪,懸崖邊小屋,尋找世界最初被造時的樣子*,也見見山水。
“以後也不過中秋節了”,我邊開車邊想,“就給員工們放個假,發點獎金,絕不再搞活動了,沒啥意思,勞心。。。”
*注:作家Henry Miller評價大蘇爾(Big Sur):“Big Sur is the California that men dreamed of years ago, this is the Pacific that Balboa looked at from the Peak of Darien, this is the face of the earth as the Creator intended it to look”
故事情節人物純屬虛構,請勿對號
版權由清風-細雨所有,轉載請先征作者許可
謝謝說三四句的評讀!
太感謝梅蘭的鼓勵!很高興你又有時間碼字,好久不見,很是想念!也祝你闔家歡樂,花好月圓!
人是最複雜的,億萬富翁的心理刻畫,真實細膩。
祝中秋全家快樂!
有意思還是沒意思,不全是錢多少決定。沒錢不行,錢太多了也煩哈。
你們兩位很有意思! :)))
我是說當這樣的億萬富翁沒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