廁所風雲

廁所風雲 (短篇小說)

 

淝縣的鄭縣長今天不知怎麽了，臉上泛著紅光，圓鼻頭比往日更顯得油光燦燦的，說話一改往日含著熱茄子，聽也聽不清的風格，中氣十足，聲如洪鍾。

 

“趕快召集所有幹部開碰頭會！傳達文件！讓大家集思廣義，以最快的速度拿出個為我們淝縣增光的方案來！”鄭縣長回頭跟秘書小肖交待著，一邊腳底生風，走路飛快，好像故意讓小肖追著似的。

 

鄭縣長今年五十出頭，中等個頭，退伍兵出身。在部隊時，他憑著自己肯吃苦，聽領導話，小心謹慎，從一名農村來的小兵一點點晉升，退伍時安排到鄉裏，又一步步從鄉長熬到了縣長。一晃在淝縣作縣長也有十幾年了。這麽多年來，縣長一向緊跟上頭的精神，兢兢業業，保持著當兵時嚴於律己的作風，雖然知道自己胸無大才，可還是希望靠著自己的黨性和勤勉能守住這個位置，或許還能再升個一官半職的。可是現如今真是不好搞，經濟發展第一，數據說話，黑貓白貓不管，隻要抓住老鼠就是好貓。鄭縣長就有點兒煩，一來淝縣地處貧窮山區，農業上不去，又沒什麽值錢的礦產，交通不便，陸路水路都不通暢；二來縣長從農村兵一路上來，政治上的路線呀方針的倒也說得頭頭是道，可對經營上的事一點也摸不著頭腦，連老鼠的影子也見不到，真是一籌莫展。

 

幸好，新來了個秘書小肖。小肖可是個文化人，京大畢業，見多識廣，三十不到，雄心勃勃。小肖畢業後，立誌要走仕途。他知道自己家境貧寒沒靠山，又其貌不揚，身材矮小，京城家裏有背景的女孩子也看不上他，要想在京城混出來，照照鏡子，門兒也沒有。所以經過深思熟慮決定放棄留京機會，到地方一搏。在省裏經發處呆了些日子，覺得還是要到基層去找個突破口，出些成績，才能步步高升。淝縣是全省有名的貧困落後縣，縣長又急需一個可以把經濟搞上去的人幫忙，小肖於是自動請纓，準備在此大幹一番。

 

小肖把縣裏的經濟數據，財政收入都總結分析了一下，發現這個鄭縣長真是糊塗。淝縣如此貧窮，可沒有從中央財政中得到什麽相應的幫助。在省裏的時候，小肖眼見中央大把的扶貧款下到地方，許多縣靠著扶貧款致富。於是，他就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勸說鄭縣長要把淝縣打造成國家級貧困縣以便申請中央扶貧款。鄭縣長老覺得自己的縣成了貧困縣，還國家級的，那麵子上多難看呀。無奈經小肖百般解釋，畫了無數個圖表說明，鄭縣長總算同意了。

 

這小肖還真不是白來的，你瞧，淝縣真的成了國家級貧困縣，同時來的是一千萬元扶貧款。鄭縣長得到這個批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跳加速，比自己初入洞房還激動，一千萬哪！快立刻開會，拿出個方案來，振興淝縣就在眼前！

 

“肖秘！恭喜了！還是京大才子厲害，一下就為咱們帶來了這麽多資金！”幾個幹部恭維著。小肖最恨別人叫他“肖秘”，從鄉裏人帶口音的嘴裏說出來，聽著跟“小蜜”似的。

 

“感謝黨和國家支持我們縣，咱這筆錢一定要用在民生民計上，解決人民群眾的燃眉之急。。。”縣長套用著新聞聯播中的常用詞兒。

 

經過半天的集思廣益，終於決定了一個既為群眾解決燃眉之急，又給縣裏添彩的項目。淝縣縣城不大，隻有一條主街，人稱淝縣“王府井”（注：王府井是北京最著名的商業街）。 近年來開了幾個有些規模的商店，加上重要的節假日，常常是熙熙攘攘，人來人往。街上卻沒有一個公共廁所，害得人要是急了，就得跑到附近的縣委辦公大樓來解決，搞得縣委樓跟公共廁所似的。在縣城裏建一公共廁所的提議立刻得到了大家的通過。肖秘書還給工程起了個時尚的名兒，叫“合榭小站”工程。於是，淝縣廁所工程就如火如荼地展開了。

 

終於，“合榭小站”工程由一家叫“加州陽光”的工程公司接了下來。大家琢磨著還是美國公司實力強。其實，這公司老板和美國沒什麽直接聯係，隻是借了這個好聽好用的名兒而已。老板娘有個堂妹叫紅豔，是淝縣招待所的服務員。紅豔長得眉清目秀，說話聲兒甜美溫柔。每次鄭縣長去吃飯，必定由紅豔服務，縣長就喜歡看著她的可人勁兒，聽著她的聲音舒服。一次，紅豔端湯給縣長時，一不留神湯碗歪了一下，半碗湯灑在了縣長的褲子上。紅豔嚇得直哭，不停地給縣長擦拭著褲子。縣長倒沒生氣，卻暗地裏覺得這湯灑得挺中意，握著紅豔的小手憐香惜玉起來。那以後，紅豔在縣長麵前開始有了臉紅的時候。她表姐的“加州陽光”也成了“合榭小站”的承包商。表姐是見過世麵的人，雖然不曾去過加州，可談吐間，仿佛那是她娘家的後院，所有有頭臉的客人都被盛情邀請到美國加州考察。鄭縣長與肖秘自然也不能少了這個學習的機會。紅豔也跟著去了，當然是表姐讚助的。

 

加州的陽光明麗照人，表姐安排了朋友熱情接待，參觀了世界著名的迪斯尼樂園和裏麵的主題廁所。接待的人特意介紹說，那裏的廁所每一個都是配合各景點專門設計的，與景點相得益彰，渾然一體。一行人又來到了賭城拉斯維加斯考察。接待的人為了方便大家考察，給了每人相當的賭金。鄭縣長堅決堅持先參觀廁所，再看老虎機。凱撒皇宮酒店的廁所讓縣長留戀忘返。那裏金碧輝煌，天花板仿佛是外麵的天空一樣，晚上還會變換成星空一片，真是讓人心曠神怡。

 

“合榭小站”終於竣工了。按照鄭縣長心儀的樣子有如凱撒皇宮裏的廁所，大氣，尊貴，先進。地麵全部用大理石鋪蓋，寬敞的大廳，像酒店的前堂，裏麵放著皮沙發，可供人小憩，閑談。最讓鄭縣長得意的畫龍點睛之筆是這一“世紀”廁所男部女部門口除了標誌小人外，還分別起了雅致的名字，以顯淝縣深厚的文化底蘊。女部上題“輕鬆坊”，男部則稱“逍遙閣”。 

 

隻有一樣讓鄭縣長略有不安，“合榭小站”工程原本預算在一百萬元，可因考察結果而決定做成世紀文化工程，預算一再追加，最後花了七百萬才建成。扶貧款大半建了公廁，是否有些說不過去？肖秘書見縣長反複看了工程結算好多次，心裏就猜到了縣長的思慮。湊到縣長跟前，在他的耳根嘀咕了幾句，縣長頓時眼睛眯成了一條線，連連點頭。

 

“合榭小站”正式啟用的那一天，豔陽高照，淝縣“王府井”彩旗飄飄。大家喜氣洋洋地聚在“合榭小站”前等待鄭縣長剪彩。鄭縣長人逢喜事精神爽，圓鼻頭又冒了油光，以從前在部隊裏喊口號的氣勢，用了新聞聯播官詞兒體給大家講了一通。最讓群眾振奮的是，縣長宣布“合榭小站”將對淝縣人民免費開放，但要對外縣人使用進行高收費。此舉對淝縣人民有三好：第一，增加了淝縣人民團結一致熱愛家鄉的自豪感；第二，縣裏多了一個創收的來源，這筆可觀的收入將納入縣財政收入，再用來為人民做事；第三，淝縣通過建“合榭小站”，大大提高了縣人均GDP，善用了扶貧款。。。喀嚓，縣長大剪一揮，正式啟用。眾人紛紛排隊參觀，拍照留念，並分別進入“輕鬆坊”或“逍遙閣”先“用”為快。

 

這一日傍晚，天降暴雨，狂風大作，看守“合榭小站”的張嬸望望外麵，心想這會兒大家都往家趕，沒人再會到這兒來了，趕緊打掃完畢自己也回家，就三下五除二把裏外清掃幹淨。別看這“合榭小站”的管理員，那也是百裏挑一選出來的。張嬸看起來像個女張飛，要是插著腰，衝你瞪圓了眼睛，本來憋著尿的，褲子就得嚇濕了。所以沒人敢來鬧事，張嬸每天坐在廁所裏，感覺卻像是住五星級酒店一樣得意。往來的人，誰讓進誰不讓進，收不收錢，收多少，都她說了算。

 

張嬸正準備上鎖關門，突然，外麵跳進來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小夥子，帶著眼鏡，身上淋了雨，直往下滴水。張嬸眼獨，一眼就看出他不是本地人，琢磨著自己剛打掃完，最好不讓他用，不然還得費回事兒。“十塊錢。。。”價格漲了一倍，誰讓他這會兒來。張嬸撇著眼睛，不情願地。

 

“哎喲大嬸！我錢包忘帶了，您發發善心，我實在等不及了，讓我用一下吧。。。”小夥子捂著肚子，踮著腳，有點兒急。

 

張嬸一聽，正好有了理由不讓他把自己剛打掃幹淨的廁所給弄髒了，插起腰，瞪起眼，“不行，不行。。。這是規定，沒商量的，小夥子別讓我為難。。。”“砰！”門關上了。小夥子沒辦法，罵了最難聽的國罵，轉身衝到雨裏，自己想轍去了。

 

。。。。。。

 

冬去春來，突然風向大變，鄭縣長被解職了。據說理由是“高調炫貧”，蓋了豪華廁所，沒有善用扶貧款。鄭縣長雖覺得冤，可暗自琢磨著上頭沒把加州陽光給他的錢和紅豔的事查出來，實屬萬幸，所以也就識趣地悄悄回老家頤養天年了。

 

肖秘雖然未涉案，也出了身冷汗，暗中揣測到底哪裏出了岔子。經過原來省裏的哥們幫忙打探，才知道原來當日在雨夜裏拉肚子，卻被張嬸拒之門外的小夥子是省報的記者。小夥子雨夜裏被關在“合榭小站”外，慌忙找了個野地解急，很沒麵子，心裏恨得癢癢，回去就給省裏舉報了淝縣濫用扶貧款之事。省長一怒，把鄭縣長給撤了，從別處掉了個老部下來。

 

古縣長新上任，肖秘書忙前忙後，把一切事安排得服服貼貼。又到了申領新一年扶貧款的日子，肖秘更是鉚足了力氣，領會新精神，力爭再為淝縣爭貧。上天不負有心人，淝縣真的再次榜上有名。今年更不同以往，由於國際金融危機，國家投放了更多的資金以期地方搞活經濟，所以這次的扶貧款竟有二千萬之多！

 

古縣長決心要吸取前任的教訓，這二千萬一定要慎重使用。建扶貧小學吧，肯定是正路子，可隻出不進，沒有經濟效益，社會收益也得幾十年後才看得出，到那時自己早就不知哪兒歇著了。古縣長一籌莫展，天天在辦公室裏踱步。這一日，風和日麗，古縣長推開辦公室碩大的窗子，站在窗前向外眺望，對麵就是著名的淝縣“王府井”，“王府井”的起點竟然是那倒黴的豪華公廁，正好與縣委大樓斜對麵，好像是自己嘴角邊上的一個蒼蠅，叫人堵得慌。“一定要把它去掉才能打開局麵！”古縣長暗下決心。

 

“合榭小站”很快就按古縣長的意思拆除了。計劃是鏟平之後再在原址上建一個群眾文化會館。這是縣長的神來之筆，拆算一回GDP，建又算一回GDP，別看這一拆一建，GDP翻了一倍！既把那蒼蠅一樣的公廁除掉，又在經濟數據上大有所獲。另外現在正流行群眾廣場文化運動，共建和諧社會，建好文化館，群眾們來唱唱紅歌，扭扭秧歌，多麽欣欣向榮。“動拆”儀式過後，一行人來到了縣招待所聚餐慶祝，古縣長架不住眾人輪番前來敬酒，有點飄了。

 

“哎喲，你怎麽不小心呀！”一位服務員給縣長端湯的時候不留神碗斜了一下，半碗灑在了古縣長褲子上。服務員趕忙給古縣長擦拭著，一邊賠不是，一邊嚇得眼淚掉了下來。古縣長看著眼前嬌小可人的姑娘，憐香惜玉之情頓生，握住姑娘的小手說：“沒事，沒事，不要緊，燙著沒？別哭呀。。。你叫什麽名字？”

 

“翠香。。。”姑娘嬌羞地望著縣長，杏眼含淚，臉有些紅了。

 

坐在一旁的萬海建設女老板看見了這一幕，嘴角抿了一下。從前的加州陽光已不在，改叫萬海建設了，紅豔回老家，來了翠香。。。

 

（情節人物純屬虛構，切勿對號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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