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傷
這個詞在我的腦海生根發芽好幾年, 每每想到, 揮之不去的悲哀總令我的心隱隱作痛。今年夏天探親歸來, 壓在心頭的它分量日益加重, 有時候令人無所適從。 一直想把它付諸文字的打算, 卻被忙碌拖至今天。
我一直不喜歡在出發的時候有人送行。 就是不願意麵對離別的憂傷。 以前每一次離家父母總是執意相送, 兒行千裏母擔憂嘛。 最後一次全家送我到火車站是我第一次回國那一次。 因為拖著兩個年幼的孩子坐火車去北京乘飛機, 一家人早早就到了火車站。 還在車站一起喝了茶。 那一次我就那樣沒心沒肺的出發了。 年輕不知天高地厚的我總是那樣無所顧忌地向前奔走。
離傷, 第一次被它狠狠地重擊是在父親病重的那一次。 我匆匆跑回去, 卻僅僅差強人意地陪伴他十天而已。 我想我是被嚇呆了。 那時候我束手無助, 無策。 更何況在親人麵前不善言辭的我們, 彼時更是無言。
我不得不再一次遠離。 那天早晨, 我把父親交給來接班的妹妹。 明明是生死離別, 我卻那麽麻木無措。 我覺得自己無情地拋棄了病榻上的父親。 沒有說再見, 就好像明天還會再見。 我毫無知覺地走出醫院大門, 走回已經老舊的家。 母親和弟弟已在等我。 我背起簡單的行囊下了樓。 我記不得跟母親說了什麽。 母親的腰已彎了, 對兒女那麽事無巨細事必親恭的母親, 雖然誰也沒吃早飯, 卻也不知道說什麽, 那時的母親該是多麽無奈和無助。
弟弟送我至公交站。 我踏上汽車的那一刻, 他跟在我身後, 手裏舉著一塊錢, 大喊著“姐!給你零錢”。 我卻推托著“不用, 我有!”(我為什麽沒有把那一塊錢接過來?) 我再回頭的那一瞬, 他的手還高舉著。 我坐在靠窗的座位上, 回頭看他站在那裏, 我看不清他的臉。 他的身影那麽落寞。 車開了, 我又回頭, 卻再看不見他。 離傷, 那些天不曾流下的眼淚, 如斷線的珠子任它們劈裏啪啦落下來。。。。。。一如此刻。
弟弟小的時候和我如影隨形。 我每天中午和下午放學後都會先去托兒所把他接回家, 然後再做家務。 一開始做簡單的, 後來做飯。印象最深的事情是帶著弟弟去看電影。 我一手挽著一隻方凳, 一手牽著弟弟。 看電影的時候抱著他讓他坐在我的腿上。 他那麽小的孩子竟然也不睡著, 電影散了, 再照樣牽著他走回家。小的時候大家都很窮, 但是我們那裏水果很多, 有時候我們坐在地上圍著籃子, 一口氣吃兩三個桃子。 當地著名的小西瓜,一人一半捧著用小勺挖著吃。 我十四歲去高中住校, 他才上小學三年級。 從那時候起, 我們便聚少離多了。
這一次我回去, 父親已雲遊三載。 母親的後背更彎了, 腿的疼痛令她行動也極為不便。 她還是那麽努力地照顧著我們和孫輩。 明明下決心要對她溫柔一些, 可是看見她不顧自己身體羸弱而鞠躬盡瘁的樣子, 我還是忍不住吼她。 就像說好了我們上車的時候她不要下樓, 可是固執的她卻執意下來相送。 我發狠似地在前麵快走想讓她知難而退。 黎明之前的小區非常安靜, 好容易找到肯在那麽早出來的出租車。 我把行李裝上車, 終是不忍, 就跑回去迎接她。 母親終於蹣跚而至。小兒上前與姥姥再次擁抱。 母親沒有像以前那樣落淚, 但誰知道轉身之後呢? 我推著她往家的方向走, 她卻催我上車, 然後毅然轉身往回走了。 車慢慢啟動了, 我使勁往回望去, 但是她那瘦小的佝僂的身影早已被黑暗遮住。 車行十多分鍾後我開始打電話, 打了一次沒人接, 打了好幾次她才在那端回應。 原來這一百多米加上五層樓梯, 她是分了幾段才走完的。。。。。。
還有一次的離別是我出國前回家與親人告別。 那時候妹妹在讀職高。 她的學校在城市的另一端的山上。 我送她返校。 把她送到學校, 放下包裹, 坐了一會兒, 她又送我到車站。 十八相送的我們,應該沒有預料到那一別會有多久。 我坐在下山的車上, 心中充滿了傷痛。畢竟, 妹妹, 也是一部分由我幫忙拉拔大的。她小時候多次生病住院。 媽媽在醫院照顧她, 我在家照顧弟弟兼給他們做飯。
這麽多年轉瞬即逝, 我已兩鬢斑白。 弟弟妹妹也早已越過中年。 他們承擔了照顧父母的重任, 而我, 變成了一個外人。滿世界流浪的我和父母朝夕相處不過十年, 和弟弟妹妹就更少了。
最近讀到一篇關於海外遊子的文章。 文章說浪跡海外的人們為什麽不回家, 他們當時出國的決定是人生一大錯誤。 這些我不想評論, 但是我知道, 在我心底的離傷, 真的永遠無法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