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並相處過的奶奶姓楊,我知道她被家族裏老一些的親戚們稱為“楊氏奶奶”,她是爺爺的續弦。母親告訴過我,楊氏奶奶是我的四叔和姑姑的生母。至於父親和二叔、三叔的生母姓什麽,母親沒能記住,家族裏的長輩也沒人提談過。隨著父輩的離去,已經無法找到任何信息,成了永遠的謎了。
共產黨中國一般人的家庭都沒有家譜,許多人除了父母,祖輩叫什麽名字都是不清楚的。我認為這與中國傳統文化習俗有關,中國社會多數朝代遵從儒家思想,強調尊從,長幼有序,等級分明,沒有民主追求,無視個性發展。人們相互介紹時,喜歡使用顯示身份的名號,不喜歡直呼其名。孩子不能直呼比自己年長的人的姓名,因會被認為是不禮貌。女人婚嫁後,妻隨夫姓,自己的名字通常因不再使用而被遺忘。
當然,妻隨夫姓的傳統習俗,在毛澤東宣布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並實施戶籍製後便嘎然而止了。
我和奶奶相處過幾次,雖然每次都是很短的時間,可是她那風趣的談笑和靈活的頭腦、以及對新事物的反應態度給我留下的印象極為深刻。
奶奶沒外婆那種要跟兒子住的思想,解放後她大多數時間是住在她唯一的女兒(我的姑姑)家。姑姑的婆家姓毛,我們叫她毛大奶奶。奶奶與毛大奶奶住在一起多年,兩位老人都非常風趣。我大學畢業到安順工作後,常常到姑姑家,每次去姑姑家,進門就會聽見兩位老人開心笑談,她們常常會自嘲自己的所作所為,還會商商量量地為兒孫們提供可口的一日三餐。她們相處的和諧與融洽,讓鄰居們讚歎不已。兩位親家母如此融洽相處,在中國實不多見。我相信這一切與奶奶和毛大奶奶開朗的個性和篤實厚道的人品有關,也與姑姑和姑爹的人品以及他們家男女老幼相互尊重的民主態度和風趣幽默、直率交流的習慣有關。
記憶中1969年9月是我第一次見到奶奶,那時全國武鬥很厲害,母親把我送到普定老家去躲武鬥。為此有機會到貴陽三叔家住了幾天,曾經和堂妹光敏陪奶奶從貴陽乘車到小河姑媽家接在姑媽家和表弟妹玩的四叔的女兒。那時姑媽還在貴陽小河的43醫院工作,當時的43醫院是個部隊醫院,隻允許軍人及其親屬到醫院及家屬住宅區探訪。從公共汽車站到43醫院要走幾百米路,奶奶雖然也是小腳,但是放過的,所以她基本上能跟上十四、五歲的堂妹和我。我清楚記得通過有士兵守住的大門時,奶奶告訴他們她是夏宗英的母親,我們是她的孫女,衛兵不帶表情地讓我們進去的情景。我還清楚地記得到姑姑家後,奶奶見到小孫子孫女們後才打開了手裏一直緊緊攥著的小布袋,我們看見奶奶小心地從小布袋裏拿出幾顆如今根本沒人願意吃的裸體水果糖給她的孫兒們。那時物質供應相當匱乏,很多日用品食品除了錢還要票證,能有裸體水果糖吃,對當時的孩子們來說,是難得且稀罕的。
1971年姑姑退伍後到安順地區衛生學校工作,姑姑帶著孩子們到安順定居,奶奶也跟著女兒到安順定居了。
第二次再見奶奶,已經是1980年。那時我在四川西南師範學院上大二,暑假回老家時,到安順去看了姑姑一家。我和姑姑津津有味地看電視轉播花樣滑冰表演,奶奶興致勃勃地坐到沙發上跟我們一起看。看到表演者們都穿著當時很流行的喇叭褲,姑姑說:
“小平,你看那些人穿的褲子,緊得難看死了!也不擔心蹲下去會破掉。”
我深有同感地補充道:
“就是嘛,那褲腳口就象掃帚一樣,真難看!”
奶奶在一旁接口說:
“好看!這樣好看!顯得很精神。”
我和姑姑都沒想到,79歲高齡的奶奶思想竟然如此開明,審美竟然如此新潮!奶奶話畢,我和姑媽睜大眼睛互相對視了一下,抿嘴笑了。
1982年大學畢業後在安順教育學院任教,離姑姑家很近,常常去姑姑家串門。那時奶奶已開始顯得虛弱,姑姑告訴我奶奶常常感覺胃痛,健康狀況已不如前……
後來奶奶被診斷出患了胰腺癌,1983年下半年奶奶離世,享年82歲。
這是2009年在母親的相冊裏翻拍的奶奶唯一的一張照片,攝於20世紀50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