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冬天

            在很多人眼裏冬天是美麗的，純潔的。可是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卻不怎麽喜歡這個季節。

            我這人生性怕冷，記得上小學的時候，我家住在半山腰的戈壁灘上，那裏除了我父親他們醫院，沒有其他建築物。冬天的時候常常刮西北風。我們放學回家的時候總是要頂著西北風前行。記憶中那西北風真是寒冷呀，刮在臉上像無數的小刀在劃你的臉；那風真是強呀，叫我不但直不起腰，還喘不上氣；那風真是利呀，能穿透我的厚厚的棉襖棉褲，毛衣毛褲，直吹打我的肌膚。這就算了，我的可憐的小手小腳常常因為冷而失去知覺，最終長滿了凍瘡，等到夜裏，又癢又痛，難受至極。那時候條件差，教室裏隻有一個小鐵爐子，我們每個同學每天輪流生火。可是它的威力實在是小，即使在最旺的時候也很難讓我感到溫暖。我的凍瘡就這樣越生越多，越來越重，直到有一天潰爛了。母親看到我的手，很是心疼。由於學校不讓我們上課帶手套，母親就織了半截手套給我戴上。想不到我的老師一天還是發現了，毫不留情地給我收了去。回去告訴母親，她眼裏都是淚。於是我就盼呀盼呀，盼著這冬天能快點過去，春天能早點到來。

            到了冬天總會下雪。人們都說雪讓這個世界更純潔了，更安靜了，更美麗了， 更有趣了。可我因為怕冷，不喜歡雪。你想呀，雪那麽冷，路那麽滑，對於我一個愛生凍瘡的人來說，會是樂趣多於災難還是災難多於樂趣呢？身體受苦也就算了，一到下雪，老師們總會讓我們寫關於雪的作文，這簡直是“雪上加霜” --- 我哪知道怎麽寫呀？而且是年年都寫。無奈之中我去找鄰居家的李大媽，她原來在四川是語文老師。每每李大媽總是不負我望，教我幾句，或給點靈感，叫我的作文能夠“ pass ”。

             知道要去南方上大學，我高興壞了，因為爸爸總說南方山青水秀，冬季氣候溫和，想象那裏一定適合我去居住。可是第一個冬天就把我給怔住了：這南方冬季雖然來得晚，可是那滋味比起北方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舉個例子吧：因為沒有取暖設備，冬天室內會比室外冷，為什麽呢？因為外麵白天會有日曬。南方雖然沒有北方的西北風，可是那寒冷卻是另有一番滋味的 ------ 帶著潮濕和水氣，一直鑽透你的衣物，直到你的骨髓。然後我發現，冬天的自來水鑽心刺骨，衣物長期不幹，穿上再多的衣服還是冷。這種冷，和北方有著本質的區別 ------ 濕冷，是無處躲避的冷，乍一感受，好像不冷，時間一長，媽呀，真讓人吃不消。於是從我身上已經銷聲匿跡幾年的凍瘡又卷土重來，而且像有了記憶的過敏反應一樣，越演越烈。到了下雪的時候就更痛苦了：同宿舍的南方同學從來沒有見過雪，興奮得如同過節一般，一定要出去觀賞雪景，再照幾張全宿舍的合影以作留念。這可苦壞了我，穿上雨靴，踩在滿是冰碴子的地麵上，感覺身體的溫度就隨著直線下降，快到了“零度”。即便是這麽寒冷，還要麵帶笑容地照相。其實我自己知道，這像是照不美的，為什麽？因為我的臉已經凍僵，隻能留下可憎的猙獰麵目了。這點感受後來被偶爾回老家的父親證實了：一心想退休回老家養老的他,在闊別家鄉 40 年後,又在冬季回老家住了一個月。回來他失望地對我說，他以後不會回老家養老了，因為他怎麽也沒想到南方的冬季是這麽難以渡過。

           真正叫我覺得冬天好過點的是來到美國以後，不論外麵氣候如何風雲變幻，室內永遠是四季如春，一個溫度。開始的幾年無比幸福。華盛頓的冬季總是很“ mild” 的，常常華氏 40 多度，像我們中國北方的早春。我到美國的那天，一下飛機，外麵滿眼蔥綠，春意盎然，人家都穿單衣，地麵有華氏 66 度，是中國的攝氏 19 度，比起我上飛機的天寒地凍的北京，就是“天上”和“地下”的區別。這樣美了幾年，現在又發現，比起其他的三個季節，華盛頓的冬季不是一般地“dull” 和 “boring”了。為了給這冬季增添色彩，人們特意把一大堆的節日放在冬季，可是這還是無法彌補我對這季節產生的厭倦和遺憾。朋友們總是試圖在這冷天找點樂趣，於是就三天兩頭地邀著去附近的山裏滑雪。我不幸去過兩次。第一次，雖然我好像比其他的朋友學得快，可是我對這運動沒有一絲熱愛。你想呀，那麽冷，你要不停地動，隻有這樣你才會感覺好點。然而這又意味著你要摔更多的跟頭，這是多不劃算的事？所以當朋友“逼著”我第二次去滑雪勝地時，我就自告奮勇地當起了“家庭保姆”，在度假屋裏負責打掃衛生和做飯的事了。這下好了，他們終於再也不叫我去滑雪了！

這幾年女兒長大了，女兒的手總是很熱，所以很喜歡在雪裏玩。我們之間常常會為一個話題爭吵不休：要不要搬到沒有冬季的南方去。女兒喜歡冬天，說那是她的最愛（純粹是氣我！）。最終我隻好讓步，不再想要搬家的事。今天早上，女兒又叫著要到外邊去騎她的新自行車。說好我和她爸一起陪她出去的。可我一出門，就被他們遠遠地甩在後麵。看見他們上了小山坡之後就不見了。我獨自走在路上，冷風吹得我直打寒顫，最後還是決定回家。心裏在想：哈哈，對不起了，冬天，看來我這輩子永遠也不可能愛上你了。